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顧長於垂下眼睫,睫似鴉羽,蓋住了暗沉無比的眸子。
穿堂而過的風吹熄了燭燈,室內的光線昏暗,他的側臉藏在陰影裏看不真切,辨不明情緒。
顧時寧不知他在想些什麽,也不想關心。
軟骨散的藥效退去一半,她手腳并用,提起力氣艱難地從床塌裏往外爬。
顧長於懶散地半倚在床塌邊,修長的雙腿攔住了她的去路。
他一只腿漫不經心地曲起,手腕搭在膝蓋處,手裏把玩着已經空了的小瓷瓶。
嬌嬌小小的顧時寧被他整個擋在榻間。
顧時寧皺着眉,“讓我出去。”
顧長於沒有動作,幽幽盯着她看,“你想嫁給蕭晏?”他的聲音低低涼涼,似在确認。
顧時寧此刻一心只想離開,沒有注意到顧長於大逆不道地直呼太子姓名。
她擡頭睨着他,“想與不想有什麽區別嗎?”
若她不想就能不嫁嗎。
抗旨不尊,連累的将是整個将軍府。
顧長於一言不發,只靜靜凝視她。
眼前的顧時寧,終于撕掉了在他面前的僞裝,不再撒嬌賣乖地讨好他,不再對他唯命是從,不敢反抗。
她的眼眸明亮,不屑隐藏臉上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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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於的眉心微不可見地蹙起,小姑娘當真是記仇了。
像是被激怒的小刺猬,全身豎起了倒刺,奶兇奶兇。
殊不知在真正的毒蛇猛獸面前,她的武裝其實不堪一擊。
顧長於并不介意時寧記他的仇,不如說這樣更好,也省得見她整日小心翼翼,一副虧欠了他的樣子。
只是小姑娘未免太不讓人省心,竟然一點也不介意嫁給蕭晏。
蕭晏可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那是一條真正陰森可怖的毒蛇。
顧長於譏諷地扯了扯嘴角,怎麽可能讓你如願。
見床塌邊的人一動不動,并沒有打算讓開,顧時寧不再和他僵持,跪在榻邊想要直接跨過阻礙。
不料顧長於冷不防将曲起的長腿伸直,要給她讓出路。
顧時寧正好擡起的腳被他絆住,重心不穩,一下跌進男人寬厚的胸膛。
她的一只腿卡在男人雙腿中間,臉埋在他的胸前,只看得見玄色錦衣精致的提花暗紋。
一股淡淡雅雅的淺香撲面而來。
顧時寧暗罵一聲,周身氣力本就尚未完全恢複,這一摔更是讓她沒力,只能軟綿綿地趴在他的身上。
她嘗試着用手肘撐起自己,幾次三番複重新跌回那人懷裏,倒像是故意的勾引。
顧長於感受到女孩酥軟宛若無骨的身子緊緊貼着自己,動作間相碰的地方溫度漸漸升高。
他早察覺出了顧時寧的異常。
蕭晏向來喜歡對女人用軟骨散,服了軟骨散,全身軟綿無力,骨酥銷魂,可以随意讓人擺弄。
想起蕭晏,顧長於的眸裏閃過轉瞬即逝的寒光。
顧長於只手捧起時寧的臉,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小姑娘的臉只有巴掌大,他的一只手掌便能蓋住。
顧長於低下頭,漂亮的眸子裏含有幾分揶揄,慵懶緩慢地說:“你若求我,我可以幫你。”
幫你從床塌上拉起,幫你擺脫皇權的桎梏,幫你解決蕭晏。
顧時寧睜着明亮倔強的大眼睛,咬着牙不肯開口。
門外隐約傳來吵鬧的聲音。
一個矯揉造作,上了年紀的女聲焦急地說:“唉呀——公子一定是誤會了,這裏沒有您要找的姑娘。”
“少廢話,識相的快給小爺把人交出來,不然小爺我砸了你這店!”
說話的人嚣張纨绔,是顧钰衡的聲音。
濃妝豔抹的媽媽攔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木質樓梯上,将顧钰衡堵在下方,不讓他上樓。
顧钰衡抿着唇,手掌握成拳頭,正要打破他一向不打女人的底線。
媽媽的視線看向顧钰衡身後站着的人,慌忙地尋求救兵,“世子,您也知道這三樓,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您快勸勸您這位朋友。”
蘇邈只淡淡掃她一眼,并未出言勸阻。
他們找來的速度也是夠慢的。
顧時寧出神地想。
掐住她臉的手力道加大,顧時寧皺着眉回過神。
顧長於薄唇扯起淡淡的弧度,不緊不慢地說:“要沒時間了,你想讓他們看到我們這樣嗎?”
