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花坊

第11章

那天郭蓓很快就走了，周子滔既沒留她也沒送她回去。楊立彬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很能忍，或者說城府很深的女人，對于發生的一切，她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面帶微笑，始終保持着端莊理性，就象個大家閨秀。

其實郭蓓心裏覺得他們那些市井小民的行為真的很無聊，而且象冰冰這樣打探別人的消息更是沒素質，尤其是竟然還有同性戀存在，雖然她不歧視，但她也不能接受，更何況涉及到周子滔。郭蓓再次深刻認識到，周子滔呆在那樣的環境下，根本就是埋沒人才，毫無前途可言。

郭蓓好象不用上班一樣，那天過後就總來。她一來，楊立彬就顯得特多餘，買菜做飯不用他，收拾打掃不用他，連給花剪莖換水她也學着做。周子滔在店裏她就跟在他身邊認真學習各種知識，真的是勤學好問；周子滔出去了，她俨然成了花店的老板娘，笑迎八方來客。很快，商業街上最新的談資就是：滔子找了一個漂亮又能幹的賢內助，而且還是留學歸來的博士生。

周子滔正在插花，郭蓓站在了旁邊給他打下手，兩個人時不時聊兩句，氣氛融洽溫馨。楊立彬覺得自己再呆下去就是個笨蛋，當着電燈泡還沒自覺，于是決定出去轉轉。

“上哪去啊，小彬？”周子滔叫住他。

“出去轉轉，反正這會也沒事。”楊立彬笑着說。

“太陽很大，戴上帽子。”周子滔又遞了一瓶礦泉水給他，“多喝水，早點回來。”

“小彬又不是孩子，你是不是保護過度了。”郭蓓笑着說。

楊立彬沒說什麽，只是點點頭就出去了。他的直覺告訴他郭蓓在防着他，不希望他與周子滔太接近。也許這和那天冰冰說的話有關吧，但不管怎樣，楊立彬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反駁郭蓓，更沒資格與她搶奪周子滔。

七月真的驕陽似火，家家戶戶都開着空調，誰也不願沒事瞎轉悠。楊立彬也不知道該去哪，推着輪椅在樹蔭下慢慢走，感覺仿佛回到了來這的第一天，從地鐵口出來，他也是這樣漫無目的地轉着。

楊立彬到了地鐵站，刷了周子滔給的卡，上了地鐵，他想去海邊看看。

海邊還是人山人海，整個沙灘到處是五彩缤紛的太陽傘，歡笑聲伴着海浪聲猶如一首激情澎湃的夏日交響曲。

輪椅下不去沙灘，只能到最邊沿的木棧道。這裏倒也清涼，高大的椰樹被海風吹得沙沙響，雞蛋花在烈日下香味異常濃烈，楊立彬坐在樹蔭下，看着男女老少穿着各式各樣的泳衣嬉笑着來來往往。除了下海游泳，還有很多人在沙灘上或追逐、或打球、或壘沙堡，曬日光浴的人也不少，還有人把自己全身都埋進沙裏只露出臉，形形□□的人展現着多姿多彩的生活。

楊立彬覺得有點孤單寂寞。離開家這麽久了，他除了剛到時打電話回去，就沒再打過，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惦記着他，或者根本就無所謂，沒有他在更好。他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小時候，想起剛到那個家的那段時間和後來一個人生活的日子。以前他不讓自己想太多，讓自己習慣一個人，讓自己隐藏內心，忽略大部分感受，他給自己結了一個繭，把自己保護在裏面。

遇見周子滔，是楊立彬從沒想過的偶然。他的繭被劃開了一道口子，讓他窺探了外面的世界。現在，他想把繭重新結好，可是卻開始害怕原來早已習慣的灰暗。

楊立彬伸直手臂，擡頭從指縫間看着閃爍的陽光，仿佛與周子滔初見時他頭發上的水珠。好想靠近，好想擁有，可握緊拳頭，卻什麽也抓不住。

那，是不該屬于他的光亮。楊立彬在心裏自嘲着。

口袋裏傳來手機的震動，楊立彬掏出一看，原來是周子滔打來的。

“你上哪去，這都幾點了也不回來吃飯！”還沒等楊立彬開口，周子滔就先問道。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時間。”楊立彬看了下手機，原來已經快一點了，“哥，你們快吃吧，不用等我，我不回去吃了。”

“你現在在哪？”周子滔聽見話筒裏好象有什麽聲音很熟悉。

“就在外面轉轉，我下午會回去。”

“你在海邊是吧！”周子滔終于想起那是海浪的聲音，還有海風。

楊立彬乖乖承認，周子滔的聲音聽着有點着急，又問了楊立彬怎麽去的，大概位置在哪，吃了沒有等等。楊立彬都據實以告，之後聽到郭蓓在旁邊說話，但說什麽聽不清，他趕緊跟周子滔說他要去吃飯了，就匆匆把電話挂了。

