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長於皺着眉,修長的兩指夾住書頁,從她的手肘下抽出,輕輕合上冊子。
顧時寧臉頰微紅,輕咳一聲,解釋說:“這本冊子是宮裏的女官送來的,說是讓我看看。”
宮裏出的春宮冊,不管從畫功還是內容,比市面流傳的那些要好要全多了。
顧時寧想着正好可以用來當作治療不孕症的輔助教材,還在上面圈圈點點做了不少筆記,例如易受孕,易興奮,易受傷非常之直白的批注。
幸好顧長於一眼沒看就合起了冊子,不然真是太尴尬了。
顧長於淡淡掃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你不用看。”
顧時寧聽不懂他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她不用看,難道是蕭晏不能人道?
但她轉念想起蕭晏那副色胚樣子,看起來又不像。
顧時寧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刻意地岔開話問:“你來将軍府做什麽?”
還翻窗入室,果然是被逐出了家門的人,連正門都進不得了。
顧長於擡手将攬着的一件裘衣抛給她。
銀白色的裘衣劃過一條漂亮弧線,顧時寧下意識一縮,還是沒躲過,整個人被罩進柔軟舒适的皮毛裏。
裘衣的重量很輕,但是貼着肌膚保暖極了。
顧時寧抖了抖腦袋,露出她的半張臉,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帶着些許迷茫,像極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雪豹。
果然雪豹毛皮制成的裘衣很适合她。
顧長於手支在雕花小桌上,對上小姑娘明亮懵懂的眼眸,低笑沉沉:“賠你的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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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長樂坊密道裏,顧時寧摔的那一跤,身上的白狐裘衣沾滿了泥水,後來一直也洗不幹淨。
顧時寧一時反應不過來,沒想到顧長於竟然在臨出發前,還特地來給她送裘衣。
她露出的脖子被軟乎乎的毛皮蹭着,藏在寬大裘衣裏的手偷偷揪着衣裙。
心中的愧疚感更加濃烈。
說到底明明是她自己沒站住摔的跤,卻怪到顧長於頭上。
顧時寧向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那天不知為什麽,突然就哭鬧了起來。
好像是在借着機會,宣洩什麽。
宣洩她說不出口的憤怒。
顧時寧的自知之明告訴她,顧長於始終恨她入骨。
從他當年帶走的硯臺上的蓮,從他侍郎府蓮花的徽紋,從他午夜夢裏聲聲呢喃。
他絕口不提,可一刻不曾忘記阿招,不曾忘記害死阿招的人是誰。
但這幾年,顧時寧常常忍不住在幻想,也許叫了那麽久的哥哥,讨好了那麽久的人,逢年過節送了那麽多的禮物,總該會有些變化。
刑部地牢的一道道鞭子,手腕上鐵環倒刺紮出像珠鏈子的疤,蕭晏滑膩的手劃過她身上縱橫交錯的鞭痕時說的話,似乎都在嘲笑着她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宣洩的憤怒,是對顧長於的憤怒,是沒資格的憤怒,她該有自知之明的。
可因為顧時寧的一次宣洩和無端的告狀,害得顧長於被逐出族譜,結果好像是又成她欠了他。
顧時寧神色複雜,扭開頭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茶壺,嬌嬌怯怯的小聲說:“對不起啊——”
“都是我害的你被爹爹逐出家門。”
顧長於凝視她粉嘟嘟的小臉,小姑娘又回到了之前小心翼翼,又乖又巧的樣子。
他沒有接話,慵懶地起身,将挂在時寧肩膀上的裘衣扯起,擋住她的臉。
對上她幹淨清澈的眼眸,撩得人心癢。
讓他舍不得移開視線,舍不得離開都城,突然不想管在城外風雪裏等他的軍隊。
顧時寧眼前灰蒙,等她從裘衣裏探出頭時,吊窗啪嗒一聲輕輕落下,枯竹的影子微微晃蕩,暖閣裏已經沒了顧長於的身影。
軟塌的雕花小桌上,只有茶壺一如既往咕嘟咕嘟冒着熱氣。
顧時寧的臉一下漲的通紅。
倒是把她的春宮冊還回來啊。
寫的批注要是被顧長於看到,她可以不活了。
·
二月初七,太子大婚這天,滿都城張燈結彩,普天同慶。
禮炮煙花,鑼鼓聲聲從破曉時分就絡繹不絕。
顧時寧的心情很平靜。
将軍府所有人忙上忙下,只有她穿戴好繁瑣的嫁衣和鳳冠後端端坐着。
她恍惚游離于事件之外,好像自己是個不相關的人,旁觀一場別人的婚禮,熱鬧喧嚣也是別人的。
禮樂聲越來越清晰,丫鬟們更加的手忙腳亂,是太子迎親的隊伍将近。
顧遠山攬着妻子走進房裏,顧夫人好像剛剛哭過。
他看着妝容明麗,鳳冠霞帔的小女兒,強撐起精神,不讓自己露出傷心的姿态,還沒做好放手的準備,他的孩子就要離他而去。
