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顧時寧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夢見顧長於猙獰着臉,一下一下用帶刺的骨鞭抽她,撕扯下一塊塊皮肉,血肉模糊。
醒來後,汗濕了一身。
她推開窗,北風裹挾寒意刮在臉上,讓她清醒不少。
窗外是滿目的白。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整夜,未有停歇的架勢。
用過午飯,劉管事送來上好的新炭,囑咐丫鬟,“夫人說天冷了,以後多燒盆炭,小姐怕冷。”
顧時寧把劉管事叫住,脆生生地問:“楓林院的炭可還有嗎?”
劉管事一愣,小姐是又想折騰住裏面的那位了?
他垂下頭,小聲地說:“不多了,可以沒有。”
顧時寧:“......”
不是你誤會了,以前的原主是有多愛欺負她哥,怎麽整個将軍府都一副見怪不怪,助纣為虐的樣子。
“把這兩桶炭給楓林院送去吧。”
劉管事一愣,不明白小姐怎麽突然關心起這個庶子來,但好歹是做了十幾年的管事,表面鎮定自若,應承下來。
“今天往祠堂送飯了嗎?”
“尚未,少爺特意交待說老爺不準大少爺吃飯。”劉管事的話一出,兩人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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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钰衡這倒黴孩子,他爹什麽時候說了不準吃飯。
祖祠通風,顧長於就這麽跪了一晚上,餓了一整天。
回廊裏陰風陣陣,顧時寧低頭逆風而行,懷裏揣着個饅頭,往祖祠方向去。
迎面撞來一人。
“哎呀,會不會看路!”顧钰衡大叫一聲。
他十二三歲就已經長得又高又壯實,喊得大聲,啥事沒有。
倒是顧時寧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骨生疼。
顧钰衡還想繼續罵,定睛一看發現是阿姐,頓時沒了聲,手忙腳亂地将顧時寧扶了起來,“阿、阿姐你沒事吧?”
顧時寧疼的說不出話來,小臉擰成一團,好一會兒才緩過勁,“跑那麽快幹什麽?”
顧钰衡自知做錯了事,心裏愧疚極了,小聲地說:“找你呢。”
他讨好般地笑了笑,湊到顧時寧的耳邊,邀功似地說:“我剛挖了一桶雪,趁那個野種閉目時,倒了他一頭,哈哈哈!可惜我跑得太快,都沒來得及看他反應。”
顧時寧:“......”
她的目光停在回廊一旁的靜湖,現在死了還能留個全屍。
顧時寧踮起腳,用力地拍了一下顧钰衡的腦袋,淨長個子不長腦子,“一會再找你算賬,你的披風給我。”
顧钰衡不知道是哪裏惹得姐姐生氣,乖乖‘哦’了一聲,将披風脫下遞給阿姐,還沒來得及問,顧時寧已經匆匆走遠。
寒風吹來,冷得他一哆嗦,顧钰衡只得抱緊自己,快步跑回小院。
顧時寧輕手輕腳地邁入祠堂,只見顧長於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周圍堆着厚厚一層雪,冷風從門外呼呼灌入。
她小心翼翼地将披風搭在顧長於身上,見他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垂下的眼睫像黑尾翎般蓋下,投下一片陰翳。
她默默将顧長於身邊的積雪推開,好半天才清理幹淨,凍得小手通紅。
顧時寧抱住膝蓋,靜靜的在一旁蹲下,默默盯着他看。
他的薄唇緊抿,面色蒼白,臉上的傷已經凝了血痂,周身散發着逼人的寒氣。
現在的顧長於,還是個任由将軍府上上下下肆意揉搓的庶子。
雖然故作老成,心智成熟,不過仍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難掩臉上的稚氣。
誰能想到,這樣的他,未來會成為權傾天下的一代相候。
所有欺辱他的人,都将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顧時寧從懷裏掏出一小瓶藥膏,食指蘸取,點在少年側臉的傷口上,力度很輕,生怕把他弄醒。
然而冰冷的手剛碰到傷口,顧長於的眼眸倏地一下睜開,幽黑深邃,正對上她驚愕的瞳孔。
他敏銳地扣住面前的手,眼神警惕,聲音沉沉透着徹骨的寒意,“你在幹什麽?”