海濱有不少冷飲店和小餐廳，楊立彬一家家看過去。早上出來得匆忙，原本也沒打算走這麽遠，所以他只帶了錢包和手機，其它平時出門要帶的用品都沒拿。冷飲他不敢亂喝，怕萬一拉肚子，水也沒敢多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早上帶出來的礦泉水。可能是太熱了，楊立彬一點也不覺得餓，看到那些餐飲店的廣告宣傳也沒胃口。

回到地鐵站，楊立彬在地鐵線路圖前認真看着，想着該去哪裏比較好，他下午也不想回去，免得大家尴尬，而且看見郭蓓和周子滔在一起，他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周子滔的電話又來了，得知楊立彬在地鐵站裏，就讓他到平時經常去的商業中心那一站的地鐵口等他。楊立彬想拒絕，可是周子滔好象在生氣，語氣有點兇，根本不容他反駁。

周子滔确實有點火氣。剛因為楊立彬和郭蓓起了點争執，他拿了車鑰匙就走，把她一個人丢在店裏，但這會他真的希望回去時，她已經走了。

要說周子滔是否讨厭郭蓓，那倒也不會，撇開感情不講，郭蓓确實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人。周子滔也覺得自己到了可以考慮結婚的年齡，而郭蓓也算是個不錯的對象，雖然之前因為覺得倆人性格不合而拒絕她，但既然郭蓓堅持再試一次，他們之前又有感情基礎，周子滔也就答應了。

開始周子滔會偶爾出去與她吃飯，倆人聊聊過去，談談同學，郭蓓會刻意收斂自己的強勢作風，也不再堅持要周子滔放棄花藝，他們相處還是挺愉快的。但最近，郭蓓總到店裏來，周子滔已經有點受不了了。

對那天冰冰的胡言亂語，周子滔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原以為郭蓓也不會介意，可是看郭蓓似有意似無意地把楊立彬排除在外，他明白她在防着楊立彬，或者說在防着楊立彬和他之間發生點什麽。情人眼裏容不下一粒沙，這點周子滔明白，所以他理解她的行為，但為了不傷害楊立彬，他一直試圖緩解郭蓓的猜疑。

既然答應再給倆人一次機會，周子滔也讓自己試着去接受郭蓓。以他對郭蓓性格的了解，他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對花藝感興趣，只是為了配合他。原本周子滔也會配合着，和郭蓓談論一些關于花藝的事，但那種感覺跟教楊立彬真的相去甚遠。郭蓓純粹就是為了找話題而提問，根本不在意他回答什麽，周子滔有時會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

最近，商業街上熟悉的人一碰到周子滔就把話題扯到郭蓓身上，人人羨慕他找了個漂亮又能幹的美女博士當女朋友，都說這樣的賢內助可遇不可求。郭蓓是很高興別人這麽談論她，可周子滔卻越來越有種無力感。

今天，楊立彬走後，郭蓓就明确表示她認為周子滔對楊立彬的态度容易讓人誤會，她希望周子滔能正确對待楊立彬，不要關心過度，以免引來閑言碎語。周子滔不置可否，這讓郭蓓的面子有點拉不下來。偏偏楊立彬又跑去海邊沒回來，周子滔第一次打完電話就想去接他，這讓郭蓓更是感到不滿。倆人就這樣起了争執。

“他已經是成年人了，完全可以自主，你有必要這麽擔心嗎？”不過是去海邊，郭蓓真沒想到周子滔會這麽緊張。

“他的身體狀況不比常人，我擔心也是正常的。”其實周子滔更擔心的是楊立彬的心理，他覺得楊立彬會出去，肯定是因為感覺到自己在這被排斥。

“他不過是不能走坐輪椅而已，既然自己能去，就會自己回來，何況現在公共場所的無障礙設施很完善。你這樣純粹就是保護過度！”

“你根本不了解。”周子滔知道公共場所都有殘疾人專用洗手間，但并不象家裏随時想去馬上就在附近。他觀察過楊立彬，平時他會定時上洗手間，如果水喝多了，他好象一有感覺就需要盡快解決。周子滔知道楊立彬早上出去什麽也沒帶，他相信他會找洗手間定時排尿，但他更相信他會減少喝水以防萬一。可這麽熱的天，不喝水，以他的體質很快就會中暑。

“我想也是，我确實對他了解太少，包括他和你之間。”郭蓓語氣裏有着強烈的不滿和些微的猜疑，“我從不知道你竟然會将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直接帶回家，還讓他住下。至今為止，你可從沒帶我去過你住的地方。我可是你女朋友，卻比他更象個花店打工的，你不覺得可笑嗎？”

