第17章
梅二爺長這麽大,什麽人沒見識過。
但寶婳這樣會說話的真真是萬裏挑一。
“寶婳……”
梅襄笑着捏了捏眉心,森白的牙泛着冷光,似乎下一刻就能咬破寶婳的喉嚨。
寶婳眼神發飄,手指無措地扒着大槐樹粗糙的樹皮,就像發覺了天敵一般,被對方可怕的氣息碾壓得心肝亂顫。
“二爺,那邊有些情況……”
管盧湊上前來,對梅襄說道。
梅襄轉過頭去,看向對方。
管盧正要回禀事情,臉上原本正常的表情,忽然看着梅襄身後變得古怪起來。
“二爺……”
“那個……她跑了。”
管盧看見寶婳拿袖子擋住臉貼着對面的牆角試圖不發出一點聲音挪走。
她這樣掩耳盜鈴,還不如拔腿狂奔要來得體面一些。
至少那樣勉強可以贊上一句勇氣可嘉,不像現在這樣,慫得很沒有骨氣。
管盧眼睜睜地看着她因為看不見路撞到了一根柱子,發出一聲脆響。
寶婳慌忙地回頭,驚恐地發現他們竟然都一言不發地看着自己,也顧不上發不發出聲音,忙捉着裙擺邁着兩條顫抖的小腿跑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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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襄瞥去一眼,發出一聲冷笑。
“去前面看看罷。”
但凡她多讀點書,就應該明白一個道理。
——她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是夜燈火繁盛。
梅衾出來時,路上便撞到一名柔弱女子,令對方扭傷了腳。
街市人來人往,待他令小厮将那女子扶到不妨事的地方時,他正要詢問,便聽見人群中鬧出了不小動靜。
“搶孩子了!前面有人販子搶孩子啦!”
梅衾皺了皺眉,讓小厮照看好那女子,自己轉而擠入了泱泱人群之中。
桑若見狀連忙也要追,便被那小厮一把攔住。
小厮不知她是有意扭傷在梅衾面前,反而還寬慰她說:“姑娘放心,若傷了腳踝我家公子必定會付醫藥費給你的,他亦是朝中官員,為人再周正不過,不信待會兒回來給你證明……”
桑若捏着手中一塊玉佩,發覺今晚似乎不那麽順利。
但今日有了巧遇,接下來的事情便簡單多了。
這廂梅衾追過去時,就瞧見一個中年婦人抱着一個小女孩哭着向另一人道謝。
管盧将那人販子踩在腳底下,打得動彈不得。
梅衾再往那道毓秀風流的身影處看去,這才瞧見了他二哥的臉。
梅襄蹙着眉,耳邊盡是婦人孩子哭哭啼啼的聲音,煩不勝煩。
而梅衾卻來得正是時候。
梅衾見此地熟悉。朝那槐樹下瞥去一眼,樹下分明空無一人。
他今日耽于公事,出來已經有些晚了。
這個時辰都不見寶婳出現,想來不知出于什麽緣由,她竟又一次生出了退意……
他斂去心思見梅襄轉身要走,便淡聲喚住對方。
“二哥,今夜你我如此有緣,不如春風樓裏飲一杯罷……”
關于母親的事情,梅衾試探過幾次父親的口吻。
而父親顯然還是那樣不着調的态度敷衍,每日青樓酒館,無不風流。
他想,真正能勸動父親的只有梅襄。
即便梅襄拒了他一回,他也仍不能死心。
梅襄頓了頓,瞧見他往槐樹看去的目光,竟漸漸勾起唇角。
“也好。”
他倒是也想看看,他這一向聰敏過人的弟弟究竟能不能知道誰才是三個月前同梅衾在一起過的女子。
當天晚上,寶婳虛脫地回到府去,竟有種劫後餘生之感。
她想自己方才逃跑是明智的選擇。
畢竟她跑了之後,他想要與她算賬,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
而她不跑,那她今天晚上落到二公子的手裏,可能不死也要蛻層皮了……
只是她與三公子的緣分竟也顯得如此坎坷而多磨。
上一次她見過可以曲折成這樣的男女之情,還是看的戲臺子上演的牛郎織女。
寶婳怏怏的撫着心口,也不打算費那麽多心思了。
想來她是注定不能同三爺有一段白月光一般的回憶了。
如此倒不如實際一點,她直接拿着玉佩找他,再要一筆路費離開就好。
如此務實而又簡單的過程大抵才能不出任何問題。
隔天早上,寶婳過去上房,紫玉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低聲問她:“你都知道啦?”
