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阿姐說是她自己掉下去的?”蘇邈漫不經心地問。
顧钰衡左手托腮,壓住畫滿小烏龜的宣紙,另一只手熟練地轉着毛筆。
“是啊,回廊裏的欄杆那麽高,我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是阿姐自己掉下去的。你那天真的什麽都沒看到嗎?”
那日蘇邈随父親來将軍府拜訪,無意閑逛至靜湖,卻看見遠處湖中有一個上下撲騰的人影,随行的丫鬟頓時慌張地喊叫起來。
他想也沒想跳進湖裏,沒成想竟然撈起一個小姑娘。
粉雕玉琢的小臉裹在濕透的白狐裘裏,緊閉雙眼,眉心皺成一團。
軟乎乎的身子緊緊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像極了一只落水受驚的小狐貍,嘴裏迷迷糊糊地不斷呢喃,“我錯了,我錯了......”
蘇邈救她出水這事不便聲張,在其他人來之前,他便已經離開。
此事只有兩家長輩知道,顧钰衡也是慌裏慌張去找他爹時無意撞破。
既然她說是自己掉下去的,那就是吧。
蘇邈一雙漂亮的眸子含着不明的深意,薄唇輕勾,“嗯,确實是自己掉下去的。”
顧時寧老老實實在床上躺了兩天,心有餘悸,再也不敢往人眼前湊。
丫鬟敲了敲門,“小姐,晉陽郡主來了。”
話音剛落,房門便被推開,蘇昭昭一蹦一跳的進來,“我聽聞你前兩日落水,特意來看看你。”
蘇昭昭一襲粉色襖裙,杏眼黑白分明,粉嘟嘟的小臉白嫩水潤,擱哪兒都是人群裏的光點。
現在的蘇昭昭,是如假包換的正牌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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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五年後,阿招的靈魂才會寄居進這具身體裏。
有意思的是,蘇昭昭沒被重生前,和顧時寧交往極為密切。
平時兩個小姑娘最愛湊在一起不學好,一會說說這家小姐的壞話,一會聯合起來欺負那家的小姐。
蘇昭昭坐不住,拉起顧時寧要去花園裏散步。
顧時寧臨出門前磨磨唧唧,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懷裏抱着暖手爐,縮成一團。
“你要手爐嗎?”顧時寧問。
蘇昭昭搖搖頭,“有這麽冷嗎?”
仿佛在說嬌小姐就是嬌小姐,為了證明她的與衆不同,蘇昭昭推開了給她披裘衣的丫鬟,一身輕便的出了屋子。
小丫鬟手裏拿着裘衣,欲言又止,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開口。
顧時寧将她的表情看在眼裏。
伺候她的丫鬟皆唯唯諾諾,謹小慎微,有時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之前她翻出原主收藏的各式鞭子,不少還帶有幹涸的血跡。
丫鬟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傷痕,也許在阿招以前,還有其他丫鬟死在她手裏也未可知,顧時寧不敢去問。
前兩日下的雪正在慢慢消融,枯樹滴滴答答落下融化的水,陰冷潮濕。
花園裏沒什麽人,連顧钰衡養的小白也不在,狗都知道天冷躲在屋裏不出門。
顧時寧滿心不情願的陪這位抗凍的大小姐散步。
耳邊是蘇昭昭絮絮叨叨的吐槽。
“過兩日我祖母辦宴,太傅家的二小姐柳諾也要來,不知道為什麽,祖母特別喜歡她。上次就是她吟詩作對,大出風頭,害得我回去被祖母罵。”
“她有什麽好的?天天板着張臉裝清高,人人都說太傅家的柳二小姐,白衣飄飄,是遺世獨立的清冷美人骨。真煩人,搞得有她在場,都沒人敢穿白衣了。”
蘇昭昭說個沒完,對口中所說的柳諾不加掩飾的厭惡。
顧時寧一邊聽一邊想,蘇昭昭一定想不到,她最讨厭的柳諾,以後還會是她的嫂嫂。
原書裏顧時寧和蘇昭昭一樣,對這個柳諾厭煩至極,兩人一拍即合,常常背地裏陷害柳二小姐。
每每陷害,都被蘇昭昭她哥撞見,一次次英雄救美,郎才女貌,日久生情。
後來阿招重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迅速拉攏了柳諾,兩人統一戰線,反手對付起了顧時寧。
把顧時寧以前幹過的壞事全抖落了出來,蘇昭昭自己倒是撇得幹幹淨淨。
顧時寧的名聲從此一落千丈,惡名昭著。
“不然等宴會當天,我找個丫鬟,趁其不備,推她下水?到時候一身狼狽看她還怎麽清高。”蘇昭昭眼裏泛着興奮的光。
我勸你別......
