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梅衾醒來時,懷裏躺着一個不着片縷的女子。
梅衾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昨晚陪父親飲了些酒,自己不勝酒力便早早回去歇了。
按理說,他那時候應當疲累不堪,很難會對女色産生興趣。
但想到昨夜裏寶婳在伺候,他便露出微微無奈的神情。
“寶婳……”
梅衾輕聲喚了對方一聲,便聽對方嘤咛一聲慢悠悠轉醒。
對方轉過臉來,卻不是寶婳。
梅衾唇角的笑意微微凝固。
“怎麽是你?”
純惜看見他後,似乎比他還要吃驚,連忙坐起身,羞澀地用被子掩住身體。
“爺昨兒晚上喝醉了……”
純惜低着頭輕聲解釋。
梅衾語氣溫緩而冷靜道:“我知道我喝醉了,可是,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純惜擡眸瞧見他那張俊秀的臉上仍然是清明無比,半點也不含糊,手指慢慢收緊。
她知道三公子并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
但昨天晚上他喝醉了,其他伺候他的丫鬟也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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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實在是個難得的機會。
純惜抿了抿唇,“因為……昨天晚上我本來有件事情想要同爺坦白。”
梅衾見她微微瑟縮,随手拿起床頭的衣服給她披上。
“你這樣……莫要受了涼。”
即便他當下心情不虞,卻仍能關心身邊的人。
這讓純惜很難不動容。
“你要與我坦白什麽?”梅衾問她。
她咬了咬唇說,“三個月前,爺陪同夫人去檀香寺還願,爺被山匪抓走,被困了将近兩個月之久……”
“是,當時你與其他丫鬟關在一起,萬幸賊人沒有傷害你們。”梅衾說道。
純惜道:“我要與爺坦白,在那段時期,一直被山匪威脅去伺候爺的人其實是我。”
梅衾神色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是你?”
三個月前,他被綁架,單獨囚禁在室內。
山匪怕有人認出地形,将所有人眼睛蒙住。
但梅衾畢竟出生矜貴,自幼未曾吃過半分苦頭,沒幾日便病倒。
那群山匪便從另一間屋抓了個丫鬟出來,封住她的嘴巴讓她去照顧梅衾。
如此這般,仿佛啞巴和瞎子互相照應一般,梅衾便靠着對方的悉心照顧這才扛過來了。
“照顧爺本就是我分內的事情,所以我之前沒想說,但昨天晚上,我想還是應該同爺坦白,沒想到我與爺便……”
純惜說着像是害羞了一般,轉而赤着腳跪在床前,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樣,“倘若爺怪罪奴婢,奴婢也不怕罰,奴婢只想永遠留在爺的身邊。”
“我怎麽會罰你?”
梅衾撫了撫她的鬓角,微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怎麽不早些說……”
他将她扶起,溫柔地向她承諾,“純惜,你待我有恩在先,如今又成了我的人,往後我定不會虧待了你。”
純惜看着他那雙溫柔如水的眸,仿佛頃刻間就能溺死在其中。
所以她就這麽輕易的得到了他的心嗎?
純惜覺得仿佛在做夢一般,有種不太真切的感覺。
梅衾含着笑,似想到了什麽,漆眸中的溫柔頃刻間化為堅冰,随即再由堅冰融為毫無溫度的溫柔。
這廂寶婳做了虧心事一夜都沒睡好。
到了早上,等她過去伺候的時候,發覺其他的丫鬟早就忙前忙後,梅衾也正在用早膳。
純惜瞥見寶婳,便過來道:“今日爺這裏不用你伺候,你……”
她話未完,卻聽見梅衾淡聲道:“叫寶婳過來吧。”
純惜這才收了聲兒,沒再說話。
寶婳心裏虛得慌,見梅衾正好起身離開桌前,她便小步跟上,一直跟他到了次間。
梅衾坐下,寶婳便忙将茶捧來給他,極是小心讨好的模樣。
梅衾掃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寶婳,昨天晚上……”
寶婳垂下腦袋甚是沒臉道:“是我自己膽怯了,我……我辜負了爺給我的機會。”
梅衾聽到這答案,無奈一笑。
“沒關系,你還小着,未經歷這些生出膽怯也是尋常。”
寶婳沒想到這時候他竟還安撫自己,愈發慚愧,“真的沒關系嗎?”
