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變換了身份,寶婳便極想表現自己,好好伺候梅衾。
可梅衾要出去,并沒有要帶着她的想法。
他見她殷切模樣,微笑道:“你記得晚上來見我也是一樣。”
往日他屋中都有丫鬟守夜,既然增加了寶婳,少不得也讓另外的丫鬟歇一歇。
他哪裏清楚丫鬟們都是搶破了頭要給他守夜,并不會為此覺得疲憊。
這機會輕飄飄地落到了寶婳肩上,寶婳連連答應下,才目送着他離開。
之後寶婳又去領了兩套新裙,自己也搬進了一等丫鬟的住房中,同純惜是一間屋子。
然而晚上寶婳提出的時候,純惜卻對她道:“你不必着急,今夜本該紫玉當值,待輪到我時,我再親自教你。”
她是繡春院的大丫鬟,梅衾身邊其他的貼身丫鬟也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寶婳當然也不能例外。
寶婳口中答應着,心中卻還有些遲疑。
純惜往窗外看了兩眼,又說:“今晚上你便好好在這裏歇息,我還要出去一趟,你不必為我留燈。”
寶婳答應下,她便出了屋去。
純惜出了屋後,并沒有往梅衾的屋裏去。
她走到外面,見芝香很早便等着她。
芝香見到她道:“純惜姐姐,我今日做的可好?”
純惜點頭,“當然,要不然我怎麽會答應帶你去大夫人那裏領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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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香臉上頓時露出了欣喜。
純惜看着她,心裏卻在想國公爺壽宴當晚的事情。
夫人向來信任純惜,所以才将純惜放在了自己親兒子的身邊照應。
宣國公壽宴當晚,夫人令人在二公子杯中動了手腳,便交代純惜找準了機會,一定要想方設法同二公子歡好。
聽說二公子打小便身體不好,似中毒症狀。
他本命不久矣,偏偏暗中請了高人為他醫治,并且令他練一本古書上所教的方法,蓄養真陽,抱元守一。
國公夫人不知怎麽得知了此事,這才刻意謀劃,意圖毀他。
純惜心中一萬個不願。
一來,她心中擱着三公子,她是三公子身邊資歷最深的貼身女婢,日後三公子成親,她必然也是姨娘中的頭一等,最有資格為三公子生兒育女。
二來,她也清楚二公子不是什麽善茬,等藥性一過,她更大的可能性是會命喪在他的手下。
可夫人的命令她更不敢忤逆。
是以當衆人去尋醉酒後找不見人影的三公子時,她鬼使神差地叫來附近的寶婳,讓她朝西邊的小路上去。
她想二公子服食了失情散那樣烈性的藥,哪怕是面對一頭母豬他也一樣會控制不了自己。
區區一個寶婳,拿去填命剛好。
可第二天寶婳沒有死,她面上不顯,心中卻慌亂不已,又吩咐芝香同寶婳去深春院送東西,讓芝香暗中試探寶婳。
結果是,寶婳不認得二公子,而二公子也當寶婳蝼蟻一般,她根本就無法判斷他們到底有沒有同過房。
所以今天晚上,她帶芝香過去不是領賞。
今天晚上,她要面對的是國公夫人那份無處可洩的滔天怒火。
這廂寶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她細想純惜說今晚當值的是紫玉,可三公子明明讓她晚上去找他,二者生出了矛盾來,她不免有些困惑。
她起身推開門,見三公子房中也不見燈亮,似乎并沒有回來。
她靈光一閃,便想到了自己前夜與他在那院兒裏的事情。
寶婳心口如鼓敲打了兩下,再三猶豫,還是打算過去看看。
她推開房門,這時候已經很晚了。
寶婳借着月色往那荒僻的院子裏去。
那院子裏仍然是空蕩蕩的,屋裏亦是靜谧無比,分明也沒有人。
寶婳想自己指不定又會錯意了,頗是沮喪地往榻上坐去,豈料屁股一硌。
她便摸出來一串手串。
