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記得當時年紀小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下定決心,又開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了。雖然工作忙,雜事多,可是對于寫作總是有一種骨子裏的依戀。也許是凡俗的生活過于平淡乏味,便忍不住給自己打造一個空中樓閣吧!
景帝中元元年,夏。
六月的風懶懶地拂過豆蔻花叢,連柳條都不曾吹動分毫,只有絲絲縷縷的香氣蕩漾開來,若隐若無的溜進了清露殿上垂下的水晶簾栊,這香氣仿佛有個毛茸茸的尾巴尖兒,讓阿茉的鼻子癢癢的,便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她手上正起勁兒地玩着一個披着五彩袈裟僧袍的玩偶,便只皺了皺鼻子,卻忙得連擡擡手背去揉揉的工夫都沒有。
一個端着托盤的中年仆婦恰好進來,她已不年輕了,身段卻還窈窕,眉目間依稀可以看出過去的婉麗姿容。雖是仆婦的打扮,舉止卻不俗,聽到了阿茉的噴嚏聲,便皺起了眉頭,一邊跪坐着将托盤放到幾上,一邊輕聲埋怨道:“啊呀呀,公主,雖說已是六月,可是這樣光着腳還是要當心着涼啊。再說,若被那些下人們看到,也不莊重的。”
阿茉嬉笑着将光潔細膩的赤足縮到裙子裏,她已經聽慣了衛娘的唠叨,只嬌憨笑道:“衛娘,不礙的。”手裏的活計卻還沒有停下,這時已經把那個玩偶的僧袍脫下,一門心思給他套上一件玄色繡虎的武士服。衛娘膝行過來給阿茉梳理那光可鑒人的頭發,末了又簪上一支羊脂玉步搖。口中繼續唠叨着:“而且公主的眉毛也該剔一剔了,雖說形狀很好,可是如今宮裏流行的是細細的遠山眉……”阿茉頭都不擡地随她擺弄,這時便接口道:“才不!”
衛娘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這個主子,人小主意卻大,自己是拗不過她的,只得又把已經拿到手中的小巧的銀鑷子放回到妝臺上。她回身試了試托盤裏青瓷鴨蛋壺,感覺溫度正好,便在旁邊的玉盅裏倒了一盅茯苓玉露飲,捧給阿茉。阿茉品了一口,笑道:“滋味雖好,若是用冰鎮鎮,還會更佳。”
衛娘還沒有開口,旁邊的一個梳着玲珑雙鬟的十七八歲的宮女,已經脆生生的搶先說話了:“那可不成,公主,您忘了上次您吃冰湃葡萄,傷了胃,娘娘把我們這些服侍的宮人好一通訓斥。可不敢再由着您的性子來了。”
提起那一出,阿茉有些羞慚,便放下玩偶,摸摸鼻子笑道:“知道了,萱萱,就那麽一檔子事兒,我都快被你念死了。我看啊,你不用等衛娘這個年紀,就會變得跟衛娘一樣唠叨了。”殿上随侍的宮女們都抿着嘴笑了起來,那名叫萱萱的宮女便紅了臉,旁邊的衛娘卻笑道:“哎呀,原來老身已經這麽讨公主嫌了,那以後可不敢再唠叨了。”
阿茉忙忙地把玉盅放下,嬌嗔道:“不是的,衛娘,我是說你唠叨得我愛聽嘛,我是在誇萱萱呢。”衆人正說笑着,一個風姿娴雅的宮婦挑起殿前的水晶簾走進來,端凝地向阿茉行禮,阿茉認得她是皇後宮中的女官,便也收斂了些态度,不肯像剛才那樣随意調笑,問道:“姑姑此來,可是母後有什麽旨意?”那女官躬身回道:“正是,皇後宣召公主殿下去長春宮呢。”
阿茉一面心不在焉地看衛娘帶領着自己殿裏的宮女們為自己更衣梳妝,一面問那女官道:“姑姑可知是什麽事嗎?”那女官微微笑道:“是為公主擇婿的事。”幾個年紀小的宮女都輕笑起來,又驚訝又期待的樣子,連衛娘都停下了正在系衣帶的手,凝神等待下文,阿茉反而無所謂地一哂,也不再問了。
那女官心裏暗自忖度:都說這位皇後嫡出的公主行事見識與衆不同,如今看來還真是如此,一般的少女聽說擇婿這種事情,即便是不好意思盤根究底,也難免羞澀扭捏,這位公主倒渾似皇後要賞她件衣裳似的,不放在心上。
在一衆女官宮人的簇擁之下,阿茉沿着回廊向王皇後的長春宮走去,阿茉走得很快,卻不顯倉促輕浮,反而自有一種莊重氣度,與她的年齡很不相合。因為皇帝皇後都極愛這個女兒,所以阿茉居住在離長春宮不遠的清露殿,與長春宮之間有回廊相通,即使是雨雪天氣也不妨礙阿茉随時去母親那裏承歡,這在皇宮中自然是無限恩寵的表現。
景帝已經下朝來到了皇後這邊,這時正與皇後一起憑闌而坐,臨水納涼,遠遠望見阿茉衣裾飄飄,迤逦行來,身姿窈窕,态度從容,恍若仙子下凡,不覺嘴角浮起了笑容。他扭過頭來,對王皇後說道:“并非是朕誇贊自己的女兒,朕越看越覺得阿茉無論是品貌,還是風度,都完美無缺,實在是不知哪個少年郎能配得上她呢。”王皇後笑道:“這是陛下過于疼愛阿茉,不想把她嫁出去,才這樣講吧?”景帝喟然道:“唉,女大當嫁,阿茉竟轉眼就十四歲了——那幾位世家子弟都是你親自遴選的嗎?”
