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寶婳失魂落魄得很,竟滿腦子都是方才二公子那張如玉雕琢的臉。
她看着腳下的路,疑心是藥效太深,愈是強調不能去想,反而愈發抹不去他那張惑人至深的臉。
梅衾忽地頓住,寶婳腦袋便輕輕地磕在他的背上。
寶婳如夢初醒,連忙退開。
結果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竟然一直牽着梅衾的袖子。
她讪讪地松開手,“我一直都牽着爺的袖子?”
梅衾唇角噙着笑意,“是啊,離開的時候,你一直牽着我的袖子。”
寶婳終于感到有些臉熱,她這樣做,三公子竟也能好脾氣地縱容着。
難怪走的時候,梅襄看着她的眼神都一直有些怪異。
她一個奴婢,在梅襄面前這樣,豈不是一副仗着三公子寵愛的模樣挑釁對方?
梅衾與她道:“寶婳,二哥他人很好,你不要想太多了。”
寶婳見他這樣信任對方,一肚子的話就更不敢說出,只能吞着石頭一般,沉默地點了點頭。
回到繡春院後,梅衾忽然問寶婳生辰是什麽時候。
寶婳小聲地答他,“我也不記得從前的事兒了,所以也不記得自己生辰。”
梅衾對此也不奇怪。
許多人生來便要多些坎坷,莫要說生辰,可能連自己父母是何人都無法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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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如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日子,作為生辰也好。”
寶婳搖頭,她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日子。
梅衾也不勉強,“都随你了,只是純惜她們在生辰這天可以多領些月錢,讨個彩頭……”
他話未說完,就瞧見寶婳急忙改口,急得小臉都漲紅些,口中嗫嚅着,“生辰……生辰還是得要的,不如就定在今天吧?”
“我今天就能拿到錢了嗎?”
寶婳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錢一般。
梅衾見此,頗是忍俊不禁。
“就這麽心急嗎?寶婳。”
他含笑望着她,雖一點都沒有責備的意思,但還是讓寶婳感到有一絲難為情。
她從前總聽人說“視錢財如糞土”的話,多半都是君子正義凜然的做派。
想來她在再君子不過的三公子面前表現得這麽喜愛糞土,定然是很不匹配三公子文雅的氣度。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并沒有什麽不妥。”
他甚是善解人意地解開她的困窘,“只是既然你遲早都會拿到這這筆錢財,也可以選擇不說出來。”
不說出來,旁人就不會知曉她貪財的秘密。
寶婳臉紅地點了點頭。
梅衾問她:“你第一次過生辰,可會有什麽願望?”
他對身邊的下人果真是極好的,一言一行都無比耐心,從不會刻意端着高貴的架子。
寶婳愈發能理解旁人以伺候他為驕傲的心态。
可三公子問她有什麽願望……寶婳忽然有些猶豫。
三公子一直都沒有主動與她說破那天晚上的事情,難道也是在等她主動嗎?