三公子的脾氣也太好了些,好到寶婳都覺得自己過分無比。
梅衾挑起唇角,“就算你不想做姨娘了,也沒關系。
我只希望身邊的女子都能做出愉悅的選擇。”
他這樣說反而令寶婳迷茫。
“那爺自己沒有喜歡的女子嗎?”
在寶婳的印象裏,梅衾似乎永遠都這樣風輕雲淡,看起來他仿佛對每個人都很在意,但實際上卻又好像對誰都沒有在意過。
梅衾雙眸清透,目色溫潤地注視着寶婳,“自然也是有的,我很喜歡寶婳。”
寶婳驟然聽他說出喜歡,臉頰又慢慢發熱。
他見她羞了,又說,“常聽人說喜歡的女子便如同一件喜歡的衣服,即便小心呵護珍藏,但卻不會只有一件……”
他輕輕道:“而且也許以後衣服舊了,也就不會再喜歡了。”
寶婳的表情有些錯愕,所以變成舊衣服的姨娘豈不是很沒有前途?
他擡眸看向她,“但月錢還是照發的。”
寶婳立刻偷偷地松了口氣。
梅衾見狀終于忍俊不禁。
“寶婳,你可真是叫我歡喜。”
梅衾笑着搖頭,寶婳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把想法暴露在了臉上,微微窘迫。
“那……我以後若是成了爺的姨娘,也會變成一件衣服嗎?”
“方才那些話只是逗你罷了。”他朝她眨了眨眼,含笑的眸中掠過一抹狡黠。
“于我而言,女子和衣服可不一樣,女子是嬌花,是有生命的,若不仔細照顧,她們便極容易香消玉殒。”
他的聲音仿佛永遠都是那般溫柔,對寶婳輕嘆道:“所以寶婳,我不會輕易去決定一個女子的命運。”
這便是他一直以來對寶婳的态度,也是對所有女子的态度。
隔幾日,到了純惜的生辰這天,大清早上,梅衾便讓人往純惜屋中送了許多首飾與衣裳。
“聽說衣服還是雲裳閣的,純惜姐姐實在是太得爺寵愛了……”丫鬟們熱鬧地議論。
最重要的是,梅衾對純惜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他這些時日幾乎将成倍的溫柔都用在了純惜身上,仿佛親手給她制造了一個絕美的夢境。
純惜在旁人豔羨的目光下,慢慢握住一串項鏈,心中卻在想三個月前,真正照顧三公子的人到底是誰?
為什麽,她至今都不出來尋三爺來讨這恩賞?
也許她已經死在了哪個不知道的角落罷……
純惜緩緩吐了口氣。
她很清楚,梅衾為什麽對她這麽好。
所以,不管那個女子是誰,既然她已經冒名頂替,那麽對方就永遠都不要出現了吧。
這番動靜後,大家都暗暗猜想,興許要不了多久,純惜就要成了繡春院的第一個姨娘……
寶婳聽到這些,倒也沒有什麽意外。
畢竟純惜伺候梅衾那樣得久,成為他的姨娘也是遲早的事情。
至于自己……寶婳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在成為姨娘的這條路似乎走得甚為坎坷。
“寶婳……”
寶婳正要泡茶,紫玉便過來道:“爺屋裏來了客人,要使喚下人,我肚子有點疼,你快些過去。”
寶婳答應下來,她才神色別扭地離開。
等寶婳端着茶進屋後,她終于也明白了紫玉為何跟見鬼似的……
因為那客人不是旁人,正是深春院傳言會吃人的主子,梅家的二公子。
梅襄一襲白衫,整個人看起來極其柔脆。
他坐沒個坐相,斜倚在扶手上的慵懶姿态卻半點也不難看。
就像只慵懶散漫的狐貍一般,單單往那一伏周身雪白蓬軟的皮毛都叫人挪不開眼。
他看向門口的寶婳,雙眸間不經意地閃過一抹古怪的情緒。
寶婳覺得自己仿佛肢體石化一般,甚是僵硬地将茶送到他跟前。
“不知二爺有什麽吩咐?”寶婳的聲音聽上去好似有些艱澀。
“你來得正好,我方才正覺得有些頭疼,你幫我揉捏一下。”
梅襄溫柔地、輕輕地同寶婳提出了一個請求。
寶婳為難得看着他的頭,又遲疑道:“那……二爺的頭上就只有一根玉簪子吧?”