聽景帝這樣問,王皇後看了看簾外端坐的幾個峨冠博帶的少年,躬了躬身回道:“是館陶長公主推薦的人選,皇太後與臣妾一起商議的,都是世族大家的公子。”見女兒進來了,景帝便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笑眯眯的看阿茉行禮之後,便喚她坐到自己身旁。
阿茉進來時早已經瞥見前殿的幾位少年,此時卻故作不知,眼睛亮晶晶的看看父皇母後,專把些采花鬥草的閨閣趣事來講,把帝後逗得不時放聲大笑,竟将那一衆少年幹晾在了外面。
天氣原本暑熱,那幾個少年都是貴戚子弟,頂着大太陽進宮來,早已經是汗流浃背,還要全套禮服穿戴着,在這裏危襟正坐,不免心裏頭叫苦不疊,面上也頗有些怨氣。這幾個人中身份最貴重的要屬館陶長公主與堂邑侯的長子陳須,以及窦太後的侄孫魏其侯之子窦骓,他兩個都知道今日進宮的目的是備選驸馬,因此禮服也最為正式,這會兒也就最為受罪。
那陳須還好些,頗有些乃父的溫文爾雅、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不住用衣袖拭汗而已。那個窦骓則是從小在父親的軍營中長大,最受不得束縛,早已經坐不住了,他平時就仗着外祖母窦太後的喜愛,在宮中向來喜歡擅作威福,這時也不管皇帝皇後都在內殿,自己大呼小叫是否失禮,便大聲斥罵內侍太監,叫給他端冰盆來消暑降溫。另外幾個貴介子弟便也仗勢呼喝起來,一時外殿熱鬧非常。
皇帝正聽着阿茉軟語輕言地說些趣事,聞聽外殿的呼喝之聲,微微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幾個年輕人連這樣的定力和耐性都沒有,能有什麽出息呢?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向皇後莞爾道:“聽阿茉說得高興,竟把今日的正事給丢到腦後了,那些少年看來是等急了。”便吩咐內侍将他們都傳喚進來。
阿茉原本饒有興趣地觀看,想知道自己未來驸馬的人選都有哪幾個,等到那幾個少年魚貫而入,伏地行禮時,阿茉不禁失望得要笑:竟都是自小就熟識的。景帝微笑着瞥了一眼女兒的神情,一面和藹地命幾個人平身賜座,然後徐徐說道:“朕因為天氣暑熱,宮中的宴樂都暫歇了,皇後覺得很是煩悶無聊,朕想起幾位愛卿都頗通音律,便想舉行一次雅集,諸卿不要推辭喲!”幾個少年一起躬身領命。
皇後一揮手,一排宮女手捧各種樂器送上殿來,景帝最擅撫琴,便自取了常用的那張“九霄環佩”古琴,其餘少年揖讓了一番,陳須便吹笛,汝陰侯之子夏侯頗是弄簫,窦骓最為毛躁,加之常年從軍,不似別的公子哥整日調朱弄粉、鼓瑟吹笙,但君命不敢違,也只得取過檀板,聊為塞責。
當下齊奏起來,悠揚悅耳,阿茉遠遠靠着欄杆坐着,只覺清風徐來,兩腋生風,若論起來,竟是汝陰侯家的夏侯頗的洞簫最得神韻,在衆樂聲中絲絲入扣、有奪人心魄的魅力。只是夏侯頗得神态很是輕佻,眼光頻頻關注阿茉,見阿茉看他,居然眼波微挑、露齒一笑,阿茉別轉了臉去,心中有一絲不快。
一時樂畢,皇後稱賞不已,贊幾個少年技藝不凡,又問阿茉誰最為優,阿茉輕笑道:“自然是父皇的琴音雍容典雅、沉靜清澈,為衆人不及。”衆人一起附和,景帝大笑,很是喜悅,便又合奏了幾曲,然後令幾個少年分別演奏,其他人都遵命獻藝,到那夏侯頗時,獨他一襲玄衣,潇灑離座,躬身為禮,然後說道:“久聞陽信公主彈奏古筝出神入化,臣鬥膽請公主與臣合奏一曲《出水蓮》。”
衆人都為夏侯的大膽而吃驚,皇後有些緊張地看看景帝,景帝輕捋胡須,微笑不言,夏侯頗見景帝并無不豫之色,膽氣愈壯,擡頭直視阿茉,口氣倒很恭謹:“請公主賞臉。”阿茉似渾然不覺殿上氣氛有些尴尬,依舊像方才一般輕松自在地說道:“夏侯公子想來是誤聽了傳言,孤所擅長并非古筝,而是琵琶。”說罷不肯正眼再看那夏侯,而是轉向景帝,嬌憨說道:“女兒要與父皇合奏一首《浪淘沙》。”
阿茉的琵琶其實并不彈得頂好,然而景帝的琴音的确是出神入化,因此這首《浪淘沙》獲得了極高的贊美。阿茉掃了一眼夏侯頗,卻有些意外的發現他絲毫都沒有惱怒或失望的神色,反而更加興味盎然的盯着她,那眼神就像是獵犬在盯着志在必得的獵物。此時阿茉已經定下心來,幹脆視他如無物。
樂會盡歡而散,景帝賞賜給每個出席的公子風雅的禮物,又單獨賜給陳須宮中禦制的箋紙,賜給夏侯頗一個五色絲線的香囊,窦骓因為樂器非其所長而落了下風,心中很是不忿,但是到底不敢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來,只得郁郁地随衆人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