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早上桑若特意去繡春院一趟,這才從小丫鬟嘴裏打聽到寶婳今個兒沒在三公子屋裏伺候。
寶婳似存了心事,刻意回避了三公子,又好似一早就同三公子說好了,告假一日為花燈節晚上的事情做準備。
總之小丫鬟們叽叽喳喳地也說不清楚。
桑若到下人房裏找見寶婳,恰好瞧見她正收拾着東西,那枚被寶婳作為信物的玉佩也在其中。
寶婳見她到來,倒是有些歡喜。
“桑若,我想離開府裏。”寶婳忍不住将心裏話告訴了桑若。
“這是為何?”桑若略有些驚訝。
要知道這宣國公府可是權貴家世,在這府裏能做到三公子貼身丫鬟這個地步,已是極不易了。
比起外面那些尋常婦人不知道要體面多少倍了。
寶婳哪能不知曉這個道理,但她如今正像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呢。
她總不好告訴桑若,自己先時一直努力爬床,結果卻爬到二公子的床上去了……
她一直惦記着三公子背地裏卻睡着二公子,若被人知曉傳了出去,指不定她就被旁人當做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
寶婳為難得很,便扯謊道:“我想出府去找我的家人,興許我出去見見世面,就能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了……”
“那你不同三公子相認了?”桑若問她。
“我早已同三爺說好,待花燈節上我便去府外與他相見,同他說個清楚,到時候我再向三爺讨一筆路費離開府裏,想來也是不成問題的。”
寶婳對桑若很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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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當初沒有桑若為她求情,她也進不來宣國公府,如今還不知道在哪裏吃着苦呢。
“寶婳,你也知曉我自幼寄居在舅母家中,我父母打小便丢下我離開,我同你一樣,都想去找自己的父母,所以你要去找你的父母我也是支持你的。”
她為人向來善解人意,如今寶婳要離開,她竟也處處理解,寶婳握了握她的手,對她更是喜歡。
“桑若,你待我極好,若有機會,我還是會回來看望你的。”
二人說了會兒話,桑若便借故離開。
她出了寶婳屋中,走到偏僻無人之處,才緩緩拿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正是寶婳同三公子相認的信物。
桑若心中暗道對不住寶婳,口中微嘆,“就當抵消了我對你的恩情罷……”
她說罷,便将玉佩收起。
桑若想幫二公子這個忙。
也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機會去到二公子的身邊伺候。
這廂寶婳前腳送走了桑若,後腳便又有人過來。
起初寶婳還以為是紫玉她們,豈料門外便響起了梅衾溫柔而平和的聲音。
寶婳吓了一跳,連忙跑到門後,見對方只是輕聲喚她,便偷偷将門拴插上。
門外梅衾自然也聽到了這細微的動靜,不由蹙了蹙眉。
“寶婳,你昨日與我說的話,我想……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寶婳聽到這話,臉頰頓時又漲紅了。
三公子這樣說,她更是沒臉再見他了。
“今天晚上,人那麽多,你定然找不到我罷……”
花燈節單憑背影便能認出心喜之人的風流橋段都是話本所編,焉能當真?
她不過是想與他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寶婳的想法總是極容易叫人猜透。
他的聲音輕輕的,似含了嘆息一般,一下子就揪住了寶婳的心肝。
寶婳隔着門聲若蚊吟般,“我找得到的……”
她這樣說絕非大話。
三公子在她們這些人心中便如耀眼的夜月一般,星星繁密固然難尋,可那抹月色才是獨一無二。
梅衾這樣光風霁月的人走到哪裏都必然是耀目惹眼。
更何況寶婳還那樣熟悉他的身形,焉能認錯。
梅衾見她總算開口說話了,不由笑說:“寶婳,如果你找不到我,就記得在大槐樹下等我,正好,我也有話要與你說。”
他說完,投在門紗上的身影便漸漸離開。
過了會兒寶婳打開門,見三公子人早就走不見了,不由感到一陣心酸。
三公子那樣好的人,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了。
可惜寶婳已經決定好了,她要同三公子說清楚後,然後就離開府裏。
她想她即便找不到他,最終他們亦是會在槐樹下碰頭,結下一個圓滿的結局。
入夜之後,街上便逐漸熱鬧起來。
梅襄置身于其中,街頭街尾人流如織。
今夜白家姑娘就在其中,借着燈火繁華的夜晚制造一場風流韻事,對于梅襄而言并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
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年輕姑娘偷望着他,都暗暗紅了臉。
起初她們往他身上投帕子,想要與他說話。
都被他用溫柔的語氣一一打發。
可他再有耐心,也禁不住一撥又一撥的女子跟割不完的韭菜一般出現。
是以梅襄原本還可以僞裝得春風一般的笑臉竟漸漸沉下。
饒是如此,都擋不住那些熱情小婦。
梅襄走到一個賣面具的攤販面前停下。
管盧便瞧見街角一個粉裙女子帶着丫鬟仆婦緩緩往梅襄的方向跟來。
這粉衣女子正是白家熏珠姑娘。
想來二爺與這女子竟也有意外之緣。
畢竟今夜還未至梅襄設計好的環節,這女子便先一步巧遇了梅襄。
方才梅襄猜燈謎時,管盧便一眼認出對方。
梅襄被人圍着,知曉白家姑娘就在其中,他才漫不經心地将手中贏來的東西轉手贈出。
在場不少女子都眼巴巴地想要得他饋贈,可他卻獨獨将得來的兩盞小花燈都送給了白熏珠,讓白熏珠當場就羞紅了臉。
梅襄離開那處,便好似讓白家姑娘的魂也跟着走了。
勾引人的事情,竟絲毫不費力氣。
他拿起一個面具打量,俨然對今夜勾引良家小姐的計劃感到一絲枯燥。
不過白熏珠既是尋了過來,他少不得還要與她花前月下一番,如此才能有足夠的理由将那狗血橋段上演。
梅襄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想到元氏在遠處被氣的臉色發青的模樣,興趣漸漸又升起幾分。
白熏珠捏着香帕,身後丫鬟仆婦不少,她溫聲叫她們在此處等她,勿要跟着太近。
其中一個年長的婦人是她奶娘,忍不住勸道:“往日姑娘想要結識何人都無所謂,可我聽說夫人私下裏已經為姑娘定了好人家了。”
白熏珠笑說:“我家中什麽都不缺,唯獨缺一個合心意的如意郎君,奶娘何不成全了我?”