她看不清,但握在手中,分量不輕。
寶婳正要起身去找燈火,卻聽見門口“吱呀”一聲。
她屏住呼吸,凝着那道黑影。
待對方走近,寶婳才試探地喚了聲“三爺”。
對方腳步打住,寶婳确認了這熟悉的身形,頓時驚喜無比,不由地朝對方懷裏撲去,将他抱個滿懷。
小東西像個棉花糖一樣忽然軟軟得朝他身上一挂。
梅襄眯了眯眼睛,發覺這個蠢東西又在占他便宜。
寶婳見自己猜中了三公子的意思,忽然發覺自己竟也有聰明的一面。
心中又是羞澀又是甜蜜。
不知道為什麽,白日裏她就不敢這樣抱住三公子。
大概是那天晚上的三公子表現得太過不同以往。
所以寶婳白日裏總覺得三公子好像是另一個人。
可夜裏就不同了。
寶婳發覺自己這會兒抱着他,雖又懼又怕,但還有些親昵。
她嗅着他懷裏的冷香,甚是谄媚道:“白天雖也在三爺身邊,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念晚上的三爺……”
梅襄一動不動,随她抱着。
他聽到她的話,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可真是個天生的淫、婦。
分明是離不開他的身體,偏偏說什麽好聽話分出白天黑夜。
他只是想起前夜丢了一只手串,想要過來取回。
結果一進來就被這蠢東西一把抱住。
聽她說一堆酸掉牙的話,嘴裏還喊着他那弟弟的名字。
梅襄懶得理她,擡腳往床榻邊去。
寶婳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見他往床邊走去,以為他又想做那天晚上的事情。
她漲紅了臉,覺得自己實在不能适應,連忙拉着他道:“三爺,我……我方才在枕頭旁邊撿到一個手串,是你的嗎?”
對方又是一頓。
寶婳想了想,還是決定鼓起勇氣道:“今天晚上咱們就聊聊天,什麽都不做成嗎?”
她生怕他不高興,又輕輕地鑽到他懷裏去。
她沉浸在他懷裏那股冷香之中,又覺得腦袋暈乎乎的,似乎對他喜歡的不行……
寶婳一直沒有聽他開口,正想問他怎麽不說話,臉頰上卻忽然落下一只溫熱的手指。
她毫無防備小聲地“啊”了一聲,随即便立刻合上了嘴,心情緊張起來。
那只手指暧昧地拂過她的臉頰,輕柔緩慢,讓寶婳微顫一下,不由得轉開頭去。
接着那只手便落在了她的頸項,她的細肩……
寶婳腦袋裏一片空白,似乎唯一餘下的那丁點注意力也被那只暧昧的手掌帶走。
那手掌一直順着她的身體滑到她的手上。
然後順利無比地将她手裏那只手串輕輕抽離。
對方見她還一副呆若木雞的模樣,忍不住低沉一笑。
寶婳如夢初醒般,心口砰砰的小鼓都要被敲破皮兒了。
“爺喜歡手串嗎……”
寶婳臉頰滾燙,也不知道紅成了什麽樣子。
她腦袋裏像是裝滿了漿糊一般,腦袋抵着他的胸口輕聲道:“等我日後做了姨娘,給爺生好多孩子,生一個孩子一個月就多領一兩銀子,生滿七個就可以領足十兩,到時候我天天給爺買手串……”
她迷迷糊糊地表白,深以為自己能把心愛的錢花在他身上便是最好的情話了,卻忘了,給她發銀子的就是她的爺。
她貪錢貪得很,這些錢銀關系早在她心裏算得爛熟。
梅襄收起價值千金的手串,被她這蠢話逗樂。
她可真是個不值錢的東西。
低賤而又廉價。
寶婳說着說着,忽然就沒了聲音。
因為她後知後覺的,這時候發現對方似乎生出了異樣。
對方沒什麽耐性地掐住她下巴,又是一聲輕笑,在她耳邊浮着熱氣。
“你想要,就自己來。”
低沉微喑的嗓音讓寶婳愈發心速加快。
可她想到那天晚上那似雲端又似地獄的經歷,竟忍不住僵住了身子。
她這葉公好龍的行徑叫人很是不屑。
寶婳被人推開。
梅襄撫了撫衣襟,像是嫌她一般,也不等她回應就朝外去。
他拿走自己的東西,黑影在月光下閃過,從門口消失。
等寶婳反應過來的時候,人早就走得沒影兒了。
寶婳走到門邊,才發覺自己方才似乎惹惱了三公子。
她怔怔地想,三公子該不會往後都不理她了吧?
