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鎮國公府內的亭殿樓閣,峥嵘軒峻,不愧是世代詩禮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底蘊厚重。
用死人堆、沙場軍功壘起的将軍府立刻相形見绌。
“你怎麽才來?”
蘇昭昭挽着雙髻,髻上橫貫一支長流蘇簪綴白玉珠花,蜜色的短襖配以提花綢裙,嬌俏明媚,顧盼神飛。
不愧是未來的女主,底子真好。
相較顧時寧,縱使一樣的釵環襖裙穿上身,也只能勉強算得上可愛。
鎮國公府在梅苑瑤池設賞花宴,長輩與小輩分桌而食。
年輕晚輩之中,一身白衣的柳家二小姐柳諾最為顯眼,雙眸清澈如水,膚如凝脂,落落大方。
貴女公子的視線有意無意落在她的身上,柳諾置若罔聞,自顧自安靜地擡眸賞花。
寒梅料峭,暄香遠溢,微風拂過,吹落如雪的花瓣,悠然落在碧水之上,随波逐流。
蘇昭昭不屑地輕嗤,“真能裝。”
顧時寧實話實說:“她沒你好看。”
論姿色,柳諾其實不如蘇昭昭,但柳諾勝在腹有詩書氣自華,美人在骨不在皮。
加上蘇昭昭現在年紀尚小,不足形容,真正等她驚豔四方之時,蘇昭昭卻已經不是原來的蘇昭昭了。
聽顧時寧這麽說,蘇昭昭勾唇一笑,喜形于色。
聊了沒一會,蘇昭昭便被祖母叫去長輩那桌,見她離開,顧時寧微微松了一口氣,她今天還有別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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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顧時寧現在沒做陷害柳諾的事,但不代表原主以前沒做過啊!以防萬一,還是得刷一刷柳諾的好感。
顧時寧取來桌案上空白的花箋,提筆寫下幾個字,走到柳諾身邊,笑眯眯地說:“聽聞柳姐姐詩詞絕佳,能不能幫時寧看看這首小詩?”
柳諾客套疏離地微笑接過,展開花箋,表情一愣,對上顧時寧的眼睛。
別來衆山小,
去去相随心。
池地莺花落,
邊塘靜于水。
別去池邊,小心落水。
确認柳諾看明白其中藏頭藏尾的提示,顧時寧不再久留,回到貴女小姐們身邊。
提醒以後,柳諾應該不會靠近瑤池了吧。
不得不說,國公府的梅花釀真好喝,酒香四溢,唇齒回甘。
只是怕小姐們吃醉,婆子們看的緊,每人只給分了一小杯。
蘇昭昭在長輩間坐立不安,問一句回一句,其餘時間就只讷讷地發呆,百無聊賴。
饒是如此,長輩們仍舊不斷誇獎國公母楊氏的孫女生得好,楊老太太無奈擺手,趕走了坐不住的孫女,眼不見為淨。
蘇昭昭如釋重負,總算從長輩的客套聊天中被解救出來,她和身邊的丫鬟耳語幾句後,在顧時寧旁坐下,故作神秘嘻嘻一笑。
國公母楊氏蒼老的聲音響起,“昨日太後賞賜了國公府九十九尾九色蘭壽,今兒湊巧,請大夥一起賞魚。”
丫鬟往瑤池裏丢進魚食,很快游來了許多五光十色的蘭壽金魚,胖嘟嘟的搖頭擺尾,煞是好看。
瑤池邊聚集了許多賞魚的小姐,蘇昭昭也好奇的湊到中間看。
顧時寧坐在位置上,撇見了瑤池邊的白衣身影,眉心一皺,金魚有這麽好看,非要往池邊湊?
眼見蘇昭昭的丫鬟越走越近,顧時寧快步走到柳諾身後,側身擋住了就要撞來的丫鬟,撞得她生疼,這丫鬟吃什麽長大的,力氣這麽大。
噗通一聲,耳邊傳來落水的聲音。
顧時寧錯愕地回頭,柳諾不知道什麽時候掉進池裏,不斷掙紮,濺起白色的水花,周圍的金魚受驚,四處逃竄。
“啊——有人落水了!”不知是誰驚叫一聲。
池邊的衆人慌作一團,公子貴女們面上皆是焦急擔憂之色,卻不見任何人動作。直到鎮國公府的侍從跳入水中,将人救上岸來。
柳諾被救上岸,面色蒼白,全身濕透,丫鬟趕緊将披風搭在她的身上。
“好端端的,怎麽掉水裏去了?”楊氏被人攙扶着走到池邊,面上關切,但心中實有不滿,因着柳諾的落水攪和了她的一場宴。
楊氏本想在這場宴會上,好好替她的嫡孫物色合适的世家小姐,柳太傅家的二小姐本是她屬意的人選。
柳諾的出生雖差了一點,但言談舉止皆有度,以後嫁入府中也好拿捏。只是今日卻如此不小心,跌進水池,大煞風景。
顧時寧想了半天沒想明白柳諾是怎麽落水的,蘇昭昭她哥怎麽也沒跳出來救人。
蘇昭昭探出身子指着瑤池,唯恐天下不亂喊道:“呀!有一只禦賜的蘭壽受驚死了。”
一只紅白相間的金魚翻着魚肚,一動不動漂浮在水面上。
柳諾濕潤的眼眸怒視低頭沉思的顧時寧,虛弱地問:“顧妹妹為何推我下水?”
顧時寧一臉錯愕,确定自己連柳諾的一片衣角都沒沾到,反駁道:“你有什麽證據說是我推的?”
