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與此同時,護國将軍府門前傳來一片敲鑼聲,報喜的小吏下馬,高聲叫道:“恭喜護國将軍府大少爺高中會元!”
報喜的小吏跑了一路,喊了一路,經過的街道人人皆知将軍府出了個會元,大家簇擁着來要喜錢。
劉管事給小吏道了謝,發了喜錢,慌張地跑去正堂禀告夫人。
顧夫人聽罷,像是聽到一個無關痛癢的消息,只是點點頭,再無其他反應。
顧遠山放衙後,也只是把顧長於叫到書房,簡單說了幾句了事。
将軍府一如往常,甚至比往常更為冷清。
顧钰衡亦不在府中,他随國子監的同學一同去赴宴了。
國子監今年出了不少進士,在豐樂樓設宴慶祝。
顧時寧知曉春闱結果後,手指掰算了一下自己領盒飯的時間,哀莫大于心死。
長夜漫漫,幾家歡喜幾家愁,将軍府外傳來不絕的炮仗聲,火樹銀花不夜天。
顧時寧拿出藏了許久,不舍得喝的小壇梅花釀,去了楓林院。
不巧卻撲了個空,楓林院中空無一人。庭院裏的楓樹已經抽出新芽,指甲蓋大的嫩綠葉子長滿枝幹。
席居敞開,屋內昏暗,案幾上的陶蓮花香爐正燃着一根安神香,一縷青煙袅袅升起。
時寧取來架幾上擺着的筆紙,寫了一張小條,壓在梅花釀下,将梅花釀留在矮幾上,離開了楓林院。
明明是那麽值得慶祝的事情,是多少家族羨慕不來的榮耀,整個将軍府卻是事不關己的模樣,沒有人真心替顧長於慶祝。
就連顧時寧自己,也是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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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楓林院裏的清冷孤寂與他相伴。
顧時寧突然理解,為什麽顧長於會那麽恨自己,恨得想食其肉飲其血。如果阿招還在的話,至少還有個人可以陪他。
顧長於回到楓林院時,安神香已經燃盡,案幾上點了一盞燭燈,明滅閃爍。
燭燈旁放着一小壇酒,酒壇子圓圓胖胖,只手便能握住。
顧長於抽出壓在小酒壇下的字條,看清字條上歪歪扭扭寫着一行字。
“恭喜高中,妹妹時寧。”
修長的手指拈住字條,看了許久。
自從顧長於高中之後,将軍府對顧钰衡反倒更加關注了。
顧遠山叫他來考功課的次數變多了,顧夫人苦口婆心講道理的時候多了,顧時寧忙着應付王嬷嬷,也沒空和他玩了。
顧钰衡只能和小白玩,當他第三次牽着小白繞到庭院,一臉幽怨地看向正在頂書走路的姐姐。
顧時寧才想起來,她好像是很久沒和這個弟弟交流感情了。
顧時寧學東西很快,說過一遍的事情便不會忘記。
但王嬷嬷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厲,不知為何,王嬷嬷好像打從心裏不喜她。
但顧時寧時偏偏是那種你越不喜歡我,我越要做好給你看的學生。
故而在王嬷嬷面前,時寧真真是個言行有度,舉止優雅的大家閨秀,讓王嬷嬷如何也挑不出錯。
等王嬷嬷一走,顧時寧立馬恢複成自在随意的模樣,把剛才學的蓮花步抛到腦後,大步往顧钰衡的住處走去。
再過五日便是殿試,至此以後顧長於便不再是那個卑微低賤的少年。
顧钰衡還是一副不學無術的模樣,顧時寧決定好好鞭策鞭策她這個弟弟。
顧钰衡托腮不安分地坐在書桌前,抱怨道:“阿姐,你說爹明明自己就是武将出身,為什麽非要讓我去考什麽文官,整天催我功課,我都沒有時間去練槍了。”
因為當今聖上,永慶帝便是武将出身,謀逆得的皇位,你說他慌不慌武将。加之如今國泰民安,時局穩定,更沒有武将什麽事了。
在這樣一個重文輕武的朝廷之中,顧将軍能到今天這個地位,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和力氣,還得防着皇帝猜忌,時不時湊到皇帝跟前表表衷心。
顧時寧靠在軟塌上,慢慢地剝着糖炒栗子,“不然你別參加文試,去參軍得了。”
顧钰衡眼裏泛光,丢下手裏的筆,興奮道:“可以嗎?”
顧時寧白了他一眼,“你看爹不打死你。”
聞言顧钰衡耷拉下腦袋,趴在桌案上,沒精打采。
青梅端着木質雕花托盤進來,“少爺,今晚小廚房的宵夜是老鴨筍尖湯。”
顧夫人擔心顧钰衡晚上溫書肚子餓,吩咐小廚房每晚都換着花樣給他做宵夜。
顧钰衡:“阿姐你喝湯嗎?”
時寧吃栗子吃飽了,搖搖頭,抓了幾顆剝好的栗子放在顧钰衡的空碗碟裏,問站在一旁的青梅,“鴨筍湯還有多嗎?”