她遲疑地看着梅衾,見他果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他還用溫柔的目光鼓勵着她,讓她主動說出。
他是高貴的三公子啊,這種事情,怎麽能叫他主動說出來呢。
她攪着袖子,終于在梅衾的注視下下輕輕道:“我……我想做三爺的姨娘。”
梅衾微微一怔,見着寶婳面頰燦如霞雲,耳根順着脖頸下去,都泛着淡淡的粉色,顯然已是羞赧不堪。
“寶婳……”梅衾的聲音仿佛輕嘆。
他眼中微微無奈,唇角仍維持着微笑,“這件事情便同方才‘君子愛財’是一個道理,你想要什麽,就自己去做,不必說出來。”
在梅衾看來,喜歡他的人那麽多,就連官家小姐亦是有過大着膽子與梅衾訴過情意。
但他從不會阻撓。
她們喜歡自己又不是什麽罪過。
倘若有那等緣分,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所以喜歡一個人有時候不必說出來,直接去做。
若寶婳做到了,讓他動心,他自然也會接受了她。
寶婳聽到這話如釋重負一般,微微松開了緊攥住衣襟兒的手指。
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目光殷切地看着他,叫他唇角笑意不由得加深。
入夜之後,寶婳便仔細地将梅衾的話又在心中琢磨一遍。
三公子的話其實并不難以理解,他不要寶婳說,只要寶婳去做就夠了。
寶婳便懷着自己要怎麽做才能做的好的想法漸漸入眠。
第二天早上她再去上房伺候時,梅衾卻發了熱,正是昨兒夜裏受涼。
純惜将所有丫鬟包括寶婳在內都呵斥了一頓,随即領着幾人跪在了梅衾床前。
梅衾目光掃過她們,緩聲道:“這件事情不許說出去。”
純惜錯愕,“可是……”
梅衾擡手阻了她餘下的話,“只是尋常的傷風罷了,我并不想因這點小事令你們為我受罰。”
傳到他母親那裏,她們怕是很難不皮青肉紫。
待伺候梅衾喝了藥後,他又躺下去歇息片刻。
寶婳見紫玉同夕桂在屋檐下道:“爺總是這樣愛護我們這些下人,咱們往後必然要豁出性命去照顧爺,方能回贈他這份情誼……”
寶婳湊到她們旁邊贊成地點了點頭,“是啊,咱們一定要好好伺候爺。”
她一開口,紫玉同夕桂便吓了一跳。
寶婳就瞧見紫玉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惡狠狠的。
“哼,誰要跟你一起。”
她說着就氣呼呼地拉着夕桂到另一處去,極是排斥寶婳。
寶婳茫然地看着她們,正是一頭霧水。
待寶婳恹恹地離開,夕桂才扯着紫玉袖子勸道:“都是爺身邊伺候的人,這樣不好罷。”
紫玉轉過臉去又哼了一聲,“誰讓她勾引爺,你瞧爺對她笑了多少次了,她之前還是個醜八怪,聽說拜了狐仙娘娘才突然變得漂亮的!”
她說完還覺不解氣,又補上一句“不要臉”。
寶婳變得漂亮在她們一部分眼裏已經是罪過了,最可惡的是她似乎一來就分走了三公子大部分的微笑,這讓大家都感到了深深的危機感。
畢竟梅衾以往對大家都一視同仁。
這時候倘若突然殺出個能叫他偏愛的丫鬟,其他人只怕心肝都得哭得稀碎。
于是接下來的幾日,幾個丫鬟輪番地貼身伺候梅衾,而寶婳卻備受排擠,不是幫忙端藥,就是幫忙打水,而梅衾的身邊,她們一個個兒都跟防賊一般不許她靠近。
一連幾日,寶婳終于也發現自己被人排擠了。
寶婳難過壞了,也氣鼓鼓得不去理會她們。
直到這天送完湯藥,梅衾主動将她叫住。
寶婳委屈得像個小媳婦,真是想叫人看不見都不行。
“寶婳,這幾日我似乎都沒怎麽瞧見你了。”
寶婳甚為失落,“她們不許我靠近爺……”
梅衾牽起唇角,溫柔安撫道:“寶婳,這種事情也一樣需要你自己去争取,我若幫了你,其他的丫鬟只會更不喜歡你的。”
而她們不喜歡寶婳的理由也并不難理解。
都是小女孩兒,心思同樣單純到一眼看得到底。
無非便是妒忌了從前樣樣比不上她們的寶婳一夕之間變得漂亮起來,算不得什麽。
寶婳凝眉想着他說的“争取”,心中漸漸生出一團極大的迷霧。
他已經不止一次在提示她要争取,可她要怎麽争取?
