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下午四點,花店電話響起,郭蓓很自然的接起,原來是周子滔打回來的,但他找的是楊立彬。郭蓓心裏有點失落,還是把電話給楊立彬。
周子滔臨時接下一個訂單——有家婚紗影樓明天要舉辦一場婚紗秀,這是旺季到來前很多影樓會做的宣傳。原本走秀當天的花藝已經交由另一個花藝公司負責,但送來的兩次插花樣品都讓影樓的營銷總監不滿。下午周子滔被一個熟悉的朋友叫過去,他當場将樣品的花材拆分,重新組合,馬上就贏得了那個總監的認可。
訂單量不算特別大,但要求很精致,而且時間很趕,明天早上七點半必須到位,所以周子滔才打電話給楊立彬,要他馬上開始做前期準備工作,包括處理花泥,把要用到的幾種玫瑰拿出來處理,還讓他把店裏整理一下,盡量騰出空間。
周子滔回來時,帶了好多花。16個大花籃主要采用白色、綠色非洲菊、綠色花毛茛、幹枝、龜背竹等;12個桌花以淡粉色非洲菊和向日葵為主;另外還有各色玫瑰、桔梗、蝴蝶蘭、繡球花、馬蹄蓮等等用來做8個手捧花和一些零散的胸花、腕花。
“小彬,先幫我處理非洲菊。”周子滔拿了一大把小竹簽和綠膠布過來,“把竹簽頂在花頭下面,然後用膠布把花莖和竹簽纏緊。一定要頂住花頭,不能留有距離,因為非洲菊花頭大而重,花莖細而脆,很容易就斷了。用竹簽頂住,花頭才不易垂下,而且有助于保證插花角度。”
楊立彬認真聽着,看周子滔演示一次,然後就學着處理了幾朵。周子滔很滿意,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
郭蓓在一旁看着,有種刺痛感。曾經他們比這還要親昵,現在他們卻是如此遙遠,到底是什麽導致了這樣的結果,分開的時間和距離,還是個人的成長與選擇。從來都是她拒絕別人,只有周子滔一再拒絕她。聰慧如她,明知愛情不可強求,還是覺得不甘心,還是舍不得放手。
郭蓓匆匆走了,她本想留下來幫忙,可是又插不上手。堆滿花材的店裏顯得那麽擁擠,多一個人都覺得占空間,而且她受不了那樣的氣氛——周子滔和楊立彬都沒開口說話,但忙碌之中,彼此間的默契與信任卻很自然的流露出來。
郭蓓走後,楊立彬覺得松了口氣,他擡頭看了眼周子滔,而周子滔似乎和他心靈感應,也笑着回看他。店裏原本有點壓抑奇怪的感覺瞬間消失,顯得輕松而随意。
晚飯來不及做,簡單的吃了外賣,兩個人就繼續忙碌。花籃的花材很普通,但做出來的效果卻讓人驚豔,簡約靈動中不乏大氣高雅,是一款非常适合婚紗秀主題的花籃。
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楊立彬也終于能幹一點實質性的活。周子滔很認真地講解花籃裏每一朵花的位置及高度,然後将主花和各角度定位花材插好,餘下空白的地方讓楊立彬參照已經插完的樣品,按剛才講解的要求插入相應花材。楊立彬小心翼翼地比對,花莖的長短一時難以控制,總是先剪一部分,比比再剪,就怕一刀下去剪多了。他的速度很慢,周子滔也不催他,雖然時間緊迫,但他願意讓楊立彬嘗試。
關店時間已經過了,周子滔知道今晚可能得通宵了,就打算先送楊立彬回去。但楊立彬堅持留下幫忙,周子滔也不再說什麽,揉了下他的頭發,說了聲謝謝,倆人就繼續幹活。
和非洲菊花莖纏在一起的竹簽有點硬,剪的時候要用點力,楊立彬只顧着看看樣品的高度,一不小心就剪到左手無名指了。傷口成V字型,很深,血一下子就冒出來。他嘶了一聲,沒敢叫出來,怕周子滔看見,趕緊放下花和剪刀,轉着輪椅就要進裏間清洗。
“怎麽了?”周子滔一邊插花一邊問。
“沒什麽,去下洗手間。”楊立彬頭也沒回,匆匆轉着輪椅,又怕碰到傷口,左手不敢太用力。
“不是剛去沒多久嗎?吃壞肚子了?”周子滔覺得有點奇怪,也沒怎麽在意。等他回頭看見圓桌上非洲菊的白色花瓣上有紅色印跡,拿起一看,才發現是血,趕緊扔下東西跑進去。