帶着這個煩惱,寶婳回去一覺睡到天亮。
只是與她同一間房的純惜眼下青影極重,似乎沒怎麽睡好。
旁人都不知道,純惜卻很清楚。
想來被她帶去見夫人的芝香,很快就會從池子裏浮上水面,被其他人發現了。
夫人不能确認二公子有沒有破身,所以也就不能确認能不能對他動手。
錯過了大好良機,夫人這口氣難以咽下。
純惜畢竟還有用,所以挨了頓看不見傷的毒打,而芝香卻直接替她抵送了性命。
寶婳困倦地梳着亂蓬蓬的頭發,竟也沒有留意到純惜的情緒。
待梅衾起身,下人們早已将盆盂熱水巾帕備好。
梅衾今日無事,用過早膳之後,便又去了東邊屋中拾起書本。
但見寶婳立在櫥子後時不時偷偷望着自己,叫他無法忽視。
他不免微笑,将寶婳招來跟前。
昨天晚上是紫玉守夜,寶婳沒有過來,可他也并沒有刻意讓紫玉将人換來。
“你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寶婳看着梅衾,見他今日穿着一身青翠長袍,端莊灑逸,半點也不像昨天晚上那個好像會魅惑人的男妖精……
她那種詭異的差別感又漸漸生出。
她有些心虛地低聲問道:“昨天晚上的事情,爺可還介意?”
梅衾發覺她心思似乎有些敏感,輕輕搖頭。
他也不是一定要她來給自己守夜。
可她卻似乎極在意自己對他照顧的不周到之處。
寶婳見此頓時松了口氣,“爺不生氣就好……”
梅衾與她道:“待會兒你同我去深春院一趟。”
寶婳一聽到“深春院”三個字,想也不想連忙搖頭,“我……我不去。”
梅衾見她害怕的樣子,知她吓破了膽,溫聲道:“寶婳,二哥他前腳要懲戒你,我後腳就收你做房內丫鬟,未免會叫人有些誤會,所以我帶你去與他賠個不是,日後他也會給我面子,不會再與你計較了。”
寶婳聽到了最後一句,心裏稍有些松動。
“真的嗎?”
她去賠個不是,二公子就不會與她計較了?
梅衾無奈一笑,“是,我替你做保。”
寶婳見他笑容清朗,心下仿佛也得到了安撫一般,漸漸松緩下來。
巳時初刻。
梅襄坐在東次間裏等着仆人送湯藥來。
梅衾坐在他的對面,而站在梅衾身後的寶婳低着腦袋看着鞋尖,着實是沒勇氣擡頭看向對面。
梅襄起初并未留意到她。
直到梅衾說明了來意。
梅衾道:“今日我将寶婳帶來,若有什麽不到之處,希望二哥盡管責她。”
梅襄斜倚在梨花木雕海棠紋圈椅上,神色如常的看着寶婳。
他握着一塊雪帕,掩唇角處輕咳一聲,微微一笑,“那時是我心情不好,我該吓到了寶婳。”
梅衾對寶婳道:“寶婳,你還不給二哥上前去賠不是。”
梅襄便瞧見對面穿着耦合色繡花襦裙的寶婳往前走了兩步,眼睛看着地面低聲地給他行了個禮。
“奴婢當日沖撞二爺,還望二爺寬恕……”
寶婳硬着頭皮與他賠個不是。
梅襄眨了眨眼,手指輕輕一松,白帕便好似不經意地掉在了地上。
恰好飄在了寶婳不遠不近的位置。
寶婳驚得小嘴微張,看得清楚,分明是他自己兩根手指輕輕一開,那帕子才掉在地上的……
“寶婳,我的帕子掉了,你能幫我撿一下嗎?”
那道溫柔的聲音,在寶婳耳邊輕輕響起。
他好像是個比梅衾都要羸弱溫柔的哥哥呢。
寶婳忍不住豎起汗毛。
她再度頭皮發麻地撿起那只帕子,又往前挪了幾步,她顫顫巍巍地終于肯擡起了腦袋,看準了梅襄的方位,雙手将帕子呈上。
“二爺,你……你的帕子。”
寶婳白皙淨柔的小臉便清晰得映入了梅襄的眼底。
梅襄伸手接過她手裏的帕子,神色沒有絲毫改變。
就連梅衾見到寶婳兩幅面孔的時候都還怔了怔,他卻好似并不太在意。
“不怪你會收她做房裏伺候的丫鬟了……”
梅襄輕柔的聲音帶着一抹贊許,看向梅衾,“早知道她這樣好看,我當日也許就不會把火氣撒在她的身上了。”
梅衾見他并不計較,這才打心底松了口氣,笑着看向梅襄,說道:“二哥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