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顧遠山一身鐵甲戎裝,将抹淚的夫人摟在懷裏,小聲安慰,低聲話別,一副鐵漢柔情。
餘光瞥見沿着圍廊跑來的孩子,顧遠山的目光亦是依依不舍,難得的語調柔和,“不着急,慢些跑。”
顧時寧一路上跑得氣喘籲籲,拉住顧遠山的手臂,铠甲冰涼刺骨,“爹,女兒有話和你說。”
顧遠山此去燕北,一去就是三年。
一路大捷,打到了燕州,卻在乘勝追擊攻打北門關時,遭到已經歸順的鹽城反擊,腹背受敵,顧将軍浴血奮戰,最終還是沒能突出重圍,死在了戰場。
“爹爹此行兇險,萬要小心,尤其是鹽城太守,聽聞此人陰險狡詐,若日後遇上,切不可親信。”
顧遠山一愣,疑惑道:“怎麽突然說起這麽個人來?我倒是也有所聽聞。”
顧時寧胡謅解釋,“女兒也是聽人說起,想起爹此行,也許會和此人有來往,不知怎的心裏便不安定。”
“你放心,爹爹明白。”戰場上的事顧遠山心中自有數,沒把小女兒的話聽到進去多少。
看着顧遠山嘴上答應,面上卻并未在意。不,爹你不明白!
顧時寧只能心裏期盼,自己的這番話能有用。
顧遠山見小女兒眉心緊皺,心中一軟,伸手揉了揉時寧的腦袋,“我不在時,你替我好好看着弟弟。我這一走,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後年春闱,讓他莫要給老子丢臉。”
被點到名的顧钰衡站在一旁裝傻充愣,左顧右盼,好像在說別指望我,您這臉丢定了。
顧時寧扯了扯嘴角,答應道:“我盡力,我盡力...”
要知道原書裏顧钰衡可是屁都沒考到,還因為同禮部侍郎的三公子打架鬥毆,很快被逐出了國子監。
仕途無望,家族沒落,顧钰衡為了振興家族,瞞着顧夫人離家參軍,從此軍功不斷,成了朝中最年輕的大将軍。只是後來,同他父親一樣,死在了沙場,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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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夫人殁了丈夫和一雙兒女,哭瞎了眼睛,青燈古佛,孤苦一生。
凝視眼前的慈母嚴父和弟弟,顧時寧暗下決心,一定要守護好将軍府。
顧時寧似想起什麽,“哥哥今晚參加瓊林宴回不來,爹你有什麽話要女兒轉告他的嗎?”
顧遠山沉思片刻,他的這個長子生性涼薄,加之他此番出征,也和顧長於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我同他沒什麽說的,随他去吧。”顧遠山淡淡道。
顧時寧不由感慨,她這個哥哥,真真是爹不疼娘不愛的。
一家人依依惜別,直到随行的參将來催,顧将軍才騎上他的戰馬出發。
顧遠山走後,将軍府似乎突然一下沉寂了下來,後院裏的鳥鳴狗叫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隔壁戶部尚書府裏倒是喧阗熱鬧,時不時想起噼裏啪啦的鞭炮聲,聽說是他們家的二公子得了個十甲。
顧時寧沒精打采地趴在回廊的欄杆上發呆曬太陽。
池塘裏的小烏龜也懶洋洋地趴在石頭上,金色紅色的錦鯉在期間搖頭擺尾,空氣沉靜溫柔。
和煦的陽光落在她的背上,驅散了早春的微寒。
猝不及防間,額頭被不知什麽東西敲了一下,力道不重不輕。
顧時寧迷茫的向上看去,蘇邈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眉眼含笑薄唇輕勾,“大白天就這麽懶散。”
蘇昭昭從他哥身後探出頭來,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裝,月華綢緞,明目朗星,俨然是個俊俏小公子。
顧時寧眼前一亮,啧啧贊嘆,不虧是女主底子,穿什麽都有模有樣好看極了。
“你這一身真好看。”顧時寧不吝啬地誇贊道。
蘇昭昭挺起腰,得意洋洋,沖顧時寧挑眉一笑,“城西桃花塢的桃花開了,我想你左右也是閑着,便請哥哥拐道接你一起去賞花。”
顧時寧本懶得動彈,卻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早聽聞桃花塢盛産的桃花釀是一絕,正好去嘗一嘗。
蘇昭昭的眼睛在花園四周打轉,眼尖地看見從回廊走過的顧長於,手肘捅了捅顧時寧,“欸,讓你哥哥也同我們一起吧。”
沒等時寧反應,就拉起她的手跑到廊下,擋在顧長於的面前。
顧長於垂眸掃了眼兩人拉着的手,目光停留在蘇昭昭的臉上。
蘇昭昭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沒有半分怯弱,“顧家哥哥願不願和我們一起去看桃花?”
她的聲音綿軟,帶着幾分嬌柔,不費力就能聽出男裝之下是個正兒八經的小姑娘。
“時寧也很想你和我們一起。”
顧時寧心裏一顫。
不,別帶上我,我不想。
顧長於的視線從蘇昭昭臉上移開,幽幽盯着她,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緒,淡淡地問:“你很想嗎?”
