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顧時寧吸了吸鼻子,跟在他們後面。
忿忿地想,這次爹爹打顧長於,她一定不會替他求情。
顧長於頓住腳步,扯下她揉眼睛的手,“別揉眼睛,手髒。”
“跟着幹嘛?衣服都濕了,回去換一身。”顧長於掃她一眼,漫不經心地繼續說。
顧遠山走在前頭,聽見他的話,回過頭才注意到時寧的袖擺和衣服後面濕了一大片。
白狐裘衣上滿是髒污的泥水,一身狼狽,顧遠山擺手讓她趕緊回去換衣服。
顧時寧睜着紅通通的眼睛,欲言又止,不敢說其實她想看顧長於挨打,只能遺憾地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小姑娘一走,這對父子之間的氣氛比剛才還要僵硬,周遭的空氣像是停滞一般。
兩人一言不發,一前一後來到祖祠。
不等顧遠山開口,顧長於習以為常地跪在祖宗牌位前,從容不迫。
顧遠山打都懶得再打他的這個庶子,見他識相自己跪下,冷哼一聲,拂袖就要走。
“顧遠山。”顧長於垂下眼睫,低低沉沉地開口叫住他。
指名道姓,沒有父與子的稱呼。
顧遠山一愣,回過頭看他,眼前的庶子變得格外陌生。
即使是跪在地上,也難掩他身上的矜貴之氣,周身的氣度倒像是端坐在主位睥睨之人。
顧遠山越來越覺得,他這個兒子,怎麽看都不像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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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顧钰衡,那性子簡直和他年輕的時候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祖祠的燈燭亮了一夜,沒人知道這對父子在陰冷的祖祠裏做了什麽,說了什麽。
半夜時,下起了立春後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春寒料峭。
第二天一大早,顧時寧睡得朦胧,便被砰砰砰的敲門聲弄醒。
“阿姐,快去祖祠,爹要把顧長於逐出族譜了。”顧钰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顧钰衡的心情複雜,雖然讨厭看不順眼了顧長於許多年,恨他把阿姐打的不成人樣。
後來顧遠山罰他,罰的也夠狠。
那背後一片的血肉模糊,最後直接是被人擡回了侍郎府。
顧钰衡以為這件事算是過去了,卻沒想到爹會做的那麽絕,竟然還要把他逐出家門。
聞言顧時寧頓時驚得從床上跳起,怎麽好端端的,顧長於就要被逐出家門了。
難道是因為昨天她告的狀?
當姐弟倆慌裏慌張趕到祖祠時,顧遠山正跪在蒲墊上,對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三叩九拜。
祖祠外站着年長的遠房長輩和一些小輩,衆人面色凝重。
顧家血脈這幾代人丁單薄,族譜中在世的人幾乎皆已經到場,這些人平時只有在年節祭祖時才會見到。
一位頭發花白,執着一根檀木拐杖的老者,佝偻着背站在祖祠裏,愁眉苦臉好言勸阻。
顧遠山鐵了心似得,板着一張臉,充耳不聞。
老者見他态度堅決,嗒嗒嗒地點着拐杖,以此來表達不滿,語氣也有些上火了起來。
“到底是一家人,犯了多大的事也沒必要到逐出族譜的地步。長於如今在朝為官,日後同僚會怎麽想他?聖上會怎麽想他?你要鬧的滿城皆知将軍府家宅不和嗎?”
顧時寧沒有張口說一句勸阻的話,靜靜站在角落裏看着。
她記得這個老者,當年顧長於被送來将軍府時,就他反對的最厲害,一口一個野種,說顧長於不配踏進顧家的門,說他和他的母親有辱門楣。
他們姐弟倆後來跟着罵顧長於野種,也是和這老頭學的。
現在他倒是一口一個長於,分外親呢,言語之間全是替顧長於考慮謀劃。
其實還不是希望顧長於在刑部給他的孫子謀個一官半職。
顧遠山雖然是武官裏的一把手,可如今太平盛世,沒人願意讓小輩去受風吹雨打的邊關之苦。
而在朝為文官的,就數顧長於的官階最高,紫服配绶。
不知甩了其他同輩的子弟幾條街,日後前途定不可限量,誰也不想放走這條大魚。
當年顧遠山力排衆議,給顧長於上了族譜。
如今同樣也是,力排衆議,将顧長於逐出了族譜。
顧钰衡小心翼翼扯了扯娘親的衣角,顧夫人看他一眼,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顧夫人知道,一旦顧遠山決定了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顧時寧的目光落在顧長於身上,他從容的跪在地上,眼下泛着青紫,應該是一夜未眠。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其他的表情,像是游離于事件之外。
對顧長於來說,也許早就不把自己當作是顧家的一員,逐不逐出族譜,并沒什麽區別。
只見顧遠山恭恭敬敬從供奉族譜的神龛裏取出厚厚一本泛黃的書冊,一頁頁的查閱翻找。
不知找了多久,終于在寫有顧長於名字的那一頁停下。
顧遠山的手頓了頓,最後還是将那頁紙撕下,揉成一團,丢在顧長於的面前,高高俯視他說:“從今往後,顧家與你再無瓜葛,你也再不是顧家的子孫。”
顧長於眼皮不曾擡一下,看也不看那薄薄的一張紙,從冰涼的地上不緊不慢地站起,轉身離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臉上,仿佛想看出他的心情,是難過?是頹喪?還是憤怒?
