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顧時寧心中湧起不安,手裏的青色竹筒墜地。
她快步跑上前,走近時又怕驚擾雪中孤零零的人和小貓兒,放慢了腳步。
少年白淨漂亮的臉上滿是淚痕,漆黑的瞳孔濕潤悲傷。
見她緩緩走來,奶聲奶氣帶着哭腔,“姐姐...黑曜它死了。”
望着少年掌中托着的只有兩三個月大的小貓兒,明明昨天還在她的床頭嘤嘤喵叫,柔軟的皮毛蹭的她鼻尖癢癢。
現在卻是毫無生氣,閉着眼睛一動不動,顧時寧的心口像是被猛地揪住。
她在少年面前蹲下,不敢眨眼,生怕自己也跟着哭起來,“黑曜是怎麽死的?”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怕吵醒睡着的貓兒。
淩嶼吸了吸鼻子,将小貓兒的腹部露出來,埋在柔軟漆黑的毛皮之中,赫然插着一只斷箭。
“早上黑曜想去找你,跑過圍場時,被一人的箭射中,那人騎着一匹玄色的汗血馬,我追不上。”少年的聲音委屈壓抑。
顧時寧的眉心深深皺起,此次圍獵,僅有三人騎的是聖上親賜的汗血馬,一是太子的焰日骧,二是蘇邈的照夜白,還有顧長於的白蹄烏。
焰日骧是一匹赤色馬,馳騁時流出的汗水,附着在赤色的馬身最為漂亮。
照夜白是一匹白色馬,絲滑柔順的毛皮,在黑夜裏可發出銀光。
白蹄烏是一匹玄色馬,通體漆黑,只有四蹄為白色。
顧長於早上騎馬回來時,箭袋裏的箭的确空了一半。
她微微顫抖地觸碰已經冰涼僵硬的黑曜,動作輕柔,像在碰一件易碎的玻璃。
撥開柔軟的貓毛,只見深深陷進皮肉裏的箭頭,上面刻有精致的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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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寧撿起掉在地上的青竹筒,竹筒上的圖案和箭頭的圖案一模一樣,繪着一朵蓮,是侍郎府獨有的徽紋。
她的手一松,竹筒咕嚕咕嚕滑落,靜靜橫在雪地。
以顧長於的身手,圍獵時不可能會浪費箭矢去射殺小型動物,更何況是走在枯枝敗葉裏小小一團兒的奶貓。
除非——
他是故意為之。
難道是因為他惱黑曜惹他起疹,所以看見便殺了嗎?
顧時寧心裏湧上一股寒意,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愧疚。
恐懼再一次提醒她,顧長於還是那個睚眦必報,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的陰鸷權臣。
愧疚如果她不把黑曜帶回馬車,也許黑曜就不會死。
她眼裏打轉的淚花再也忍不住,沾濕了眼睫,一滴一滴,落在少年的手背上,滾燙熾熱。
淩嶼盯着她的側臉,眼眸中閃過妖異之色。她哭紅了眼的表情,軟糯嬌媚,真是撩人心弦。
只可惜現在他手裏托着一只肮髒的死貓,沾滿了腥臭的血,沒有辦法把人攬進懷裏,好想把姐姐按入懷裏欺負,看她哭出聲的樣子。
“姐姐我害怕,那個人的眼睛好冷,有一天你也會像黑曜一樣離開我嗎?”少年怯弱天真地問。
她會嗎——
顧時寧不知道,也許是阿招重生那一天,也許是顧爹護不了她的那一天,也許是纏情蠱解掉的那一天。
她小心翼翼從少年手裏接過黑曜,那麽輕,那麽小,血已經流幹。
在黑曜身上,顧時寧仿佛看見了自己未來的命運。
她在這裏有了溫暖的家人,有了有趣的朋友,還有許多牽挂的病人沒有治好。
“不會。”
她不會像黑曜一樣離開。
顧時寧的眼眸明亮堅定,幹淨透徹。
這雙眼眸像是一抹晨光,刺破濃濃霧色,森森黑夜。
淩嶼有一瞬間的失神,像是久久迷失于海上的旅人,找到了燈塔的方向。
他擡起頭,認真期待地問:“那姐姐你來做我的丫鬟好嗎?我一定比你現在的主子對你好。”
顧時寧一愣,下意識搖了搖頭,她本來便不是什麽丫鬟。
淩嶼見她搖頭拒絕,歪着腦袋問:“姐姐是害怕現在的主子刁難你嗎?”