她的目光飄忽得很,像是對他留下了陰影一般,生怕弄壞他值錢的物件兒。
梅襄勾起唇角,“是,只有一根玉簪。”
寶婳将信将疑地朝他身後走去,替他輕輕揉了幾下,詢問力度。
梅襄滿意得很,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她才漸漸緩了口氣。
豈料又聽梅襄淡淡的聲音傳來,“其實我的頭上除了簪子,倒也不是沒有旁的……”
寶婳怔了怔,便瞧見他信手拈下一根頭發。
梅襄漫不經心地說:“比如說這根頭發……”
“寶婳,你猜猜這一根頭發,值多少錢?”
寶婳聽到這熟悉的腔調,後背一寒,聲音也變得戰戰兢兢,“一……一文錢嗎?”
她驚慌地懷疑,他該不會想叫她賠他頭發吧?
“這可是你二爺的頭發,在你的心裏,我就這麽廉價嗎,寶婳?”
他溫柔地笑,卻完全像個魔鬼一樣。
寶婳忙縮回手指,泫然欲泣道:“奴婢不敢……只是爺就是将奴婢賣了,奴婢也是賠不起的……”
“你就這麽廉價,竟都比不上我的一根頭發?”
寶婳連忙點頭,她一點都不值錢。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不過同你開玩笑罷了。”
“那爺不要我賠錢嗎?”寶婳小心翼翼問他。
梅襄道:“我上回便同你說了,往後不會再為難你了,你現在信了嗎?”
寶婳連忙點頭,就算不信也必須得信。
好在梅衾很快便從外面回來,他過來後,梅襄便又替他看了一副古畫,确認為真跡之後,梅衾才松了口氣。
“今日二哥要去寺廟,可惜我另有事務在身不能陪同了。”
梅衾不由遺憾道。
梅襄笑說:“倒也沒什麽,只是今日有些頭疼,方才寶婳按揉得十分到位,不知能否借她一日?”
梅衾愣了愣,目光掃過寶婳,随即溫聲道:“二哥能用得到她,自然是她的福氣。”
他二人兄友弟恭,謙讓了一番。
寶婳卻懵了。
一直到坐上了馬車位置,寶婳都想不到自己會被梅襄點名帶走。
而對面的二公子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似乎并不在意寶婳。
“二爺……”
寶婳低低地喚了他一聲,便瞧見他冷冷地朝自己瞥來一眼。
那目光竟極其地不同于以往。
他看着她時,像是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當點心一般,叫寶婳的聲音一下子就哽在了嗓子裏。
“寶婳,待會兒到了廟裏可要記得好好拜一拜佛祖。”
他莞爾一笑,唇角竟浮現一抹酒窩。
方才那一眼,更像是錯覺一般,叫寶婳頗有些恍惚。
今日梅襄沒有将管盧帶在身邊。
而是帶了四五個身材魁梧的壯士護衛自己。
寶婳并沒有領會梅襄的話,但一路上往外看去幾眼,便發覺跟在馬車右邊的麻臉漢子臉上的麻子好像就突然不見了。
再過一會兒又看了一眼,就發現另一個臉上有黑痣的漢子似乎黑痣也沒了。
她放下簾子後茫然地想了一會兒,發覺好像不單純是麻子和黑痣的問題……好像,他們連長相也變了。
寶婳心口猛地一懸。
戰戰兢兢地抓住梅襄的手臂,“二爺……”
她吓壞了,也顧不上避嫌,忙湊到他耳邊去,輕聲道:“我瞧見外面兩個護衛好像換成了另外兩個人了……”
至于其他的護衛因為在馬車另一邊跟着,寶婳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梅襄見她半個身子欺在自己身上,那日的畫面便又潮水般湧來。
他壓下眸底的陰鸷,輕輕一笑,“寶婳,你是不是累了?眼睛都看花了?”
寶婳連忙搖頭,“是真的。”
梅襄卻擡手撫了撫她的頭發,輕柔安撫,“勿怕,待會兒到了寺廟裏我再幫你仔細看看好嗎?”
寶婳仿佛嗅到了什麽味道,正想靠近些聞一聞,便聽見梅襄似笑非笑的聲音。
“寶婳,你我現在是要去拜佛,如果你現在就想要得到我的身體,這恐怕不大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