都不是。
沒有難過,沒有頹喪,沒有憤怒。
他的舉止從容優雅,面沉似水,波瀾不驚的一步一步,邁過門檻,走出祖祠。
顧長於漆黑幽深的眸子望向站在角落的時寧,宛若柳絮的雪花輕飄飄落在她的發梢。
顧時寧不喜歡他這樣望着自己,不帶一絲苛責。
她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生出濃濃的愧疚,若非她昨天告狀,也不會這樣。
他在她的面前站定,擡起手将她發梢上的雪花拍落,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低低沉沉地說:“走了。”
顧時寧眨了眨被風吹得濕潤的眼睛,帶刺的話說不出口,挽留的話也說不出口。
她不該高興才是嗎。
顧遠山把他逐出了家門,日後他們再也沒有關系,也不用提心吊膽怕顧長於會再害自己。
只是顧時寧看着他在風雪中漸漸遠去的背影,覺得他孤獨得可憐。
欽天監定下了太子大婚的日期,二月初七。
距離大婚,不到月餘,時間很緊,禮部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将軍府也不曾閑着,做着婚前的各種準備。
顧夫人的娘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大賈之家,毫不吝啬的為時寧準備了豐厚的嫁妝。
雖然比起皇家的聘禮,難免相形見绌,卻也是近十年來都城嫁娶中嫁妝最為貴重的。
與此同時,南方的大雪一場接着一場,鬧起了開國以來最嚴重的雪災,凍死的百姓數不勝數,人們易子而食,災情慘重。
雪災的消息卻被地方壓了許久,直到發生了災民的暴動和起義,才上奏朝廷請求派兵鎮壓。
永慶帝震怒,大手一揮,血洗了一大批的涉事官員,朝廷官員人人自危。
顧長於被派往南方赈災鎮亂,以此為名義,分走了顧遠山一半的兵力。
顧遠山那天上朝回來後,在書房裏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蘇昭昭和往常一樣,帶着西街的點心來看顧時寧。
蘇昭昭的容貌越來越明豔美麗,以往眉眼間的鋒芒刻薄收斂,變得溫和平靜,像是撒嬌鬧人的小女孩終于長大懂事。
聽聞前些日子她還在城隍廟布衣施粥,接濟窮苦的百姓,一時間人人都誇贊晉陽郡主心善人好。
顧時寧有一種孩子終于長大了的老母親般的欣慰。
只是有時候她會忍不住偷偷地想念起那個不那麽懂事,甚至有些乖戾嚣張的蘇昭昭。
不知道為什麽,望着蘇昭昭柔和的眼睛時,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她心裏惴惴不安,不由有些懷疑,難道是阿招提前重生了嗎?
顧時寧很快将這樣的想法抛之腦後,若眼前的人是阿招,怎麽還會這樣坦然地面對殺死她的罪魁禍首。
而她也不願去面對,心裏期冀着,蘇昭昭可以一直是視她為朋友的那個蘇昭昭。
蘇昭昭沒有等時寧把點心吃完,便匆匆忙忙的離去。
她要趕着去城門外,為顧長於踐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家把顧長於逐出家門的緣故,這一次蘇昭昭沒有拉上顧時寧一起。
以往她和顧長於見面時,總會以顧時寧為借口替她掩護。
送走蘇昭昭,顧時寧抱着食盒窩在暖閣裏。
銀霜炭安靜的燃燒,發出溫暖的黃光。
軟塌的檀木小桌上燒着一壺茶,咕嘟咕嘟冒着熱氣和水沸騰的聲音。
顧時寧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翻着一本封面空白的小冊子。
倏地一陣寒風吹過,寒風鑽進後頸,冰涼刺骨,在暖閣裏顯得格外突兀。
顧時寧疑惑地擡眸,角落裏的吊窗被掀開,一抹身影利落的從修竹吊蘭之中翻窗進來。
那人穩穩地站定,玄色的錦衣下擺輕晃,帶着周身的寒意,暖閣裏的溫度驟然直降。
顧時寧看清來人俊朗的側臉,皺起眉,“你不是已經出城了嗎?”
顧長於沒有回答她的問話,漫不經心在她對面的榻上坐下,目光在小姑娘手肘壓住的小冊子上一頓。
攤開的小冊子上,畫滿了男男女女赤裸白條的身子和各種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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