顧時寧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怯怯道:“是、是啊。”
顧時寧縮在馬車的角落,如坐針氈。
安排馬車時,原是兩人坐一輛馬車,正好她可以和蘇昭昭一車。
誰成想,蘇昭昭熱情地提議擠一輛馬車,于是在狹小的密閉空間裏,硬生生坐下了四個人。
蘇邈和顧長於兩人點頭招呼,合乎禮儀。只是顧時寧總覺得氣氛有一絲絲怪異,這兩人在一起時,周圍的氣壓就變得極低。
就連話痨蘇昭昭也感受到了他哥的異常,小心翼翼瞥了他哥一眼,獲得一記眼刀後默默閉上了嘴。
時寧和顧長於坐在一邊,彼此靠得很近,他的身上有一股清清雅雅的淺香,很好聞。
馬車裏安靜異常,井然有序的馬蹄聲像是催眠曲。
顧時寧眨了眨上下打架的眼皮,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小貓兒似的一下一下點着腦袋。
車轱辘軋過一顆拳頭大小的石子,馬車向後一晃,時寧的腦袋軟軟綿綿搭在顧長於的肩膀上,淺淺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頸間。
顧長於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麽,輕輕挪了位置讓時寧靠得更舒适。
馬車悠悠行徑了半個時辰,在通往桃花塢小徑的路口停下。
顧時寧揉了揉眼睛,在貼着臉頰軟軟舒适的靠枕上蹭了蹭,等醒過神看清她蹭的是什麽,立刻睜大眼睛驚慌的往後縮。
顧長於被她蹭的衣衫不整領口歪斜。
“對、對不起,弄亂了你的衣服。”顧時寧想伸手幫他整理,卻又不敢,兩只手僵在半空。
顧長於優雅從容擡手理了理衣領,撫平袖子上的褶皺,淡淡道:“沒事。”
顧時寧迫不及待地鑽出馬車,暗暗松了一口氣。
青石板的小路曲徑通幽,地上落英缤紛。清風拂面,帶來淡淡雅雅的花香。桃花塢深處,清澈見底的淺溪潺潺流動,水流聲輕盈悅耳。
淺溪一旁的垂枝桃樹下,整整齊齊的鋪放着流蘇軟墊,軟墊中心擺着一張矮幾。
蘇昭昭眼眸一亮,拉着時寧跑過窄窄的石子路,在桃樹矮幾旁坐下。
似是知道他們要來,小童已在一旁等候多時,他的目光微不可見看了一眼顧長於,很快對着蘇邈拱手行禮,“世子,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蘇邈對小童客客氣氣,“有勞你家主子 。”
一陣悠揚的琴音從桃花塢的角樓傳來,靜谧溫柔。
小童側耳聽聞琴音,恭恭敬敬開口道:“我家主子有請二位。”
顧時寧坐在軟墊上,手裏捧着熱茶,瞥見遠遠的兩人随着小童接引,往桃花塢更深處走去。
“他們這是去哪?”
蘇昭昭手支着下巴,懶散地說:“應該是去和桃花塢的主人道謝去了罷。聽說這片桃林從不對外開放,只接待少數的客人。”
顧時寧‘哦’了一聲,目光被矮幾上的陶制酒壺吸引,淡淡淺淺的酒香傳來。
“喝酒嗎?”
蘇昭昭望着溪水百無聊賴,一副沒什麽興趣的樣子,“酒有什麽好喝的,又辣又燒。”
蘇昭昭還是個小姑娘,确實不懂其中滋味。
前世顧時寧可是無酒不歡千杯不醉,那這一壺可都是她的了。
酒壺旁擺着兩個小巧胖乎的陶盞,印有精致的桃花紋路。
顧時寧拿過酒壺往陶盞裏倒酒,清冽甘甜的桃花香伴着酒香四溢,空中紛飛的白桃花瓣正巧偏偏落入盞中,蕩起圈圈漣漪。
顧時寧輕抿一口,好喝的眯起了眼睛。
角樓之上,顧長於負手而立,透過視野極好的窗戶向外看去,小姑娘一杯一杯灌水似的喝着酒。
他身後悄無聲息出現一人,蘇邈不知何處。
那人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低着頭埋在兩臂之間,“公子,這是燕北的密信。”
顧長於只慵懶地‘嗯’了一聲,目光幽幽看着窗外,不為所動。
影衛盯着眼前玄色衣擺的暗紋,咬了咬牙,“留山先生說如今顧将軍剛至燕北,羽翼未豐,應當機立斷。”
顧長於眸色沉沉,聲音聽不出情緒,“回去告訴先生,顧遠山既想收複燕州,那就給他點時間,也省去日後的麻煩。”
影衛低下頭應聲,叩門聲響起,影衛瞬間消失不見,一點也感受不到他曾存在的氣息。
蘇邈默默走在後頭,眼中迷惑。
雖然他和顧長於是一起進的角樓,但小童只将他引去了雅閣,留顧長於在外等候,說是要分別接見。
他來這桃花塢的次數不多,只見過接引的小童。
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桃林的主人,卻沒想到竟然是個曼妙多姿,琴藝絕佳的女子,難怪都城王公貴族都對此處趨之若鹜。
莺莺姑娘的确容貌驚豔,談吐不凡,只是聊得都是些附庸風雅之事,令他着實犯困。
本以為顧長於進去後也會聊很久,蘇邈象征性地等了一會邁開腿就準備先走,不想他人已經從雅閣裏出來了。
難不成是人家姑娘對他不感興趣?
兩人一前一後走近垂桃樹,紛紛被眼前的一幕驚了。
小姑娘死死抱着俊俏公子的腰身,把頭埋在他的腿間,眼神迷離面色潮紅,畫面暧昧異常。
蘇昭昭被抱得掙紮不得,見到終于回來的兩人,翻了個白眼,艱難抽出一只手,指了指窩在她懷裏的顧時寧,“她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