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時寧回過神,眉心微微蹙起,“上次落水是你救的我嗎?”
蘇邈輕描淡寫地說:“湊巧路過,就把你撈上來了。”
顧時寧神色複雜,沒想到原來蘇邈這次生病,不是因為柳諾,倒是因為她。
原書裏蘇邈因為這場大病,錯過了今年的春闱,科舉三年一屆。雖然三年後蘇邈摘得頭籌拿了狀元,卻和顧長於差了一屆,從此處處落他一頭。
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一直不對付,蘇邈是兩袖清風,忠于皇權的不世之臣,而顧長於卻是奸佞陰鸷,只手遮天的一代權相。
直到後來顧長於操控幼帝攝政,無人敢言,蘇邈勢單力薄,仍舊以一人之力與他抗衡。若非蘇昭昭在其間調和,蘇邈早就死在了顧長於手裏。
蘇邈看着顧時寧一臉內疚,不知所措的樣子,輕笑道:“我就是怕你這樣,才不告訴你的。”
顧時寧走到床榻邊,把藥碗放在矮幾上,撸起袖子,“手伸出來,我給你把個脈。”
蘇邈挑眉,“你還會把脈?”
顧時寧笑眯眯地玩笑道:“不會,只是我最近無聊剛看完《黃帝內經》,難得遇上個病人,想實操一下。”
如果只是簡單的風寒,應該不至于嚴重到不能參加考試的地步。
而且顧時寧确實會把脈,會的不止一點點,畢竟她前世好歹是個中醫學博士。之所以說不會,是因為她不想顯露出來,深閨裏的大小姐,突然變得會醫術,怎麽都解釋不過去,故而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
這段時間裏,顧時寧查閱了所有的中醫古籍,發現這個世界的中醫非常落後,除了一本《黃帝內經》以外,再無系統的中醫論著。
時寧推測,也許是因為原書之中只提到過一本《黃帝內經》,原書作者并非醫學專業出身,在劇情推進需要用毒、用藥的時候經常胡編亂造,天馬行空,顧時寧看的時候也就圖個樂呵。
只是現在,顧時寧不想蘇邈因為自己的緣故錯過春闱,她一向不習慣欠人。
蘇邈無奈道:“原來你到我這兒練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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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邈伸出右手,顧時寧在床榻坐下,右手擡高他的手臂與心髒水平,左手按在他的手腕處。
手指觸碰到他的手腕,溫軟細膩,清涼舒适。
顧時寧:“你有沒有郁郁微躁的感覺?”
蘇邈看向細細診脈的小姑娘,眉心微皺,粉唇輕抿,明明是在過家家,卻一臉認真的模樣,可愛得讓他心裏癢癢的,“有一點。”
從脈象上看,的确是簡單的寒熱,蘇邈年輕力壯,能飛能上樹的,怎麽會之後十多日都未痊愈呢?
屋內飄散的藥香裏有濃重的麻黃味,矮幾上的果盤裏放着紅棗桂圓,顧時寧注意到蘇邈的額頭上有一層薄汗,心下了然,原來是吃錯藥了。
蘇邈現下的證狀表虛,發熱自汗微惡寒,麻黃發汗力強,外感風寒輕證本應忌用,加之寒傷肺,郁而變熱,傷于寒病于熱,這時候再吃助熱的食物,咳嗽能好才怪。
蘇邈配合地問:“顧大夫,怎麽樣了?”
耳邊傳來的一聲“顧大夫”,讓顧時寧仿佛回到了過去坐在診室裏聽診的時候,下意識沉吟道:“我給你開個方子,連吃三天。”
時寧拿起放在矮幾上的筆紙,利落地寫下方子,等寫完方子,一擡頭對上蘇邈的眼睛,才覺不妙,怎麽她一個沒收住連藥方都開出來了。
蘇邈眉眼間的笑意甚濃,接過她手裏薄薄的紙,“你這小大夫演的還挺有模有樣。”
時寧撐着腦袋坐在回府的馬車裏,一籌莫展,雖然她知曉證結,但蘇邈吃的藥和日常進食,皆是由太醫院的禦醫調配,輕易改不得。光有一張她寫的藥方,也無濟于事。
顧時寧一聲長嘆。
顧钰衡以為他姐心中內疚,安慰道:“阿姐,沒事的,我看蘇邈氣色還挺好的,應該很快就會痊愈。”
顧時寧的嘆氣聲更長了,再來幾碗麻黃,就不行了。
蘇邈手裏拿着墨跡未幹的紙,顧時寧的字歪歪扭扭,像小蚯蚓爬,柴胡、黃芩、大黃、枳實、半夏、白芍,寫的還不少。
他将藥方重新謄抄了一份,交給丫鬟,“照着這個方子重新煎藥吧。”
太醫院開得要吃了幾天也不見好,難得小姑娘上進,看她一本正經問診的樣子,左右吃不死人,還是不要打擊小姑娘學醫的熱情好。
幾天後。
顧钰衡從國子監一放學,便跑去了莺歌院,“阿姐,蘇邈病好了,今天來國子監上學,先生高興,還讓廣業堂早下了學。”
顧時寧一愣,難道是用了她的方子?