她說完便自己往那公子跟前湊去。
奶娘心想罷了,如今太平盛世,民風開化,總不能拘着小姐不許同旁的男子說話吧?
白熏珠走到梅襄身旁,便瞧見他恰好帶上一個面具。
那面具花紋古樸,只遮住将臉上半截遮擋,他轉頭朝她瞥來,竟仍是叫她心速加快。
他方才在人群之中無比耀目,一颦一笑,哪怕蹙一下眉頭,那雙幽黑的眸子都恍若會攝取心魂,叫人不由自主随他的情緒而感。
白熏珠從前在書中見“君子如珩,羽衣昱耀”時,便時常想世間如何生得出這般美好的男子。
直到在匆匆人群中見到梅襄那一眼時,她便不由自主地将這句話重新念出了口。
那時她便覺自己似有些不妥。
直到方才,他猜中了燈謎之後,有了贈燈之舉,更讓她心如鹿撞,臉頰暈紅。
她咬了咬唇,想到緣分二字,竟不忍舍棄。
對方終于注意到了她,那雙幽黑惑人的雙眸再度朝她落去。
“公子……”
她向來膽大,這會兒也不由像個柔弱的尋常女子一般,仰目朝他殷切看去。
“不知公子今夜能否與我一起賞燈?”
梅襄掃了她一眼,确認她是白家的姑娘。
然後旁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忽然響起。
“不可。”
白熏珠吓了一跳,這才臉熱的将目光從梅襄的身上挪開,發覺旁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纖弱柔軟的嬌嬌女子。
對方穿着淺淡,可即便如此,在白熏珠眼中,少女色豔容嫣,杏眸柔瑩,一張臉兒清如芙蕖,纖纖的小手亦是大膽地攀上了對面男子的袖口。
寶婳她見對面女子亦打量着自己,心下有些怯場。
她方才還尋思着自己會先到榕樹下還是先找到三公子,沒想到便一眼在人群中瞥見了一抹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寶婳見對方身姿清越卓絕,又發覺熟悉無比,這才走來。
對方衣鮮袍錦,膚色如玉,即便沒見着臉,寶婳也敢肯定這等隽秀模樣除了梅家公子無人可比。
寶婳為這等奇妙緣分隐隐激動,不由又生出一抹勇氣,對着觊觎他的姑娘開口:“今夜他是我的,姑娘改日再來吧。”
她柔柔的聲音似綿糕般,一點都不符合這樣霸道的話。
可這畢竟可能她是最後同三爺相聚一回。
她難得能如此順利,可見老天也都在幫着她今夜與梅衾相聚。
一旁白熏珠聽到她這話,微微怔愣。
再瞧寶婳那張豔若嬌花的容貌,她竟不由生出一抹自愧不如,只當寶婳是哪家嬌養的千金,這才澀然離開。
寶婳見她沒再糾纏,悄悄吐了口氣。
她自覺自己幹了件好事兒,滿懷期待地擡眸看向身旁的男子,聲音輕軟,“三爺,我便說我一定會找着你的是不是?”
對方一言不發地望着她。
寶婳醞釀一陣,看看天上的星月,再看看跟前如心尖白月光一般的男子,那股憂郁而又明媚的心情竟又鋪展開來。
她想今晚上,一定會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記憶,是以她也想要給對方也留下自己最好的一面。
“我與三爺走到今日可見也是緣分所致……”
寶婳心中不免生出一抹離別前的感慨。
她說着便有些心不在焉地伸手去摘他臉上的面具。
那圖騰複雜而醜陋的面具離了他的臉,叫他英俊的臉龐漸漸顯露。
然後寶婳就看到了梅二公子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嗝——”
寶婳下意識打了個嗝。
寶婳僵住了。
四下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可寶婳卻覺得她摘下面具的那個瞬間,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下來。
就好像,她從繁盛熱鬧的花燈街裏,一下子被人投進了一個冰窟。
寶婳的反射弧很長。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一陣,過了許久才變得驚恐。
然後她忍了又忍,才忍着沒落荒而逃。
她心緒百轉之後,只顫着手指,将面具順着原本的位置又給對方戴了回去。
寶婳緩緩地、緩緩地挪開目光,想要同路人一般淡然離開。
然後她就發覺自己後領一緊,竟被人抓在掌中。
“呵……”
寶婳暴露的雪頸後面吹拂着的仿佛是臘月裏的寒風,根根汗毛驚恐地樹立起來。
她不敢回頭去看,就聽見梅二公子柔聲念出“寶婳”二字。
他溫柔的口吻裏,帶着一絲不同尋常的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