“沒想到你對小女生說的話那麽在意。”周子滔什麽也不想解釋。

“是你的行為讓我在意！”

“你要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周子滔去拿車鑰匙，還是決定去找楊立彬。

“子滔！我才是你女朋友，他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人，你不覺得你對他比對我還上心嗎？”

“不管他是誰，他叫我哥，就是我弟。”

“你真的當他是你弟嗎？只是弟弟嗎？”郭蓓見周子滔臉色難看，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了，“子滔，我們不要吵了，小彬不過是出去轉轉，你就讓他去吧。我也希望能有多一點兩個人相處的空間。我們吃飯吧，好嗎？”

“你先吃，我去接他，很快回來。”周子滔也不想吵，他覺得有點累。

“為什麽一定要去接，到底是他重要還是我重要！他不就是殘疾而已，有必要這麽寵着他嗎？你是不是真的對他有意思！”郭蓓還是忍不住發脾氣。這幾天周子滔處處維護楊立彬已經讓她有點火了，無風不起浪，冰冰會那麽說絕不是空穴來風，現在郭蓓甚至覺得就是因為楊立彬的存在才讓周子滔對她那麽冷淡。

周子滔沒再說什麽就走了，但心裏對郭蓓的話很是反感。什麽殘疾而已？真的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一天都坐着不要站起來，他倒想看看她能做到些什麽。而且周子滔也很清楚，楊立彬在這從來沒有利用自己的殘疾博取過任何人的同情，而是處處努力，盡自己的能力把事情做到最好。從他為數不多的幾次說到自己的話裏，周子滔甚至可以猜到，過去的楊立彬不但沒有因為自己的殘疾倍受寵愛，可能反而因此遭到嫌棄，所以才養成了他現在內向自卑的性格，還會盡量隐藏自己的情感，總是不表露自己的感受。

大中午地鐵口沒什麽人，周子滔遠遠就看見坐在輪椅上的楊立彬，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你真的當他是你弟嗎？只是弟弟嗎？”郭蓓的話突然從腦子裏跳了出來，周子滔一下子有點懵。從第一眼見到楊立彬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喜歡這個孩子，可是他從沒去想為什麽喜歡，或者喜歡他什麽，即使冰冰說了那些話，他也沒多想。對周子滔來說，雖然不清楚楊立彬的家庭背景，但不防礙他對他的認可與好感，而楊立彬的表現也證明他是一個值得關心，值得疼愛的孩子。一直以來，周子滔覺得他們就象親兄弟一樣，他在乎楊立彬的感受，心疼他身體的不便，他就是想保護他，想無條件的寵愛他。

這不是哥哥對弟弟該有的感情嗎？周子滔沒當過哥哥，他不知道。

“哥！”看見周子滔走過來，楊立彬揚起頭給了一個笑臉。

路面白花花的陽光非常刺眼，周子滔被晃得有點眼花。楊立彬的笑臉好象也在晃，卻晃得周子滔有點心旌蕩漾。管他是不是弟弟呢，反正喜歡就是了！不再糾結那些有的沒的，周子滔淡定地半蹲着，彈了下楊立彬的額頭，笑罵道：“大中午的不回家，就知道到處瞎逛，真是不讓人省心。”

楊立彬笑而不答，周子滔來找他真的讓他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走吧，我車停在前面。”周子滔走到楊立彬身後幫他推輪椅，“我們先到附近吃個飯再回去。”

“哥，我下午還想再逛逛，你先回去吧。”楊立彬不知道郭蓓是不是還在店裏，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不想那麽快回去。

“一個早上還沒逛夠啊！”周子滔知道他在躲在郭蓓。“海邊人很多吧，沙灘好玩嗎？”

“很多。我沒下去。”

周子滔很快反應過來，輪椅沒法去沙灘，“我知道一個很不錯的海灘，還可以到漁排上吃海鮮，找一天我帶你去好好玩。”

吃飯前周子滔讓楊立彬喝了不少水，因為他的嘴唇已經又紅又幹。“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看來又得罰你。下次沒我允許，不準再到處跑，乖乖的給我在店裏幹活。”

楊立彬一點沒反駁，就是笑着。他喜歡周子滔用這種方式關心他，只要他還願意讓他呆在店裏，他也不再管郭蓓是否排斥他。

他們回去時，郭蓓還沒走，她很自然地和楊立彬打招呼，一整個下午也象沒事似的和周子滔相處。直到晚飯過後才回家。周子滔送郭蓓到她家門口，最後還是開口道：“蓓蓓，我還是覺得我倆不太合适，你也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郭蓓沒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會，轉身離開。

之後，郭蓓還是照常到花店，只是她改變了對待楊立彬的态度，象個大姐似的處處照顧他。楊立彬受寵若驚，反而更不知道如何與她相處。周子滔在旁邊看着，只能無奈地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