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邈經過回廊,将顧時寧所說的纏情蠱全都聽了去,哭笑不得。
起初他以為顧時寧是一時興起,看兩本醫術玩過家家,卻沒成想,這幾年她倒真是認認真真的在鑽研,只是大多不是什麽正經醫術。
“你這丫頭成天見的都在捯饬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說得這麽吓人,要讓外人聽見,以後誰還敢娶你。”一道溫潤清朗的聲音在幽靜的楓林院響起。
坐在矮幾上的兩個小姑娘齊齊回過頭去,蘇邈還穿着緋色的官袍,腰間佩绶,舉手投足之間盡是矜貴軒昂之氣,過去的少年感消失不見,眉目間變得更加穩重硬朗。
顧時寧眨了眨無辜的眸子,笑盈盈道:“這世上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蠱,我跟昭昭鬧着玩呢。”
纏情蠱有是真有,只是顧時寧是醫者,不是殺人誅心者,研究蠱是為了解蠱而非下蠱。
她絕不會将這樣殘忍的蠱毒用在控制他人身上,等完成師父布置的蠱毒研究課業,自會将纏情蠱毀去。
蘇昭昭撇了撇嘴,三分嬌嗔三分委屈,“哥哥你怎麽來了。”
手中折扇在她的額頭上輕輕點了兩下,蘇邈說:“我剛從宮裏回來,祖母就火急火燎說你不見了,我一猜你便在這。”
“這都幾更天了,你也不怕打擾人家。”
顧時寧擺擺手說:“沒事,今日昙草花期将至,一整夜都得守着,正好昭昭來陪我說說話。”
蘇昭昭哼唧一聲,趴在矮幾上,嘟嘟囔囔聲音帶着哭腔,“反正我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
蘇邈看着妹妹滿臉的淚痕可憐見的,無奈輕嘆,“瞧你這點出息。”
不就是被人拒親了嗎,本來他就不同意這門親事,祖母也是被外頭的傳言給蒙了心。
人人都說,顧長於年紀輕輕就入內閣居侍郎,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定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可也不想想,他顧長於在刑部做了多少不幹淨的事,沾了多少鮮血,踩着多少條人命才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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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這樣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戾之人,叫他如何放心把妹妹嫁給他。
蘇邈伸手揉了揉蘇昭昭的腦袋,溫聲細語道:“也罷知道你人在這就行了,我也好回去告訴祖母讓她放心。時候已不早,我不便久留,明早派馬車來接你。”
“記得莫要再哭了,後日太後在宮裏為你辦及笄的生辰宴,眼睛腫見不得人就不好了。”
蘇邈看向一旁正挑揀藥材的時寧,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一個精致的小酒壇,置于她眼前,“今年梅花釀開封,給你帶了一壇。”
顧時寧眼睛一亮,雙手捧過漂亮的汝窯白釉小酒壇,淡雅的清酒梅花香傳來,歡喜的不得了。
她似想起什麽,起身走到架幾處,踮起腳費勁地從高層架子上扒拉出一個精美的畫筒。
細長的畫筒被抽離架幾,重心懸空,好在蘇邈眼疾手快,接住了畫筒,顧時寧的腦袋才免于一砸。
“這是王有石的海棠山雀圖,我尋了許久才得來,今年就用它來和你換酒吧。”
蘇邈垂眸看着靠在架幾上的小姑娘,他的身影将她整個人罩住。
她的眼眸明亮懵懂,特別嬌特別美,蘇邈眼眸沉沉,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攏起,快要等不了了,想把人娶回家。
蘇邈後退一步,薄唇勾起漂亮的弧度,“算你懂事。”
蘇邈沒有待多久,很快離開。
等蘇邈一走,蘇昭昭把埋在胳膊彎裏的探了出來,吸着鼻子酸溜溜地問:“你和我哥怎麽樣了?”
顧時寧一愣,“什麽怎麽樣了?”
蘇昭昭皺着眉頭,坐直身子,“你們沒有你侬我侬,海誓山盟,私定終身?”
“你話本看多了吧?”顧時寧翻了個白眼。
蘇昭昭把頭又縮回胳膊彎裏,只露出個眼睛,探究地盯着顧時寧的表情。
看來她哥的進度真是有點慢。
顧時寧不是感覺不到蘇邈的态度,只是打死她也不敢嫁進鎮國公府,等阿招重生成蘇昭昭,她這不是上趕着找收拾嗎。
蘇昭昭很快不再繼續問,而是轉了轉圓溜溜的眼睛,欲言又止地說:“那個什麽纏情蠱,真的沒有嗎?”