經他提醒,顧時寧的頭皮發麻,意識到要是被那兩人看見她和顧長於在床塌之上這副暧昧不堪的樣子,真是不用活了。
顧钰衡猝不及防打暈了叽叽喳喳的媽媽,沿着走廊一間間的雅閣推門而入。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促。
顧長於不為所動,波瀾不驚,只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他傾身靠近,鼻尖若有若無擦過她的側臉,聲音壓得低柔纏綿,貼在她的耳邊,似能蠱惑人心,“嗯?我的妹妹。”
顧時寧焦急萬分,心中堵着一股氣,卻又不得不低頭,奶貓兒似的小聲開口,“求你——”
“求我什麽?”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間。
腳步聲好似就在隔壁,下一秒外面的人就要推門而入。
顧時寧又羞又急,臉頰一路紅到了耳根,眨着濕潤的眼睫,“求你幫幫我。”
她的聲音怯怯軟糯,即使低着頭也蓋不住臉上的嬌媚妖姿。
顧長於的眸色幽深,單手摟住她的腰身,盈盈不堪一折。
另一只手擡起不知觸及了什麽機關,床塌中間突然凹陷下去,開出一道口子,将他們容納進去。
顧時寧驚訝地睜大眼睛,只聽見機關合上的瞬間,雅閣的門被人推開。
顧钰衡沖進房間時,雅閣裏空無一人。
離雕花紫檀床塌不遠處的地上,靜靜躺着一個紅白相間的狐貍面具。
狐貍妩媚的桃花眼下,沁着殷紅的血,像是從眼角流出的血色的淚。
顧時寧來不及反應,向下的墜落感襲來,越來越快,她的心髒像是被人攥住。
不知從何而來的穿堂風,揚起兩人的墨發,糾纏在一起。
顧時寧本能地摟住顧長於的脖子,埋在他的胸前,閉上眼睛不敢朝下看。
顧長於将人護在懷裏,很快穩穩地落在地上。
小姑娘倒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墜落吓得面色蒼白,緊閉雙眸,在他的懷裏縮成小小一團,
顧長於不禁輕笑,溫聲細語安撫她,“好了,睜眼。”
顧時寧聽見耳畔的聲音響起,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環顧四周。
周圍的環境幽閉狹小,滿是岩石青苔,與方才雅間裏高貴華麗,寬敞明亮截然不同。
密室裏的光線昏暗,只能靠青色岩壁上的微弱燈火勉強可視。
地下水從岩縫中漏下的聲音,一滴一滴,啪嗒——啪嗒——
像極了刑部地牢。
顧時寧忍不住一顫,頗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觸。
她松開挂在顧長於身上的手,“放我下來吧。”
顧長於微微挑眉,從容優雅地半蹲下身,讓她的雙腳落地。
沒成想,她的腳一沾地,軟弱無力,根本撐不起身體站立。
顧時寧一屁股坐在了潮濕的地上。
冰冰涼涼的髒水滲透進衣物,貼着肌膚。
繃了許久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突然的崩潰。
柳諾冤枉陷害她時,她沒有哭。
刑部地牢被拷打時,她沒有哭。
蕭晏傾身欺辱她時,她沒有哭。
只不過是摔了一跤,打轉的淚花像是收不住似的,一滴一滴往下落。
“你怎麽沒有扶住我?”顧時寧睜着水潤的大眼睛,怒目而視,軟軟糯糯的聲音卻讓她氣勢全無。
顧長於一時之間哭笑不得,怎麽突然說哭就哭了。
他蹲下身把小姑娘摟進懷裏,哄小孩似的輕輕拍着她的背,低柔地安慰,“別哭了,怪我沒護好你。”
胸前的錦衣被淚水沾濕了大片,顧長於的下巴抵在她的發梢間,眼眸幽深,低啞呢喃,“以後不會了。”
顧時寧哭個不停,沒有聽見他極輕的這一句話。
顧長於抱着她一路走出密道,将長樂坊留在身後。
·
顧遠山得了時寧在西街走丢的消息,直接召集了皇城兵馬在将軍府門口。
正準備出發找人,就見侍郎府的馬車悠悠停下。
顧時寧揉着哭紅的眼睛從馬車上下來,小臉滿是淚痕。
顧遠山面色一沉,銳利的目光掃向跟在她身後的顧長於,腦子裏嗡嗡作響,一股怒氣湧上,厲聲質問:“你又做了什麽?”
顧時寧還在傷心,看見顧爹護她,更覺自己委屈。
擡手指向顧長於,帶着哭腔,奶酥奶酥地告狀說:“他欺負我。”
顧長於差點沒被她氣笑,白白哄了一路,沒良心的小姑娘,真是越哄越上臉。
顧遠山不想在将士面前處理家務,揮手讓百餘人的皇城軍退下。
浩浩蕩蕩,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消失在巷陌。
顧長於薄唇輕抿,眉心微微皺起,凝視遠去的隊伍。
顧遠山此番調動皇城軍的消息,定會很快傳到皇宮,驚動那位多疑的皇帝。
若他沒猜錯的話,永慶帝将蕭晏召回宮去議政,議的便是顧遠山手裏的兵權。
顧遠山還如此不知收斂,一旦顧時寧嫁進皇家,成了皇家的人,将軍府必得被扒掉一層皮。
顧遠山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冷冷掃了庶子一眼,“跟我去祖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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