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顧時寧一言不發地走在回廊裏,青梅小心翼翼地緊跟在後頭。
青梅神色緊張地望着小姐的背影,想起自己剛來莺歌院的情景。
那時她心裏害怕,手抖不止。
小姐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揶揄玩笑道,若是發現她做的不好,就會另外找人取代她。
莺歌院裏的丫鬟都不願意伺候顧時寧,總是故意偷懶,等着犯錯後被小姐打一頓,然後換出去。
等青梅伺候顧時寧時,發現在莺歌院當值明明是很舒服的差事。
小姐從不苛責丫鬟,也從不讓丫鬟守夜,加上小姐早辰貪睡,連着丫鬟也能多睡許久。
今天是第一次小姐對她生氣,只是看了她一眼。
走過環繞假山的曲徑,四下無人,顧時寧停住腳步,青梅只顧着低頭,亦步亦趨,差點沒撞上。
青梅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顧時寧輕嘆一聲,輕聲開口道:“青梅,站起來,你不用跪我。”
青梅跪着将頭埋在臂彎裏,心中恐慌,蜷成一團,“小姐,您是不是要換掉青梅了?求求您,奴婢還想繼續伺候小姐。”
青梅趕忙從懷中掏出小小一包白色藥粉,高高舉起,裏面包的藥粉還很充足。
“奴婢知道小姐關心大少爺是真的,所以沒有在那湯裏下藥。”
顧時寧聞言,漸漸松開眉心,蹲下來,語調和緩,“我不會找人取代你的,你做的很好。”
青梅擡頭,對上小姐的眼睛,小姐的眼睛沉澈透明,柔和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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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寧目光沉沉落在瘦弱的小丫鬟身上,心中對青梅的信任更多一分。
因着原主的緣故,莺歌院的丫鬟都怕極了她,表面好好做事,背地裏都存着各自的小心思。青梅雖然不及其他丫鬟機靈會讨巧,但做事認真,是唯一一個忠心于她的人。
顧時寧将青梅扶起,兩人繞着圍廊離開。
假山間流水潺潺,清新悅耳,順着山石流入小小的池塘,魚戲蓮葉間。
沒人注意到,假山之上的綠植繁花間,藏着的身影。
顧钰衡趴在桌案上,沒精打采地念書,時不時探頭透過吊窗看向院子外,瞥見蘭草之後的走來的人,縮回了腦袋。
顧時寧推門進入,冷冷掃了他一眼。
顧钰衡心虛的喊了聲,“阿姐。”
顧時寧掃他一眼,冷聲問:“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家族?”
顧钰衡沉默不語,他就沒把那個野種當做家人。
顧時寧繼續說:“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連以事,相及以祿。”
“你可以不把顧長於當做家人,但他姓顧,蓋着顧家的印,他的榮辱與整個家族休戚與共,你的行為連累的是整個顧家。”
顧钰衡頭一次見姐姐嚴厲的同他說這些,細想之後,自愧不如。自己整日念書,竟然不如姐姐明事理。
顧钰衡低下頭,“阿姐,是我錯了。”
見弟弟的認錯态度誠懇,顧時寧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不再多說。
月光從暗雲中露出幾束光,落在清幽寧靜的席居之上。
顧長於慵懶地半靠矮幾,席地坐在蒲墊上,手腕随意地搭在勾起的膝蓋上。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他面前畢恭畢敬地跪着,将他在假山上探聽的事情經過一一禀告。
燭燈明滅,顧長於的臉在陰影中看不真切,食指輕輕搭在桌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不知在想些什麽。
殿試放榜這天,都城裏熱鬧非凡,萬人空巷,家家戶戶都簇擁到東市口。
城中最大的酒樓,豐樂樓二層的雅間裏。
吊窗被支起,簾幕勾到兩邊,窗檐下種有精心打理過的蘭草和修竹,樓下街道的風景一覽無餘。
街道兩旁站滿了想要一睹新科狀元英姿的人們,女孩們精心打扮,手裏抱着花籃果籃。
蘇昭昭身子靠在窗邊旁,探出頭遙望,急不可待道:“他們怎麽還沒來。”
顧時寧只手扶額,撐在八仙桌上,抿了一口新茶,心情複雜。
她是被蘇昭昭拉來看狀元游街的。
不出所料,顧長於如原書裏所寫的一樣,被聖上欽點為狀元,蘇邈最終還是被他壓了一頭,只得了榜眼。
蘇昭昭扭過頭,“你家兄長得了狀元,你的反應怎麽這麽平淡,還不如底下看熱鬧的人激動呢。”
顧時寧有苦說不出。
“來了來了!”蘇昭昭興奮地扭頭示意時寧。
顧時寧放下手裏茶盞,走到窗邊向外探去。
狀元郎身着錦衣,清隽俊朗,踏馬而來。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薄唇輕抿,似乎很不喜歡這樣喧嚷的氛圍。
清風吹起他的衣擺,無數的鮮花向他丢去,顧長於眼神疏離,不為所動。
緊跟其後的蘇邈倒是笑眯眯地左右點頭,謙和有禮。
見到自己的哥哥,蘇昭昭從八仙桌上順過一顆橘子,學着其他姑娘的樣子,往蘇邈身上丢。
黃燦燦的甜橘飛過,力道不夠,不偏不倚,眼看就要砸向顧長於的腦門。
“哎呀——”蘇昭昭一看不妙,吓得立馬縮回腦袋,躲在窗檐下,露出雙眼睛。
只留顧時寧還來不及反應,傻站在窗邊。
顧長於眼眸微動,波瀾不驚,幹淨利落地擡手,生生接住急速而來的甜橘,擡眸朝異物飛來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見愣在那裏的顧時寧,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些許迷茫。
明明已經入春,卻還穿着厚厚的淺藍提花短襖,裹得臃腫可愛,雙髻上插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玉蜻蜓珠花,輕巧俏皮。
顧長於握着手中的橘子,唇角微微勾起,漾起好看的弧度。
蘇昭昭蹲在地上,從蘭草修竹之中,瞥見顧長於淡淡的笑顏,耀眼炫目,仿佛能夠勾魂攝魄,讓她的目光無法移開。
顧時寧卻是一陣驚悚,她哥沖她笑了?這怎麽可能?太吓人了!