楊氏頓時面色一沉。
柳諾雖然落了水,卻不見狼狽,反倒猶如出水芙蓉,真是我見猶憐。
“若非是你,為何用詩箋威脅于我,我竟不知自己是哪裏得罪顧妹妹了?”柳諾的嗓音濕潤,眼角含淚,一副委屈的模樣。
說着,柳諾拿出一張沾了水的花箋,丫鬟接過花箋遞給楊氏,大部分的字跡已經沾水模糊,只剩最後‘落水’兩字勉強看清。
楊氏板着臉看向顧時寧,嗓音低沉,“這可是你寫的?上面寫的是什麽,為何會有落水兩字?”
一連三問,句句嚴厲,像是已經相信了柳諾的說辭。
顧時寧沉默不語,這個時候要是坦白自己提前知道蘇昭昭計劃害柳諾落水,特意提醒,根本就是找死。
別說楊氏不會相信,就算相信了也會包庇自己的孫女,說不定還會怪顧時寧連累鎮國公府。
況且那個丫鬟明明被時寧擋住了,柳諾到底怎麽落得水還未可知。
周圍的女眷竊竊私語,想不到顧家姑娘小小年紀,怎得如此惡毒心腸。
蘇昭昭見事态不妙,忐忑不安地看向顧時寧,生怕她把自己抖落出去。
“祖母。”一道溫潤清朗的聲音打破了僵持。
顧時寧聞聲側頭看去,少年公子手中執扇,翩翩而來。一身月華錦衣腰束玉帶,長相俊美,眉眼自帶笑意。
這位想必就是鎮國公府尊貴的世子蘇邈,兩側的世家小姐們無不暗暗投以欽慕之色。
顧時寧忍不住胡亂想,這裝逼之氣和柳諾不愧是一家,大冬天拿什麽折扇,也不嫌冷。
柳諾仍泰然自若,不為所動,目光停留在蘇邈身上的時間恰到好處,既不嬌羞黏膩,也不清冷無情。
看來是個老綠茶。
蘇邈湊近楊氏,低聲耳語,楊氏聽罷,一記眼刀飛向蘇昭昭。
蘇昭昭心虛地低頭。
“方才我經過梅苑,正巧看見柳二姑娘不慎腳滑落水,許是顧姑娘離得近,讓柳姑娘誤會了。”
柳諾吃驚地擡起頭。
蘇邈聲音溫雅卻有力度,“顧姑娘箋上的詩,單憑落水兩字,也不能斷定是威脅之詞,況且若柳姑娘誤解成威脅之意,也該遠離瑤池才是。”
蘇邈輕描淡寫的兩句話,有如四兩撥千斤,瞬間消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一旁的小姐女眷們聽罷面面相觑,頻頻點頭,瞧柳諾的眼神也變得鄙夷起來。明明是自己不慎落水,卻誣陷他人,莫不是見顧姑娘年紀小好欺負。
楊氏借坡下驢,“即是如此,想必是一場誤會,來人,送柳二姑娘回廂房休息片刻。”
柳諾面色潮紅,顯然不甘,還想再說些什麽。
只見楊氏的眼神裏沒了往日對她的親昵喜愛,只剩下厭煩不耐。頓時啞口無言,緊緊咬唇,任由丫鬟扶着離開。
這一步棋,是她走急了。當蘇邈靜靜站在梅苑外時,柳諾就已經發現,本以為自己落水,他定會現身相救。
次次她被人欺負,蘇邈次次都會及時出現,她以為這次也不例外。
柳諾清冷的眸中閃過戾色,顧時寧為什麽要來提醒她,為什麽要幫她擋那個丫鬟,明明欺辱過她那麽多次,如今卻在這裏當什麽好人?
楊氏遣散了衆人,唯獨留下顧時寧。
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和藹,枯瘦的雙手握住顧時寧的手,笑眯眯地說:“真是個識大體的孩子。”
眼前的反轉太快,顧時寧一臉迷茫,蘇邈為什麽要幫她?柳諾為什麽要害她?
這和原書的劇情相差的也太遠了吧,蘇邈這位兄弟你知道你老婆沒了嗎?
蘇邈路過熙攘喧鬧的瑤池。
一眼就看見了找婆子讨酒喝的顧時寧,梳着雙髻,粉嫩的襖裙,襯得膚色白皙透嫩,兩頰有淡淡的紅暈。
他本該繞路避嫌,卻不知為何停留了許久。
周圍突然響起慌亂的呼救聲,女眷們亂作一團,小姑娘不知所措地站在池邊。
他忍不住輕笑,怎麽每次見她,都離不開有人落水。
蘇邈示意随從,不緊不慢地開口,“去救人。”
他遠遠地将這一場鬧劇盡收眼底,憑他對自家妹妹的了解,從昭昭的一個眼神就看出有問題。
趁着大家慌亂救人時,他将撞上顧時寧的丫鬟提來審問,果然不出幾句便全招了。
顧時寧與昭昭一向要好,之前兩人就沒少明裏暗裏的排擠柳諾,每次都得他出面收拾爛攤子。
怎麽這次顧時寧卻一反常态,幫起了柳諾,真是如她自己所說,知道錯了?
難得顧時寧學乖了不惹事,還是幫幫她吧。別打擊了小姑娘做好人的積極性,蘇邈想。
柳二小姐也是古怪,當弱者當上瘾了,沒被欺負成自己也要跳下水,真是逗死他了。
幸好是她自己跳下的水,要是真被昭昭的丫鬟推下水,怕是連他也得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