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主的婚事
景帝中元元年,秋。
女子的婚事貴在矜持,更何況是尊貴的公主。因此陽信公主的婚事在那次樂會之後便被頻頻議及,然而擁有最終決斷權的景帝卻始終沒有表态,也許是為了考察那幾位公子的品格涵養,也許是為了在幾大家族之間權衡。于是大長公主不顧暑熱,頻繁進宮,游說于皇太後、皇帝和皇後之間,幾家世族也沒有閑着,各逞心機手段。
好笑的是,盡管他們最終的目的是将陽信公主娶回家,可在議婚的過程中,卻誰也沒有覺得這其中有公主什麽事,因此阿茉的這個夏天過得倒算是恬靜悠閑,身心俱暢,到了秋高氣爽的時候,小姑娘就越發得明媚起來。
其實阿茉對于驸馬的人選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反正她清楚的很:皇族的公主,婚姻只是一場政治的交易,表面看來兒女情長、風雅得很,其實是各方博弈的結果,有時是自己的父皇母後都無可奈何的。
她自幼見得多了,并不驚異,也不抱有過多的希望。例如那次樂會的人選,與其說是在這些個年輕人中給自己選個如意郎君,不如說是宮裏和朝廷的各方勢力争鬥的一個戰場。她看得清爽:姑母館陶長公主安排了那樣的一群候選人,完全是在為自己的兒子陳須鋪路。
其餘諸人,家世雖顯赫,卻都是開國元勳之後,此時已經是昨日黃花。只有那窦骓是太後一族,本來占着天生的優勢,可惜的是他的父親窦嬰在立皇弟梁王為儲君那件事上,持堅決反對的态度,得罪了太後,被取消了“門籍”,連朝見天子的機會都沒有,窦骓雖然還可以時常進宮,太後對他也很是慈祥和悅,但是在這種婚姻大事上難免受他父親的帶累,難以與太後的嫡親外孫匹敵了。
阿茉閑閑地想到:看來自己最有可能的就是成為姑母的兒媳婦了,為姑母輝煌的家族名冊上再添上一筆,當然絕不是最耀眼的一筆,因為姑母的女兒阿嬌早已經許配給了阿茉的弟弟——太子劉徹,,未來的太子妃也就是未來的皇後,自然是顯赫的。而且可以說阿徹的太子之位,包括王皇後的後位都是館陶長公主給争取來的,為了回報大長公主,王皇後也不得不把自己的女兒當謝禮吧?阿茉自嘲地笑了。
這不,館陶長公主又一次進宮來給太後請安,帶來了黃山雲霧茶請太後品賞,一并又請了宮中的很多女眷,阿茉自然也在其中。
飲茶的地點在太後的甘泉宮的北苑,是一片敞開的露臺,臺上設座,臺旁樹木蔥籠,紅葉如染,噴火吐豔,真是妙境。阿茉一見那布置,便覺得喜歡,跟身後的衛娘輕聲說道:“都說太後年輕時是宮裏最風雅的女人,果然如此呢。”
她安安靜靜的坐在姐姐安寧公主的旁邊,一邊等着侍女們煮水烹茶,一邊憑欄遠眺:那蔚藍如海的青天,空靈得勾人魂魄,淡金的陽光毫不吝啬地灑在火焰一般的楓林之上,淡淡的茶香若有若無,反而抵不住随風而來的桂花香濃。
阿茉正在神游物外、心曠神怡的時候,卻忽然發覺衆人都向她看來,連忙凝神注目,原來是太後剛才呼喚她,令她坐到自己的席上來,這是特別恩寵的表示,阿茉只得提起裙裾,遵命陪坐到太後的側席。她心裏想:太後一向偏愛男孫,對待諸公主只是面情文章,今日突然對自己格外垂青,恐怕其中緣由非關愛寵。
阿茉笑嘻嘻的親自為太後斟茶,一邊卻道:“皇祖母一向精于茶道,此番我可要出醜了。”窦太後笑着對旁邊席上的王皇後說道:“哀家看吶,咱家的阿茉真是越來越标致了,性子也可人,聽說皇帝已經開始為她擇婿了,不知哪個有福的得了去。”
衆人都知道窦太後雖然失明,卻掌控着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像為公主擇婿這樣的大事怎麽能不來置喙呢?王皇後只是承色陪笑而已,館陶長公主卻朗聲笑回道:“太後最會臧否人物,小阿茉果然是皇孫輩中的翹楚。不但太後,我也是喜歡得不得了,恰好我家阿嬌這兩天總喊煩悶,不知太後是否允許我請阿茉到家裏去,與阿嬌做幾天伴呢?”