楊立彬正在流理臺的水龍頭下沖着手指,周子滔一把拉過他的手,關掉水龍頭:“能用水沖嗎,也不怕感染,一點常識也沒有!”用毛巾把楊立彬的手指包住,周子滔推他出去,“別動,等我一下。”
從裏間拿出小藥箱,周子滔先用雙氧水給楊立彬的手指清洗:“會有點痛,一會兒就好。”雙氧水一碰到傷口就起了白色泡沫。
“我自己來就好了,哥你去忙吧。”楊立彬聲音低低的,他覺得自己在浪費周子滔的時間。
“不差這點時間。”周子滔又用生理鹽水把泡沫洗掉,然後灑上雲南白藥,再用創可貼把傷口包起來。“好了,去睡覺吧,不早了。”周子滔把藥箱拿進去,出來時見楊立彬還坐在那,一臉的自責與愧疚,好象是犯了什麽大錯似的。
“剪到手很正常。剛開店那會,我一天到晚不是紮到就是剪到,熟練了就好。”周子滔安慰了兩句。
楊立彬沒說話,擡頭看着他,還是一臉的哀怨。他知道如果沒剪到手,周子滔也不會叫他去睡覺,他就是這麽沒用,總是幫不上忙。
“行吧,行吧,一兩天晚睡也沒什麽,幹活吧。”周子滔看楊立彬馬上就笑了,真的是無語了,忍不住抱住他,“唉!看着挺聰明的,怎麽這麽傻呢?喜歡幹活不喜歡睡覺!”
楊立彬被周子滔短短的頭發紮得發癢,笑着推開他。
夏夜的商業街在柔和的路燈下,朦朦胧胧,水月湖裏蛙聲一片,空氣中漂蕩着青草與花的香味。夏日花坊依舊燈火通明,兩個忙碌的人影專注地擺弄着手中的花草。
楊立彬用黃莺草和白色小雛菊填補着桌花的空隙。主花是周子滔插的,黃色的向日葵和淡粉的非洲菊,小清新的田園風格裏帶着浪漫的氣息。當楊立彬完成12個桌花時,已經半夜三點了。大花籃也全部完成,周子滔正在紮手捧花。
“哥,胸花要用哪些花材做?”楊立彬把胸花夾拿出來備用。
“那些小東西很快,我自己來就好,你去睡吧。”周子滔怕楊立彬又糾結,趕緊又說:“我明早送花去還要留下配合他們走秀,所以明天店裏只有你一個人,你還有好多事要做,現在就先去睡吧。”
楊立彬想想也有對,明天還得把店好好收拾一下呢,于是進了裏屋準備休息。精神放松下來,才覺得身上累得很,一直坐着沒動,楊立彬的後背已經非常僵硬,腰根本彎不下去,他擦了把臉,決定明早起來再洗澡,就準備上床睡覺。
他想彎腰脫鞋,可是身子才低一點腰背就象觸電一樣一陣抽痛,酸漲得難受。雙腿也很僵硬,腳也浮腫得厲害,不得不把鞋帶全部拆開才能脫掉。
夜裏很靜,周子滔正用馬蹄蓮紮捧花,也沒有發出什麽聲音,所以他一下子就聽到裏屋傳來奇怪的聲響,好象什麽在一下一下撞擊着,然後嘭的一聲。馬蹄蓮散落一地,周子滔風一樣沖進裏屋。
楊立彬鞋脫到一半時就發現腿在抖,他知道是肌肉痙攣,趕緊要把雙腿搬上床,可是膝蓋已經發硬,打不直,一動就抖得更厲害,腳一下一下打着地面,他怕被周子滔聽見,用手去按着,後背也跟着抽痛,眼看輪椅坐不住了,他咬着牙想移到床上,結果直接就摔地上了。
周子滔進來時楊立彬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只是拽緊拳頭忍耐着。周子滔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他下意識地抱住楊立彬抖得厲害的雙腿,以免磕到地上。痙攣漸漸停止,楊立彬全身脫力,散了架似的癱在地上。
周子滔發現楊立彬的褲裆濕了,他第一反應就是要遮掩過去。空氣裏基本沒味道,他知道楊立彬還沒發覺,也知道他一旦發覺,自尊心肯定要大受傷害。周子滔脫了上衣,因為衣服下擺沾到尿液,他不想讓楊立彬看見。将上衣很随意的扔在楊立彬的腰上,周子滔打橫抱起他:“走,我們洗個澡去,一身汗的,洗洗再睡舒服。”
楊立彬一開始是沒發覺,但等他松了口氣才想起自己痙攣時總會失禁,而且看周子滔正好把衣服蓋在他下身,他就知道了。周子滔不僅沒覺得惡心,嫌棄他,還抱着他,給他洗澡,楊立彬心裏象被撕開了道口子,痛得難以自持。