扣在腕上的手力度極大,像是随時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顧時寧暗罵一聲,忍痛說:“我看哥哥你的臉上有傷,想給你上藥。”
顧長於餘光瞥見她手裏的藥瓶,将信将疑減輕了力道,厭惡地甩開她,“顧時寧,你又想耍什麽花招?一邊倒雪,一邊又在裝什麽好心?”
顧時寧揉了揉被捏出紅印的手腕,真是有苦說不出。
想到顧钰衡比她好不到哪裏去的結局,默默背下了鍋。
“我什麽也不想做,哥哥我真的知道錯了。”顧時寧吸了吸鼻子,掏出被嚴嚴實實捂着的饅頭,塞到少年的手裏。
第一次聽見從來嚣張跋扈的顧時寧這樣低聲下氣的說話。
顧長於不為所動,已經跪得麻木,身體仿佛不是他的,只有頭腦無比清醒。
他譏嘲地扯了扯嘴角,“憑我是不配做你的哥哥。”
溫熱的饅頭,滾落在地,雪白的面衣沾上黑色的灰。
顧時寧漫無目的地走在回廊裏,頭痛不已。
阿招跟了顧長於這麽多年,是他在将軍府漫漫長夜裏唯一的光亮。
如今這光亮生生被她給掐滅了,不用說顧長於肯定是恨透了她。
覆水難收,不如趁早收拾行李,想想怎麽跑路罷。
想的出神,顧時寧沒有注意到一個黑色的身影慢慢向她靠近。
後背遭人狠狠推了一下,猝不及防。
顧時寧翻身就跌進湖中,刺骨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湧入。
厚實松軟的裘衣一下吸滿了水,身體越來越沉,仿佛有千斤重。
顧時寧拼命的掙紮,想要呼救,冰冷的湖水卻往嘴裏灌,力氣越來越弱,撲騰的動作越來越小。
肺部的空氣被嗆入的水擠出身體,意識漸漸消散。
她就要死了嗎?
她不想死,她才剛剛活過。
“來人啊!小姐落水了!”焦急的聲音響起。
噗通一聲,有人跳下水。
一雙溫熱有力的手臂攬住她的腰,求生的本能讓她一把抱住那人。
顧時寧是在自己的閨房裏醒來,一股濃郁的中藥味彌漫其間。
顧夫人站在窗前用帕子偷偷抹着眼淚,顧遠山摟住妻子,小聲安慰。
顧钰衡蹲在她的床邊,第一個察覺到了動靜,“阿姐醒了!”
“寧兒,感覺怎麽樣?”顧夫人趕忙在床邊坐下,摸了摸小女兒冰涼的額頭,臉上滿是擔憂。
顧時寧想起來,原書裏也有一段她被人推入水裏的情節。
原主醒來之後,一口咬定是顧長於推她下的水。
顧長於也因此被送離将軍府,在郊外的一處別院任由他自生自滅。
祖祠在府中的位置偏僻,平時鮮少有人經過。
彼時只有她和顧長於兩人在附近,說不是他,顧時寧自己也有些不信。
“寧兒,你是怎麽掉進湖裏的?”顧遠山問。
“你別害怕,娘一定會為你做主。”顧夫人面色凝重,狠狠瞪了一眼丈夫。
她心中早認定了是那個陰森的庶子所為,這樣一頭養不熟的白眼狼,決不能再留在将軍府。
顧時寧提不起勁,啞着嗓子,怯弱軟綿地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聽到小女兒這麽說,顧遠山似乎松了一口氣。
顧夫人面色一滞,不肯相信,開口追問:“沒有人推你下去?”
“夠了!”顧遠山終于忍不住愠怒,拂袖離去,說到底都是他的孩子,他自是不願看到家宅不寧的景象。
顧夫人知是自己逾越,匆匆安慰了女兒兩句,趕忙跟上丈夫。
“阿姐,真的不是那個野種推你下去的?”顧钰衡趴在床頭,将爹娘兩個人咬耳朵的話全聽了進去。
廢話,她和顧長於遠日有怨,近日有仇,不是顧長於還能是誰。
但現在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把這個祖宗給供出來。
顧時寧蒼白着臉搖搖頭。
顧钰衡皺眉狐疑,不再說什麽,沒待多久也離開了。
明日國子監開學,他要好好問問蘇邈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