寶婳仔細地盯着梅衾,希望能得到些提示。
梅衾神情溫柔,寶婳便臉頰微紅,留意着四下無人。
她似羞到了極致,終于在梅衾目光的鼓勵下撲到他的懷裏。
“我……我一定會好好争取,早日當上爺的姨娘。”
梅衾微微張開手臂,怔了一瞬。
他低頭瞧見寶婳緊閉着雙眼,臉頰紅撲撲的,一副豁出去的模樣。
明明是她撲着他的,可她香軟的身體卻還在顫抖不已,似乎這一個舉動便耗光了她所有的膽量。
梅衾回味過來,無奈一笑,用着不輕不重地力氣将寶婳輕輕推開。
他的手指扶在寶婳的肩上,語氣平緩道:“寶婳,我們現在這樣不合适……”
他想了想,道:“至少在白日裏就是一件很不合适的事情。”
這裏随時都會有人進來,如果撞見了,少不得又要叫她受委屈了。
他垂眸溫柔地注視着寶婳,見她雙眸清透,如溪流清甜,純而不膩。
他想他并不讨厭寶婳。
只是她時不時的與他表明情意,有時真是叫人無法抗拒。
梅衾手指撫過她柔順的鴉鬓,語氣恍若贊嘆,“寶婳,你的頭發也很漂亮……”
他的聲音多出一絲不同以往的情緒,對她輕緩說道:“我是你的主子,權勢比你們都大,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需要你自己主動,明白嗎……寶婳?”
寶婳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眸中似懂非懂。
隗陌出府幾日從外面回來時,見梅二公子還是生龍活虎的模樣。
隔了這麽久,破了元身之後的後患也遲遲沒有出現。
這讓管盧大大地松了口氣。
管盧問他:“隗先生,你看怎麽樣,我們二爺是不是不會出什麽大問題了?”
隗陌為這事情疲憊不堪,見他主仆二人還心大得很,随手摘下腰上一串玉珠放到梅襄面前。
“不知道二爺的功力如今見長沒有?”
梅襄掃了他一眼,将那玉珠握起把玩幾下,對他沒甚耐心地說:“想來一口氣弄死十個隗先生不成問題罷。”
話音落下,那玉珠被他攏入掌心,須臾之間,化為粉灰。
隗陌輕咳一聲,目光朝外飄去,假裝沒有聽見,口中念念有詞,“二爺啊二爺,你要想辦法逃命去了。”
梅襄不耐地抖落長指間的粉塵,“說人話。”
隗陌摸着鼻子道:“就是說,爺很快就會感受到功力盡失的感覺,體會到普通人遇到迫害時的無能為力的痛苦。”
他的表情微微感嘆,仿佛說的是他自己。
梅襄目光陰沉地望着他。
管盧驚愕,“爺會變成普通人?”
隗陌搖頭,“那古方上的調息之法本可壓制二爺身上的毒性,可如今因為爺破了身,那方子也成了一張廢紙。”
“如今我只能讓二爺施針加以服藥,将那毒性集中在一日內,一日過後,便可恢複功力,若不施針服藥,則會發作五到七日,且時日無定。”
管盧說:“那咱們給二爺施針服藥,也只要護住二爺這一日不就可以了?”
隗陌面露嘲意,“你猜國公夫人她知道不知道?”
如果她不知道,就不會花這麽大代價來讓梅襄破身。
可見國公夫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梅襄當年中的是什麽毒。
所以她不會錯過這次機會的。
“隗先生,最快可以什麽時候清除毒性?”管盧急壞了,連忙問道。
隗陌撓了撓下巴說:“半年吧,爺那七年之功也不是白修的,半年之內,我盡量讓爺除去身上殘餘的毒性。”
即便他是個神醫,他這回也不敢再誇下海口。
不過半年內如果梅衾被別人殺了,那就不在他保證的範圍內了。
即便如此,管盧的臉色仍然凝重。
他看向梅襄,卻見對方漫不經心地開口詢問:“什麽時候開始?”
隗陌打量了他一眼道:“從二爺感覺自己渾身乏力的時候就可以開始。”
梅襄唇角的笑意減淡,長睫在眼下落了層淡淡陰影,語氣流洩一絲倦躁。
“那麽,現在就可以開始了。”
隗陌喝着茶頓時嗆咳。
梅襄合上五指複又張開,恨透了這種無力之感。
方才那股粉玉化塵的力量如同被風卷走一般,他的內息裏空空蕩蕩,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了。
這隗陌回來的,可真是及時。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寶婳要幹個大事情,是她這輩子幹過最牛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