阿茉聽說一向目無下塵的姑母,竟然對自己“喜歡得不得了”,正在好笑;卻又聽說自己要被“拐”出宮去,給姑母的寶貝女兒“解悶”,阿茉的心情沒來由的有些煩悶。然而太後已經笑眯眯地說“甚好”了,阿茉只得也做出對阿嬌甚為想念的樣子,在茶會結束之後,攙着姑母的手,親親熱熱地同車出宮去了。
姑母的公主府規制宏偉、藻飾繁麗,旁邊就是堂邑侯府,兩宅相連,橫跨過一條街去,阿茉還是第一次來,覺得比起宮裏也不差什麽,不禁想到:也許出嫁不是什麽壞事,起碼可以有自己的府邸,當家作主,比宮裏動辄有人管束要舒坦得多。
館陶長公主頗為熱情地招待阿茉,喚出了自己的女兒——年方十一歲的阿嬌,阿嬌還是一團的孩氣,稚氣得很,可也驕橫得很,舉手投足都彰顯出一股自命不凡的氣勢,阿茉想:姑母可沒有把這女孩子教養好,這樣子進宮會吃虧的。面上自然不露出什麽來,阿嬌這樣的女孩子很好哄,不一會兒,就與阿茉很是投契了。
館陶長公主自然很是喜悅,給阿茉安排宿處也就格外的經心,乃是離阿嬌的涵春堂不遠的宜秋軒,軒外遍植秋花秋草,正當時令,景色宜人,對于阿茉帶來的随侍人等也妥善安置了。
當天的晚宴,阿茉見到了慕名已久的姑父——驸馬都尉堂邑侯陳午,據宮人傳言,堂邑侯年輕時是京裏的第一美男子,阿茉在家宴時只遠遠的看見,瞧不真切,今日一見,還真是名不虛傳:雖已人到中年,自有一種風流蘊藉,溫潤如玉,是位謙恭君子。只是,阿茉感覺姑母姑父這對夫妻非常的不般配,雖然兩人可說是齊眉舉案、相敬如賓,卻總給人格格不入的錯覺,就如同把一只孔雀和一只山羊栓在了一起。。
陳須當然也叨陪末席,阿茉細查這父子兩人,陳須生得好皮相,卻連乃父的半點神韻也無。席上阿茉與主人夫婦和阿嬌言笑晏晏,相談甚歡,那陳須卻只似木俑土偶一般,低頭慢慢地夾菜,沒有表情,也不知他是否在聽別人講話。阿茉有些異樣的感覺:真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個沉默怪癖的人呢。
館陶長公主主要的目的就是讓她心目中的這一對準夫妻盡快地熟識起來,因此很是鼓勵阿茉與陳須說話。阿茉也正對這位表哥有些好奇,何況在人家家裏做客,總不好對主人的兒子不理不睬的。
恰好姑母高談闊論起皇弟梁王劉武在封地新建了一座園囿,命其名為“兔苑”,橫亘數十裏,其中佳樹奇花、珍禽異獸,靡不畢備。陳午便問道:“須兒,你上個月剛去梁國為梁王祝壽,那兔苑可全部完工了?”陳須淡淡颔首道:“已經完工了。”
阿茉便好奇問道:“須哥哥可知叔王為何将這園囿命名為‘兔苑’嗎?可是苑裏養着許多兔子?”衆人都笑起來,阿嬌樂道:“舅舅的愛好還真與衆不同。”陳須卻連嘴角都沒有動,眼皮也不擡地淡淡答道:“我對園林等事不感興趣,未曾深究。”
阿茉從來不是別人的冷淡就可以拒之千裏的,她露出天真的笑顏,問道:“那麽須哥哥必定是關心着國計民生這樣的大事了,不知梁國一游,有什麽心得?”陳須還是盯着自己眼前那盤番駝羹,味同嚼蠟地平平答道:“我對于朝政等事不感興趣,未曾留意。”
阿茉微有些詫異,更多的是覺得有趣。然而這家人大約早已經習慣了陳須的冷淡,誰都未覺異樣,還是說說笑笑,只阿茉敏銳的察覺姑父瞥向陳須的眼神裏,有一絲轉瞬即逝的痛苦。
晚宴盡歡而散,夜已經深了,可阿茉的随侍宮女們卻還圍繞在阿茉身邊談興正濃。阿茉已經換上了輕薄綿軟的睡袍,她雖沒有加入侍女們的議論,卻也沒有制止她們對陳須的評頭論足,自己只管拿着一個玩偶打扮成個清冷公子的模樣,不時被侍女們的話語給逗樂了。
顯然侍女們對相貌俊俏的陳須很是傾慕,紛紛稱贊他儀表出衆。阿茉對此人卻無論如何都喜歡不起來,心想嫁給他還不如嫁給宮門前那石像呢,起碼還不會給人臉色看。因此當萱萱口無遮攔地誇贊陳須相貌好、家世好,作為丈夫的人選可謂毫無瑕疵時,阿茉開玩笑地說:“也并非毫無瑕疵吧?他生得比我都美,做了我的丈夫,我會嫉妒他的。”
這樣的調侃讓侍女們又流淌出一陣喧嘩與竊笑,讓那遠遠坐在廊上的衛娘不禁皺起了眉頭。她板起臉來對那幾個宮女說道:“這是在宮外呢,你們也要留意些臉面體統,小心被公主府的人小瞧了去。”衆人便都讪讪的各司其職去了,這裏衛娘便也催促阿茉歇下。
阿茉把那盛裝的偶人丢到一邊,自己躺到寝臺上,卻拉住衛娘的手,撒嬌道:“衛娘陪我睡。”衛娘便跪坐在寝臺旁邊,手中輕搖着一柄輕羅團扇,阿茉朦胧睡去,衛娘凝視着這個自己親手照顧成人的少女,想到她就要嫁人了,心中有惶惑,也有期盼。
她想到公主一旦出嫁,自己也就可以跟随出宮了,想到自己的那幾個宮外的兒女,想到前夫,想到那個曾經有過一段露水姻緣的男人,也許都會有機會見上一面了,她心中不知是憂是喜,只有那庭院中秋蟲的呢喃在與她互訴心事。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存稿,更新很慢,但是一定會寫完的,不會成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