她啪地一聲,把吊窗關上,差點夾住蘇昭昭挺翹的鼻子。
“嗷——”蘇昭昭吃痛地嚎了一嗓子。
摸着被殃及的鼻子,不滿地說:“做什麽把窗戶關了,我的鼻子差點沒被你夾掉。”
顧時寧看着蘇昭昭泛紅的鼻尖,抱歉道:“對不起。”
等她再次打開吊窗,游街的隊伍已經走遠,餘光只瞥見那抹清冷的背影拐過街角。
蘇昭昭望着顧長於遠去的背影,視線不曾離開。
顧時寧将蘇昭昭思春的表情看在眼裏,心情複雜。
這段時間,她和蘇昭昭相處下來,雖然她嬌縱跋扈,苛責丫鬟,但畢竟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活得灑脫肆意。
蘇昭昭的生命,就像是被定了時的鐘,時間一到注定要離開,而她的靈魂卻不知歸處。
想到五年之後,真正的蘇昭昭變成另外一個人,她的朋友蘇昭昭,會變成視她為仇人的蘇昭昭。
顧時寧于心不忍,垂下眼眸,決心盡自己所能,要讓蘇昭昭這五年過得快樂沒有遺憾。
等到游街的隊伍徹底看不見,蘇昭昭才回過神來,轉頭就問,“時寧,你家哥哥可有喜歡的哪家小姐?可曾有過婚配?”
“沒有,還未婚配。”
她哥喜歡的小姐沒有,丫鬟有一個。
她哥未來會婚配,對象是你,鎮國公府的晉陽郡主,但你已經不在了。
蘇昭昭聽聞,面色嬌羞眼裏閃着光。
酒樓小厮上菜後,整個吃飯的過程中,蘇昭昭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顧長於。
蘇昭昭:“明日是我哥哥的生辰,你哥哥生辰是什麽時候呀?”
顧時寧想了想,“不知道。”
蘇昭昭:“我哥喜歡王有石的字畫,你哥哥喜歡什麽呀?”
顧時寧又想了想,“不知道”
蘇昭昭好看的眉心皺起,“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他真的是你哥哥嗎?”
顧長於六歲來的将軍府,沒人知道他的生辰,沒人問過,也沒人替他慶賀過生辰。
至于他喜歡什麽,更沒有人關心了。顧時寧只知道他讨厭什麽,讨厭她。
顧時寧不知該怎麽解釋他們家複雜的家庭關系,裝傻充愣地笑了笑,埋頭吃着碗裏的烤鹵鴿。
吃過飯,和蘇昭昭告別後,顧時寧慢慢悠悠地遠離游街的人群,獨自走在回将軍府的路上,垂頭喪氣,心情沮喪。
将軍府門前,顧钰衡四處東張西望,見着顧時寧回來,趕忙跑上前。
“阿姐,你可算回來了,爹要出征了,馬上就走,娘讓我們趕緊過去。”顧钰衡的聲音裏透着不安和慌亂。
顧時寧瞳孔一縮,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也不知是燕北真的邊防吃緊,還是聖上忌憚,害怕顧家的手在朝中伸的太長。顧長於前腳剛得了狀元,後腳一道聖旨,将顧将軍預遠派去了燕北駐守。
一個是他欽點的狀元,一個是號令三軍的将軍,顧長於的仕途之路要想走順,便必須拿顧将軍開刀。
在原書裏,顧将軍這次是一去不回,馬革裹屍,死在了燕北...
顧時寧沉聲問:“爹在哪?”
“後門,就等你了。”顧钰衡着急地催促。
顧時寧提起礙事的裙擺,小跑着往後院去。
顧钰衡緊跟上,語氣忿忿地說:“因為今天是顧長於高中的日子,爹不願大張旗鼓送別,門口又都是祝賀讨喜的人,所以便從後門走了。”
自從被顧時寧訓斥後,顧钰衡對他哥的态度好了那麽一丢丢,對顧長於的稱呼,從野種、雜種變成了直呼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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