顧钰衡慶幸道:“過兩日便是春闱,總算是沒耽誤。”
顧時寧聞言也開始期待,若是顧長於和蘇邈同時參加春闱,這個新科狀元,将會花落誰家。
顧時寧似想起什麽,叮囑道:“這幾天你也別找楓林院麻煩。”
顧钰衡很不開心,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說:“知道了。”
春闱這一天,将軍府一如往常,沒人在意府中庶子參不參加春闱,能不能考出一個名次。就連顧遠山也從不曾過問顧長於的功課,反倒是問顧钰衡問的勤,時不時聽見從書房裏扔硯臺墜地的聲音。
顧時寧起了個大早,做了許多耐放的吃食,食盒裏裝的滿滿當當,送去了楓林院。
顧時寧身着一件初春穿的赤色羽織,雙髻上各紮着一對小絨球,艱難地抱着高高的食盒,五六層的食盒壘起擋住了她的視線,看不見前面的路。
顧長於躲開就要撞上他的小姑娘,将她手裏的食盒接過,拎在手中。
時寧手裏一輕,迷茫地擡起頭,看見是顧長於,乖巧地叫人,“長於哥哥。”
顧長於淡淡嗯了一聲。
時寧指了指食盒,“這裏面是些耐存的幹糧臘味,哥哥帶進考場吃吧。”
随後她小心翼翼從懷裏掏出一個用素色帕子包住,圓圓扁扁的小東西,塞進顧長於空着的手裏。
顧長於一愣,“這是什麽?”
時寧笑眯眯地說:“狀元糕,希望哥哥金榜題名。”
正巧府裏的車夫來催,“大少爺,該出發了。”
不等顧長於的反應,時寧沖他揮了揮手,“哥哥快去吧,別耽誤了時辰,狀元糕記得路上吃。”
看着顧時寧離去的背影,顧長於的眼眸漸深,複雜難辨,帕子包住的糕點還帶有在時寧懷中沾染的溫熱,顧長於收起掌心,将糕點握在手中。
顧時寧前腳祝福顧長於金榜題名,後腳便去了祖祠,跪在黃色綢布軟墊上,小聲呢喃,“各位列祖列宗,為了将軍府子孫後代,保佑顧長於考試失利。”
人前人後兩幅面孔指的大概就是她了,顧時寧也有些鄙夷自己的行為,一邊讨好顧長於,一邊背後詛咒他。可她也沒辦法啊,等顧長於高中,青雲直上,她命就要沒了。
春闱會場前,停滿了馬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皆是送子弟入考場的各家。
今日國子監不上學,顧钰衡與蘇邈交好,也來門口送他。
顧钰衡拍了拍蘇邈的肩膀:“幸好你的病好了,不然我阿姐都要內疚死了。上次看望你回來,阿姐她沒精打采許多天,連小白都忘記了遛。”
蘇邈聞言,笑吟吟道:“多虧了顧大夫治好了我的病。”
顧钰衡不明所以,剛想追問,目光瞥見迎面走來的一人,不屑的嗤了一聲,“真倒黴。”
顧钰衡身體地往前一步,手賤地攔住顧長於,“喂——這食盒是我阿姐替你準備的吧,憑你也配?”
顧長於停下腳步,一言不發,只冷冷地看他。
顧钰衡心中一陣惱火,他最煩顧長於的這種表情,明明是個低賤的庶子,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盛氣凜然的樣子,連一句話也不屑和他說。
想到一向愛睡懶覺的阿姐今日居然起了個大早,在小廚房裏鬧得雞飛狗跳做出的食盒,原來是給顧長於準備的他就來氣。
顧钰衡正要發作,一旁的蘇邈扣住他的手腕,“別惹事。”
眼前的場面,倒像是蘇邈是顧钰衡的兄長。
顧長於的目光在蘇邈的臉上短暫停留,最後落在了蘇邈的衣襟之上。
纏着紅繩的小小黃色護身符在蘇邈的脖頸間靜靜挂着,只是有幾處沾上了泥污。
手心裏的狀元糕,被捏了個粉碎。
很快到了出榜這日,顧遠山和往常一樣執着牙牌過宮門往東面去樞密院。
“顧将軍——”一道高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聲音的主人正是禮部尚書。
顧遠山回過頭,招呼道:“餘尚書。”
禮部尚書快步跟上,笑眯眯地拱手祝賀道:“恭喜顧将軍,令郎摘得春闱頭籌,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顧遠山一愣,一臉的不可置信,“餘尚書可莫要開我玩笑。”
禮部尚書擺手,拿出手裏的紅色名冊:“怎麽會呢,在下正要去給聖上呈遞進士名冊。”
顧遠山眯着眼睛湊近名冊看,排在第一,位列會元的,赫然寫着顧長於三個字。
顧遠山驚得下巴都合不攏了,禮部尚書見怪不怪,拍拍顧遠山的肩膀,不再管他,快步向皇宮裏走。
顧長於在秋闱之中表現不算突出,甚至是排在最後幾名進的春闱,所以顧遠山對他這個兒子壓根沒報什麽期望,也沒想過他能通過科舉混個一官半職。
竟然得了會元……
顧遠山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兒子,真的很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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