寶婳茫然着,就聽見紫玉神神秘秘道:“純惜死了……”
寶婳“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才反應了過來。
純惜竟然死了?
也許是因為純惜離開得有一段時日了,猝不及防地将她從記憶裏翻出來,寶婳都只記得她病時都是備受三爺溫柔寵愛的。
寶婳還欷籲問過梅衾純惜姐姐還回來嗎?
當時梅衾說,好了就能回來。
而他另一個沒有說的隐意顯然卻應驗在了純惜身上。
她好不了了,所以也就不能回來……
也不知是何原因,寶婳知道這個消息以後,一整日都惴惴不安。
然而感到不安的人卻不止她一個,往日裏同純惜一起做過事兒的小丫鬟們對此都有些忌諱。
甚至有些年輕的小丫鬟抱在一起哭了一場,大抵也是受過純惜的恩惠。
寶婳見了這些,心口酸酸澀澀,想到自己同純惜同屋過一場,也難免難過。
等到晚上,梅衾總算回到繡春院裏,卻還邀了梅襄一道。
紫玉準備着茶水與寶婳說:“三爺同二爺昨夜一起飲酒,關系似乎緩和許多,今日三爺便約了二爺過來下棋呢。”
寶婳想到自己又一次狠狠得罪了梅襄的事情,口吻讪讪道:“那我就不進去伺候了……”
紫玉卻定定地望着她。
寶婳愈發心虛,疑心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卻見紫玉掏了個荷包給她,裏面塞了滿滿的東西。
紫玉垂首道:“你和純惜姐姐同房住過,今晚上定然也是想去西邊給她燒東西吧……你幫我把這個也帶去一起燒了吧。”
寶婳錯愕地望着她,就瞧見她微微窘迫道:“我……我先前因為妒忌純惜姐姐,私下裏說過她的壞話,我不敢去,又覺得對不起她,所以,寶婳你幫我帶去吧。”
寶婳不願進去伺候,也只能甚是為難的點了點頭。
出了繡春院去,寶婳便順着小徑一直往西邊去。
直到她在河邊瞧見了一團火光。
府上總有些地方是那些主子們都管束不到的,那些小丫鬟便聚在這裏,為純惜哭了一會兒又說起閑話。
“你們說會不會是因為純惜姐姐命太薄了,一時受不住三爺的寵愛,這才……”
其中一個小丫鬟偷偷揣測。
“呸,你少胡說,純惜姐姐才不是這樣的人,她之所以受三爺寵愛是因為三個月前三爺被綁架的時候,是純惜姐姐一心一意照顧三爺,三爺這才把她寵上天了,那是她應得的。”
旁人聽到這等內、幕,不由地又追問了幾句。
那小丫鬟竟知道不少,将純惜三個月前英勇救主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說了一遍。
“啪嗒——”
小丫鬟們回頭,就瞧見寶婳站在不遠處,她手裏的東西掉到了地上。
“寶婳,你也是來給純惜姐姐燒東西的嘛?”
寶婳望着那團火光,問方才說話的丫鬟,聲音有些虛弱,“你方才,為什麽要說謊?”
那小丫鬟頓時擰起眉,“我沒說謊,這些都是真的,不信你去問三爺!”
寶婳搖頭。
她當然不想相信……
她自己保守了這麽久的秘密,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被旁人給頂替去了?
現在這個人還死了。
寶婳慢慢退後兩步,便忽然轉身往繡春院的方向跑去。
小丫鬟們面面相觑,将她丢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小聲嘀咕,只道寶婳是妒忌了純惜種種,倒也沒人留意到寶婳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寶婳跑回繡春院時,氣喘籲籲地走到廊下,紫玉正好出來見到她甚是疑惑。
“寶婳,你怎麽了?”
寶婳心不在焉地想起方才回去自己的房間并沒有找到三爺給自己的信物。
“我要見三爺。”
她不想等了……一刻都不想等了。
寶婳心口有着說不出的窒塞。
“可三爺正在同二爺下棋……”
寶婳像是沒聽見一樣,徑直便進了屋去。
梅衾與梅襄正好結束了棋局,二人正飲着茶,便瞧見寶婳闖入。
寶婳輕道:“三爺,我有話想要同你說,是很重要的事情……”
梅衾錯愕地看着她。
梅襄卻将茶盞落回桌上。
他并未看向寶婳,但寶婳今晚的失魂落魄是顯而易見的。
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當下這份情緒便尤能叫人感知到。
梅襄道:“今日便到此罷。”
梅衾笑說:“也好,改日再與二哥細談……”
待送走梅襄,梅衾便回到屋中,交代下人們不必進來。
他想,今日無論如何都該同寶婳說清楚。
他不能忍耐她一次又一次的怯懦退縮。
“寶婳,你那日的話,我并不會在意。”
他只想叫他明白,他并不會為此嫌她。
寶婳卻輕道:“純惜姐姐死了?”