“你不用擔心,我們邑國送了你們皇帝那麽多的奇珍和汗血馬,我就要一個姐姐走,岐國皇帝也不敢不答應。”
聽少年如此随意的言論永慶帝,顧時寧心中一驚,沒想到原來他是邑國人,“對了之前忘了問,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叫什麽名字?”她問。
淩嶼眨了眨眼睛,“我是使臣燕不易的弟弟燕嶼,姐姐叫我阿嶼就好。”
顧時寧聞言了然,難怪少年說話如此大膽,原來是有個權勢煊赫的兄長。
燕不易是邑國備受尊敬的國師,鶴發童顏,道骨仙風。
相傳他年紀過百,樣貌卻十分年輕,像一個二十歲的年青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邑國使臣之中亦是以他馬首是瞻,燕不易常常代表邑國皇帝傳達旨意。
後來邑國皇帝死後,便是燕不易臨危受命,成了攝政王代為執政,管理混亂的邑國朝廷,以雷霆之力震懾朝綱,無人再敢有異議。
燕不易對邑國忠心耿耿,為報君主被殺之仇殚精竭慮。
只可惜後來被顧長於一劍砍下頭顱,血肉模糊的頭顱挂在岐國都城的城門之上,日曬風吹,蚊蠅環繞整整數月。
想到這顧時寧不由替眼前的少年擔憂,不知這樣天真無邪的小公子,若沒了兄長庇佑,他未來将會面臨什麽樣的境地。
“阿嶼,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和你走。不管怎麽說我始終是岐國人,這裏有我的家人和朋友。”顧時寧聲音輕柔,态度卻堅決,沒有一分猶豫和挽留的餘地。
不管出于何種立場她都不能走,再者顧将軍是岐國的戰神,卻是邑國的仇人,顧時寧決定還是先不告訴他自己是顧将軍的女兒。
淩嶼藏在錦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扣進肉裏。他垂下眼睫,藏住眸中閃過的一抹戾色,轉瞬即逝。
這是她第二次拒絕自己,若再有一次,他真怕自己也忍不住會做什麽。
等他擡起頭時,漂亮清澈的眼眸中只剩下失望和傷心,“姐姐,連你也不要阿嶼了嗎。” 低喃的聲音讓人心疼。
這一句可憐兮兮的話一出,顧時寧內疚的肝兒都顫了,不忍直視他濕潤的眸子,狠下心轉移話題。
“我們回都城,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将黑曜葬了罷。”
城西的桃花塢是個不錯的地方,等來年開春,黑曜便能看見漫山遍野的桃花,如雪紛紛揚揚。
·
顧時寧站在侍郎府的馬車外,隔着車簾,扯謊說:“哥哥,我方才遇見蘇昭昭,她邀我陪她說說話,回程的路上我坐她的馬車可以嗎?”
寒風凜冽,她站在雪地裏,有些心虛,兩只手不安地糾纏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車內才傳來淡淡一句,“随你。”
顧時寧悄悄松一口氣,轉身往隊伍前頭走。
因為黑曜的死,她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顧長於,怕她眼中忍不住露出恐懼和憎恨。
馬車內寂靜無聲。
顧長於盯着檀木雕花小桌上的綠釉香爐,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桌案上,有一搭沒一搭,幽黑的眼眸深不可測,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漫不經心地掀起珠簾,吩咐站在一旁不起眼如影子的侍從,“派人跟着她。”
鎮國公府的車隊,離着幾裏遠,就顧時寧出去打雪的功夫,怎麽可能碰上蘇昭昭。
更何況,小姑娘是真當他不知道,蘇昭昭根本就沒來圍場。
燕不易見他那極度潔癖的主子懷裏捧着個死貓,滿手是血,已經非常吃驚。
再看到他那極度厭惡女人的主子,身後跟着一個長相幹淨,梳着雙髻,一身鵝黃色侍女裙的小丫鬟,更是驚訝地合不攏嘴。
再聽到他那脾氣詭異的主子,笑眯眯甜絲絲地喊他‘哥哥’,差點吓得跪地,快饒了他吧小祖宗,他還想活着。
只見他的主子背着小丫鬟,陰測測地給他一個眼色自行體會,燕不易立刻進入角色,讓出自己的馬車。
“弟弟啊,皇上找我有些事,為兄先走一步。”
顧時寧甚至來不及打量這位傳說中百餘歲,年輕容貌的國師,燕不易就已經快步走到遠處一駕明黃華麗的車辇,在車辇外行了個跪拜大禮,然後麻溜地爬上車辇,消失不見。
兩人安靜地坐在馬車裏。
顧時寧低着頭,胡亂揪着衣裙,心情低落複雜。
黑曜身上的血跡已經被擦幹淨,安穩地躺在深色軟墊上,好像就是睡着了而已。
馬車裏燃着的香和顧長於喜歡的薄荷香不同,味道更為濃烈。
聞着聞着,顧時寧的眼皮越來越重,最後實在忍不住阖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淩嶼眨着勾人心魄的眸子,輕柔地喚她,“姐姐?”
低低淺淺的呼吸聲在狹小昏暗的空間裏清晰可聞。
馬車上下颠簸,顧時寧倚靠在車壁睡得不穩,身體逐漸倒向另一側。
淩嶼勾起唇角,将顧時寧攬進懷裏,伸手撩去她額前的碎發,擡起她的下巴,細細打量女孩精致嬌媚的小臉。
真是越看越喜歡。
“燕不易。”一道清寒透徹的聲音從馬車裏傳出。
靠腿兒跟着的燕不易應聲,“臣在。”
“改道回邑州。”
作者有話要說: 小病嬌是個老綠茶,挑撥離間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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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文,很多地方還在學習,真的非常感謝大家的包容和鼓勵,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