青梅點頭,“還有許多。”
時寧将剩下的栗子用幹淨手帕包起,交給青梅,吩咐道:“把這個還有鴨筍湯給楓林院送去。”
顧钰衡嘴裏的栗子一下不香了,他姐就給了他幾顆栗子,那帕子裏包的鼓囊囊,比他碗裏的栗子多多了。
弟弟吃宵夜的功夫,顧時寧走到桌案前,拿起他寫的策論,看了半晌,忍不住輕嘆,顧钰衡果真不是讀書的料。
寫的文章錯別字一大堆,語句狗屁不通,要不是仗着将軍府的關系,國子監的先生估計早想把他逐出門。
顧時寧沒有注意到,顧钰衡趁她低頭看策論時,和青梅低聲耳語。
等她擡頭時,只見青梅神色緊張地看了顧钰衡一眼,慌張地告退離開。
顧時寧眉心漸漸蹙起,“你又搞什麽明堂?”
顧钰衡心虛地避開了姐姐探究的視線,揉了揉鼻子,“沒、沒什麽。”
顧時寧深知他一說謊就會忍不住用手去摸臉,将屋外候着的丫鬟叫進來,“青梅去哪了?”
丫鬟低頭回:“小姐,青梅已經去了楓林院。”
青梅現在是她的貼身侍女,送湯的事情吩咐底下丫鬟去做便可,怎麽需要自己親力親為。
顧钰衡縮着腦袋,一聲不吭,小口小口地嘬湯。
顧時寧扭頭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厲聲問:“你幹什麽了,是不是又找楓林院麻煩了?”
顧钰衡一口湯嗆在嗓子裏,一陣咳嗽,脫口而出自己壓抑許久的不滿,“阿姐你為什麽現在這麽關心他,就因為他中了會元?我在鴨筍湯裏給他下了藥,讓他考不了殿試!”
顧時寧心中一驚,想起小說裏原主就是見不得她哥考中了會元,在殿試之前給顧長於的吃食裏下了藥,顧長於臉上長滿了紅疹,要知道殿前失儀可是不小的罪名。
所幸陸善先生請來名醫為顧長於醫治,才消了紅疹。
而顧遠山也只是簡單訓斥了顧時寧幾句便罷了。
後來在相府地牢裏,顧長於也給顧時寧用了更折磨的毒藥,全身皮膚潰爛,奇癢難耐,令顧時寧生不如死。曾經的嚣張跋扈,高傲尊貴蕩然無存,只能像狗一樣匍匐跪在她的庶兄面前求饒。
顧時寧想到這不由膽顫,湯是她的丫鬟送去的,鍋別又扣到她腦門上啊。
顧時寧問:“你下的什麽藥?”
顧钰衡恨恨地說:“荨麻粉。”
顧時寧:“......”
這對姐弟連下的藥都是一模一樣,本以為只要時寧自己不惹事,就不會有這一出,卻萬萬沒料到顧钰衡這個倒黴孩子會是個變數。
顧時寧不再理他,提起礙事的裙擺,大步往楓林院趕去。
夜已深,書房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大少爺,小姐吩咐奴婢送來炒栗子和鴨筍湯。”
顧長於寫字的筆一頓,“進來吧。”
青梅在顧長於默默的注視下,背後竟然滲出一層薄薄的汗,也不知是自己心虛,還是大少爺的威壓實在令人難以忽視。
顧時寧趕到楓林院,徑直去了席居後的書房,正巧撞上青梅把托盤擺在案幾上,見鴨筍湯還未被喝,暗自松了口氣。
見是顧時寧,青梅頓時手腳慌亂,白瓷勺碰到了湯盅,發出瓷器碰撞的清脆聲音,她慌忙福身,“小姐。”
顧時寧淡淡‘嗯’了一聲,皺眉看了她一眼。
青梅退至在一邊低下了頭。
顧長於餘光瞥見闖進來的時寧,上氣不接下氣的喘着氣,放下手中的狼毫,“跑這麽快做什麽。”
時寧扯了扯嘴角,故作輕松地笑道:“我來看看哥哥有沒有吃栗子。”
顧時寧從托盤上拿起被帕子小心包好的栗子,遞到顧長於面前,“這是黃山産的栗子,又糯又甜,你嘗嘗。”
黃澄澄的栗子壘起了小山堆落在攤開的素色綢帕上,捧着栗子的小手,指尖處蹭地發黃。
顧長於垂下眼眸看她,小姑娘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白嫩的臉頰因為一路小跑染上紅暈,嘴角間還沾着細碎的板栗渣。
他拿起一個栗子放入口中,綿密細軟,聲音沉沉低啞,“很甜。”
顧時寧不安地望向他面前的那一盅鴨筍湯。
她咬了咬牙,吸了吸鼻子,眉眼彎起,“哥哥,鴨筍湯聞着好香,時寧可以喝嗎?”
青梅肩膀一僵。
顧時寧強裝鎮定,小手無意識的揪扯衣裙。
顧長於将她的異常看在眼底,“你想喝?”
當然不想,但這是她現下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啊。
時寧乖巧地點點頭,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嗯,哥哥要是想喝,一會我讓青梅再送一碗來。”
顧長於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沉了沉,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淡淡道:“不用,你喝吧。”
說着只手端起他面前青瓷盅,遞給時寧。
時寧伸手去接,指尖剛剛碰觸到溫熱的瓷壁。
啪——
青瓷盅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碎成一片片瓷塊,湯湯水水濺得到處都是。
顧長於優雅從容地收回自己的手,平靜地說:“抱歉,太燙了沒拿住。”
顧時寧一陣錯愕,連忙擺手,“沒關系,我回去喝也一樣。”
她暗自長舒一口氣,神色放松下來,幸好砸了,她才不想喝那碗加了料的鴨筍湯。
青梅見狀趕忙過來收拾。書房裏彌漫着一股鴨筍湯的味道,許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