顧遠山語重心長囑托時寧,言語間滿是擔憂,“日後你嫁入東宮,切記夙夜謹慎,勿違君命,”
他這一輩子,效忠了這個王朝數十年,打下燕北立下赫赫戰功,把守着皇城無人敢造次,臨了連自己的女兒,也被他的君指婚給了皇家。
朝中同僚皆眼紅他,承蒙聖上眷顧,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被君王忌憚的恐懼深入肺腑。
顧時寧回望她漸漸蒼老的父親,他的鬓角生出白發,臉上的皮膚生出褶皺,背部微微佝偻。
延遲的感官被激活,鼻子一酸,心裏像是被掏了一個洞似得失落。
數千人的儀仗隊開道,朱紅色的厭翟車在将軍府門前停定,車頂華麗,綴滿珠簾挂玉。
太子駕馬持燭,意氣風發地踩着将軍府的門檻入內。
顧钰衡站在熱鬧的人群裏,第一次見這位太子,皺着眉,天然的不喜他。
冷眼看他挑眉勾唇,饒有興致地打量府裏一個長相姣好的丫鬟,把她看得動起心思,含羞回應。
那丫鬟接過太子手中燈燭時,太子微不可見在她的手心捏了一把。
顧钰衡只覺得惡心,連帶看那丫鬟,也生出冷意。
若非他頭上頂着的身份壓着,這樣一身的皮囊,也配得上他阿姐。
顧钰衡藏在袖中的手握緊成拳,低垂下頭,藏住通紅的眼眸。
顧時寧頭上蓋着薄紗繡花的喜帕,綴着細細的镂金流蘇。
她由青梅攙扶着,一路邁過門檻,走下臺階。
一只蒼白的手伸到她的喜帕下,顧時寧見到這只手便想起那天的滑膩觸感,空空的胃裏泛起一陣惡心。
她強忍住不适,将手搭上去。
蕭晏的手像女人一樣的柔嫩,三根手指若有若無在她的手心撓癢。
“小野貓等急了罷,今晚孤可不會再放過你。”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着幾分的猥瑣狎弄。
她蓋着喜帕,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盯着腳下地面。
顧時寧有些厭煩,心裏不無惡意地想,也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命活過今晚。
她袖裏藏了毒,無名毒,懶得起名,因為沒人能查出死人身上有毒,症狀和一般的猝死沒有兩樣。
顧時寧以前不理解,怎麽會有那麽多的婦人,費盡心思想要殺掉自己的丈夫。
現在卻理解了,從接過婚書的那一刻,她腦子裏一閃而過了一個念頭。
直到那天在長樂坊,她無助地躺在床塌上,這個念頭變得無比的堅定。
她不記得原書裏蕭晏是怎麽死的,也許是顧長於殺的也未可知。
若是如此,也不知道顧長於會不會承她的情,永慶帝越發年老,也越發糊塗,沒了蕭晏的牽制,顧長於應該很快能權傾朝野吧。
當時看書時一筆帶過不覺奇怪,現在卻是想不明白,永慶帝為什麽會那麽中意顧長於,甚至比對他的那些皇子還親呢。
難不成顧長於表面上清冷孤傲,背地裏對着永慶帝阿谀奉承裝孫子?
顧時寧打了一個寒顫,實在想象不出那樣的畫面。
她的思緒飄忽不定,胡亂的四處游蕩,一會想到這兒,一會想到那兒。
直到一道疾速的風微微擦過,顧時寧眼前的喜帕有些晃蕩,镂金的流蘇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不曾停歇的典樂聲在中間突兀的截住。
透着喜帕照進來的紅色光線,她感到有水珠濺到了蓋頭上面,綢緞的顏色變得深淺不一,斑駁陸離。
顧時寧低着頭看見紅色的繡鞋上也濺上了水漬,顏色深了一塊。
“啊啊啊——”
耳邊傳來混亂的尖叫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凄戾、驚慌、碰撞,錯綜複雜。
顧時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握住她的那只手突然撤下,她疑惑地掀開喜帕,正對上蕭晏猙獰到陌生的臉。
蕭晏的脖子上生出了一個噴泉,不斷往外噴射紅色的泉湧,濺在她的眼睫。
他的瞳孔放大,被突然發生的一切所震驚,呆呆地動了動腦袋,低頭去看,擡手想去堵住不斷噴出的液體。
蕭晏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只能發出咕嚕咕嚕的奇怪聲音。
顧時寧的唇瓣也沾上了水漬,她下意識地眯起眼睛,緊抿着唇,生怕吃進去他的血。
原來蕭晏是這樣死的嗎?
不過很快她連多一分的注意力都不再分到他的臉上,越過蕭晏的肩膀,大堂裏早已亂作一團。
丫鬟侍從四處逃竄,數不清的黑衣人蒙面執劍。
顧時寧的視線越過這群人,看見将軍府的門前,黑色的汗血駿馬兩只前蹄高高擡起,發出一聲嘶鳴。
馬背上的那人,身姿挺拔修長,俊朗不凡,玄色錦衣下擺被風吹起。
他的手臂有力張開,一手握弓,一手拉弦,舉止優雅從容,像極在圍場射獵的矜貴公子。
顧長於的眼眸漆黑幽深,穿過繁雜的人群望向她,辨不清情緒。
箭在弦上,直直向她所在的方向射來。
顧時寧眨了眨雙眸,眼睫沾上太子的血,悄然順着眼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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