顧時寧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解釋,“苗疆素來只有情蠱,纏情蠱是我瞎編的。”
前些日子,陸善托王太醫幫顧時寧介紹病人,好讓她實戰實戰。
起初王太醫不放心,每次都會跟着,陸陸續續出了幾次診後,就再也不跟着了。
但是她一個人診治時,卻不是那麽順利了,病中之人脾性焦躁,看見個年輕的女大夫更是無法信任,拒絕看診也是有的。
後來為了省事,顧時寧索性請王太醫在杏林醫館給她挂了個假名顧識,出診時易容成精瘦黝黑的男子形象。
杏林醫館是都城有名的醫館,上至達官貴人,小到平民百姓,皆視其為救命之所。
而在病人們口口相傳之下,杏林醫館的顧識顧大夫在城中也頗有些名望。
今日請顧時寧出診的是太傅府。
門口已有丫鬟候着,見她來恭敬地迎接,“先生您便是顧大夫吧?快請進。”
顧時寧點點頭,跟着丫鬟進了三道門沿着回廊走。
走進一處高雅別致的院落,遠遠傳來說話的聲音。
一個姑娘嬌滴滴的聲音響起,“姐姐,能夠嫁給恭親王,這是多好的機會啊,雖然是平妻,但媒人說了恭王妃體弱多病,等人去了就能擡你。”
顧時寧聽了一陣沉默,還是別了。
恭王妃體弱多病,都是被恭親王給打出來的。
祛腫化淤調理內傷的藥還是她給開的。
“這麽好的機會,你怎麽不去?”一道冰冷的女聲反駁。
顧時寧眉心微皺,這人的聲音怎麽有些熟悉。
“姐姐可不是說笑了,姐姐未曾出嫁,我這做妹妹的也不能先離了家不是。”
“三年前姐姐在鎮國公府那一出鬧得滿城皆知,如今姐姐年紀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恭親王派人說親,可莫要再耽誤錯過了。”
說話的人柔柔軟軟,綿裏藏針。
“你不過是個姨娘生的庶出,也敢在我這裏嚼舌根?”
聲音嬌柔的姑娘輕笑一聲,“姐姐可別忘了,你也是那位姨娘生的,做人可不能忘本啊。”
啪——
是茶杯疾速落地碎裂的聲音。
“滾!”女子冰冷淩厲地罵道。
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子輕佻地走出卧房,及笄的年紀,眉目間嬌媚可人,嘴角眉眼帶着笑意,和顧時寧她們擦肩而過。
丫鬟見她,低頭叫了一聲‘三小姐’。
顧時寧垂眸不問不說,當醫者的,頻繁出入後院,自是知曉許多不為外人道也的事情。
丫鬟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小姐,顧大夫來了。”
顧時寧邁進卧房,沒想到竟然是個熟人。
柳諾一身白衣,清瘦纖細,軟軟弱弱地坐卧在榻上。
她很快斂去眼中厲色,客客氣氣道:“顧大夫失禮了,方才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盞,地上有些濕。”
顧時寧來時吃了變聲的草藥,嗓音變得低啞深沉,“不妨事,柳二小姐是哪裏不舒服?”
丫鬟搬來圓凳,顧時寧替柳諾把脈。
這一把不要緊,居然給她把出了孕脈?!
柳諾這還未出閣,就懷有身孕,要是傳出去,真是不用活了。
顧時寧神色複雜,“柳二小姐,這...”
柳諾面色平靜,似乎早就知道一般。她朝丫鬟使了眼色,丫鬟退後關門離去,卧房內只剩他們兩人。
丫鬟一走,柳諾的眼淚就開始嘩嘩往下流,好像是怕人聽見,拼命地壓抑,抽噎委屈的模樣真是讓人心疼。
顧時寧眸色漸沉,難不成柳諾是被人欺負了?
柳諾雙眸如水看向她,“顧大夫,請您一定要幫幫我。”
顧時寧出聲安慰道:“若有能幫到小姐的,在下盡力而為。只是不知,小姐想作何打算?”
“近日恭親王上門提親,若是柳諾嫁到王府,定會被揭穿。柳諾想請問大夫,有沒有什麽藥吃下去,能讓人看似染有咳疾痨病?”
顧時寧本以為柳諾會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堕掉胎兒,沒成想卻是為了裝病躲掉恭親王的婚事。
顧時寧猶豫片刻,“确實有這樣的藥,只是孕期吃下去,恐怕會對胎兒有些影響。”
柳諾從首飾匣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錦袋,推到顧時寧面前,“無妨,柳諾只求能躲過此劫。”
顧時寧看向眼中滿是央求的柳諾,不由想起她站在梅樹下,白衣飄飄,淩然獨立的模樣。
她本該是尊貴的鎮國公世子夫人,如今卻是不知懷了誰的孩子,即将被迫要嫁給一個會對她家暴的男人。
雖然顧時寧沒那麽白蓮,要把造成柳諾這樣結果的鍋背在自己身上,但若是被恭親王發現,柳諾怕是活不過幾天就會被打死。
顧時寧将錦袋推回,“柳二小姐不必如此。”
顧時寧為她開了藥方,臨走前特意叮囑幾味藥不可多加量,不然傷及胎兒。
等顧時寧從太傅府回到席居,卸下易容換回衣裙,就聽見楓林院外有生人的聲音傳來。
兩個身形魁梧佩長劍的禦前侍衛大步走進,都板着臉眼神淩厲。
其中一個侍衛身上,扛着一個人,看不清那人的臉。
顧時寧眉心漸漸皺起,“兩位軍爺所為何事?”
沒有扛人的侍衛拱手行了禮,想是知道自己面相吓人,特意放低了聲音說道:“顧小姐不必驚慌,我等只是奉太後旨意送個人來。”
另一個侍衛将扛着的人在席居地板上放下。
顧時寧看向直挺挺躺在地上的人,他的面色蒼白,額前如墨的發絲已經被汗濕透,好看的眉心緊蹙成川字。
這可不就是她三年沒見的哥哥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仙女們的支持和收藏~
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