你哥就是在大庭廣衆之下,救下了落水的柳諾。
兩家原本就有意結親,這下幹脆順勢定下婚約,還傳成了一段佳話。
“我說了半天,你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
蘇昭昭皺着眉有些不滿,換做往常,顧時寧早就給她出起了主意。
“你冷嗎?”顧時寧岔開話題問,她又不是原主,自然不會再摻和進去。
阿嚏——
一陣寒風吹過,蘇昭昭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不冷。”
顧時寧:“......”
恰逢一個抱着炭盆的丫鬟匆匆走過,蘇昭昭眼尖叫住她。
“喂,你家小姐冷了,快去再拿件披風來,順便把本小姐的裘衣拿來。”
“是。”小丫鬟低頭應聲。
顧時寧忍不住心裏發笑,不是說不冷嗎,原來蘇昭昭還是個傲嬌。
“那天你也來,請你看好戲!”蘇昭昭掏出袖子裏的請帖,塞到她手裏。
很快小丫鬟抱着兩件厚厚的衣裳跑來。
蘇昭昭接過裘衣,頓時眉心一皺,雪白的裘衣沾上了黑色的炭跡,醒目刺眼。
啪——
不等反應,蘇昭昭擡手就是一巴掌,怒斥道:“你怎麽回事?弄髒了本小姐的裘衣,這可是哥哥親手獵的白鹿皮做出的!”
小丫鬟的臉立刻腫起,嘴角裂開,滲出血,眼中浮起驚恐,噗通一聲跪在滿是雪水的地上,也管不得褲腿上濕了一片。
突然發生的這一幕,顧時寧看得發憷,虧她剛才還覺得蘇昭昭挺可愛的。
蘇昭昭扯過顧時寧的披風,披風上果然也沾了的黑色手掌印,“沒用的東西!拿衣裳之前不知道先淨個手?”
顧時寧趕緊安撫,“沒事沒事,洗一洗灰就掉了。”
蘇昭昭白了她一眼,“我看是你的丫鬟太久沒管教,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腰間的骨鞭被人拿下,蘇昭昭啪的一聲展開鞭子,打在地上清脆響亮,濺起了髒污的雪水,落在小丫鬟身上。
顧時寧才發現原來自己随身帶了骨鞭,伺候穿衣的丫鬟将骨鞭一直別在她的腰間,這兩天她竟然都沒注意到。
小丫鬟全身顫抖,一邊磕頭一邊求饒,“小姐,奴婢知錯了,饒了奴婢吧。”
“閉嘴!”蘇昭昭一鞭打在了丫鬟蜷縮的背上。
小丫鬟大叫一聲,痛得心口像是被人揪住,整個人被打趴在地上,發髻散亂開來,狼狽不堪。
眼看蘇昭昭擡手就要打第二鞭,顧時寧伸手接住高高揮下的鞭子。
骨鞭邊緣鋒利,手心裏火辣辣的疼。
她的聲音沉下三分,“夠了,将軍府的丫鬟,我自己會處理。”
蘇昭昭沒想到顧時寧會出手阻止,見她面色不佳,以為是生氣自己越俎代庖,将骨鞭塞進她的手裏,“行吧,這丫頭就交給你收拾,我先回去了。”
蘇昭昭不願穿髒了的裘衣,挨不住凍,一溜煙地躲進自家馬車回府去了。
顧時寧手裏拿着骨鞭,低頭看向一身狼狽,沾滿髒污的丫鬟,鼻子一酸,百感交集。
明明都是爹生娘養的,有些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有些人卻卑微如蝼蟻,一生戰戰兢兢,還是難逃被輕易踩死的命運。
而她未來的命運,亦如蝼蟻,好不到哪裏去。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叫青、青梅。”
恰巧此時,一襲玄色錦衣的少年走過。
“小姐,求求你別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小丫鬟不敢擡頭,艱難地匍匐在她腳下,撕心裂肺地哭喊。
背上血淋淋的鞭痕醒目,如同死去的阿招。
顧時寧對上少年冰冷透徹的眸子,面色一僵,恨不得雙手舉過頭頂。
怎麽就這麽巧,被他撞見。
顧長於隔着回廊淡漠地看她,唇角勾起譏嘲之色。
她吓得立馬丢下手裏的骨鞭,猶如燙手山芋,聲音怯怯,“我、我可以解釋。”
哥你別誤會,都是你未來媳婦兒幹的啊。
顧長於垂下眼眸,連看她一眼都不願,轉身離去。
顧時寧欲哭無淚,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