梅衾微微颔首,“是。”
寶婳又問:“純惜姐姐三個月前救過爺?”
梅衾不解她的意思,但仍答了個“是”。
可寶婳卻立馬搖頭,“不是。”
梅衾眼中掠過一抹錯愕。
寶婳語氣微微澀然,“三爺,我背上有一道傷……”
梅衾定定地望着她,片刻道:“給我看看罷……”
寶婳微微猶豫。
但轉念一想,她救過他,替他擋過刀,他想确認傷口,這無可厚非……
她遲疑了一瞬,便轉過身去,将衣帶解松,動作輕緩地将後背露出半截。
她雖然是個丫鬟,可肌膚如初雪一般,瑩柔雪軟,她纖細的背上靠着右邊的位置,落着一道刀痕,不算太深,卻也尚未痊愈,在這無瑕的雪背上留下了醜陋的痕跡。
梅衾阖了阖眼,心中微嘆。
他憐惜寶婳是真。
他想寶婳定然是想起從前不堪的事情,自卑自棄。
甚至為此甚至打消了接近他的念頭。
他的手指輕輕落在寶婳的腰間,握住了寶婳的細腰。
寶婳發覺他竟湊近了瞧,難免感到羞澀。
她正想将上衣合攏,便發覺他手臂猛地收力,将她整個都嵌入他的懷中。
寶婳驀地怔住。
“寶婳,不要再猶豫了。”
他的聲音輕柔無比,“我原想叫你自己能主動一回……”
“我從不願對女子主動,可你實在讓我等得太久了……”
寶婳仿佛墜入一團迷霧,許久都反應不過來。
畢竟三公子從來都是那樣的溫文儒雅、一個從不會對女子主動動手的君子……
“寶婳,你願意永遠都陪在我身邊嗎?
我可以許你的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子息綿延、承歡膝下……”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極端誘惑的餌。
梅衾顯然很了解寶婳需要的是什麽,也知道要拿什麽樣的東西去誘惑她。
她喜歡他,卻也貪財、心中缺乏着安全感。
他說過他從不強人所難。
但他并不介意用一些日後才會發生的事情去誘惑寶婳。
誘惑她及早地朝他邁出這一步來。
她實在是個太過于磨人的女子,每每甜言蜜語挂在嘴邊,卻一次又一次地讓他空等。
寶婳小嘴微動,卻急促地喘息了兩聲。
她方才是想解釋什麽……
她想解釋自己背上的這道傷是替他擋的,想問問他還記得嗎?
可三公子突然間許諾了她一個比尋常姨娘都更有分量的諾言。
衣食無憂寶婳便足以滿足。
子息綿延……便是許諾會給她他們之間的孩子。
寶婳再傻也知曉就算她有機會做三公子的姨娘,也是不能随意生子的。
尤其是兒子……可見他這句話的分量。
“三爺……”
寶婳想要将衣裳攏起,可雙手也一并被梅衾雙臂箍在懷中。
他溫柔的力道卻恰到好處地讓寶婳無法掙脫。
他不容許寶婳再一次退縮。
“寶婳……”
他宛若輕嘆。
便情不自禁地在寶婳後背那道疤上落下憐惜一吻,激起掌下嬌軟的身軀一陣顫栗。
繡春院外,這廂梅襄并未走出太遠,忽然就停下了腳步。
管盧疑惑道:“二爺,怎麽了?”
他走到梅襄身側,便瞧見他臉上噙着一絲陰冷的笑容。
燈籠昏弱的光自下而上地打在他的臉上,看起來竟十分可怖。
梅襄長睫微垂,漆眸幽如夜色,映着燭光點點,頗顯邪異。
他挑着唇角,口中輕喃,“怎麽辦?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那個蠢東西想做什麽,分明都寫在了臉上不是麽?
旁人看不出來,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她壞了他的好事之後,竟然還想着自己能得償所願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輕度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