有一次他在家裏痙攣了,父親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就轉身進書房,阿姨拉着弟弟妹妹趕緊上樓,他還聽見弟妹邊走邊捏着鼻子說好臭,好惡心,最後幫他收拾的是劉嬸。面對那種情況,他倒沒象今天這樣感覺難受,反而有種淡漠,有種無所謂。不在乎他的人,他也不願在乎他們的感受。
可是面對周子滔,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在乎自己,楊立彬都在乎他,都不願讓他看見自己醜陋肮髒的一面。
周子滔坐在小凳上,他知道楊立彬現在已無力自理,所以讓他側坐在自己腿上,抱着他給他擦洗。牆上花灑噴出的水正好淋在楊立彬身上,周子滔幫他洗了頭發,然後抹上沐浴露。腿上有幾處淤青,兩邊腳踝又青又腫,周子滔不敢揉,想着一會兒拿冰塊敷一下。“明天不要穿鞋,要麽淤青不容易散。還有,明天最少休息半天,躺着把腿擡高,好讓腳消腫。”周子滔知道下肢癱瘓會導致血液循環差,受傷了很不容易好。
楊立彬沒出聲,周子滔擡頭看見他嘴唇哆嗦着,臉上都是水。“哭什麽呀,哥幫你洗澡不樂意呀?還是搓痛你了?”
周子滔一說,楊立彬哭得更兇,哽咽着一把鼻涕一把淚,完全象個孩子。周子滔幫他洗完身子,從架子上拿了條大浴巾給他擦,他還在一下一下抽噎着。
“為什麽哭,因為尿褲子嗎?”周子滔想楊立彬大概是知道了,覺得在自己面前丢臉,才這麽傷心。“我一點也不介意,所以你也不用多想。記住,不管你什麽樣,在哥眼裏,你都是最好的。”
“哥!”楊立彬把頭埋進周子滔的頸窩。過去,他一直努力,卻從未得到認可。今天,他狼狽不堪,卻被周子滔這樣呵護着,肯定着。
周子滔又問了楊立彬一些問題,知道是因為今天坐太久了,循環不良,肌肉僵硬緊張,才導致痙攣。“很痛吧?都是我不好,讓你做到這麽遲。”看楊立彬剛才那樣,周子滔很是心疼。
“是我自己沒用,這會兒還耽誤事。”楊立彬知道周子滔還有好多事沒做完。
“小彬,知道哥為什麽會接下這單嗎?”周子滔用浴巾裹住楊立彬,抱着他從浴室出來,“這單東西雖小,但制作精細,要費很多時間。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只會接下其中一部分,就是因為有你在,我才全部接下。你以為這麽短的時間能做到這個程度,都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嗎?別再說自己沒用,你在我心裏的價值遠比你自己認為的高得多。你不只是我弟弟,工作上,你絕對是我最好的助手,夥伴。”
楊立彬坐在床上,聽着周子滔說這些,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除了開心感動,還有欣喜,甚至有種甜甜的感覺。從陌生人到弟弟,從弟弟到夥伴,楊立彬覺得自己在走近周子滔,他突然好想告訴他,他也不只把他當哥哥。
看周子滔拿出備用的內衣褲,楊立彬才驚覺自己現在赤身裸體。剛才只顧着哭,這會清醒的他瞬間羞得滿臉通紅。游泳時好歹還有條泳褲,這麽光着面對周子滔還是第一次,楊立彬知道自己又小又短,自卑地拿浴巾遮着,卻反而更不方便穿褲子。
“看都看了,摸也摸了,這會兒遮有什麽用。”周子滔剛可是給楊立彬全身又搓又洗的,“上面下面毛發都一樣柔軟,小東西也和人一樣長得小巧又可愛,我挺滿意的。”
“為什麽要你滿意。”楊立彬嘟囔着躺下,臉朝裏側躺着,壓根不敢看周子滔。
“是啊,為什麽呢?這是為什麽呢?”周子滔念叨着朝浴室走去,他上身光膀子,下面還穿着褲子,剛才幫楊立彬洗澡時全濕了,所以打算自己也先沖一下。
周子滔出來時,看楊立彬平躺着,就拿了個枕頭把他的腳墊高,還拿冰塊用袋子裝了給他敷腳踝上的淤青。
“因為我喜歡你呀!”周子滔輕輕撥開楊立彬的頭發,在他額頭吻了一下,也不管他有沒有聽見,就出去繼續做事。
楊立彬沒有睜開眼睛,只是一滴淚從眼角落下。
喜歡?什麽樣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