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梁靖在祝福的門外坐了一整個通宵。
他隔着門板,聽到房間裏被壓抑的,痛苦的小聲的哭聲,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也被這些零碎的抽泣挖空了一樣。
梁靖依舊是用腦袋一下下磕着門板,見到祝福的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曾經犯下多不可饒恕的錯。他甚至為自己如今還來到這裏,等在這裏而感到愧疚。可是他必須等,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祝福。
天微亮的時候,房間裏是最冷的。梁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整個人昏昏沉沉地靠在門邊,忽醒忽睡,一會兒是祝福的哭,一會兒是祝福的笑,不經意驚醒間,才迷糊地發現什麽都沒有,是夢。
他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時間沒有過多久,直到最後一刻耳邊仿佛再次聽到稚嫩的祝福的聲音對他說,再見啦,梁靖才徹底驚醒。
驚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用力地拍祝福的門,他只是想确認他還在不在裏面。
門沒有開,但是也不再像昨天一樣毫無反應。
似乎哐當撞到了什麽東西,随後裏面又是像昨天一樣的聲音:“你怎麽還在這裏?”
梁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你以後不要來了。”
一切,又回到了起點。
相處五年,梁靖很了解祝福的性格。
你可以逼他,但是這一套對他沒有用。如果他本心不想糾纏,那麽做的一切就只會是無用功。
梁靖不想惹祝福厭惡。
至少目前為止,他知道自己除了留守別無他法。
兩個人之間的裂痕,不是三兩句話,或者袒露的一顆真誠的心就能彌合。不禁需要時間,也需要重新構建的信任。這無非是非常大的一項工程,且不一定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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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梁靖頭一次對自己和祝福之間的關系失去信心,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之後,祝福照常出了門。梁靖沒有問他去哪兒,也沒再帶走祝福的鑰匙。他把鑰匙留在了案幾上,也開始忙起來,在附近一帶……最好是同一幢樓,先找到落腳的租房。
至于祝福,完全沒有避開梁靖的意思。
梁靖不知道該喜該憂。
說喜,至少祝福不會有意躲着他,說明對他還沒有到恨之入骨的地步,也許只是不能再接受他;說憂,祝福這種毫不避諱毫不在乎的做法,就好像梁靖在他的生命中,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他在與不在,都不會再影響到他。
梁靖覺得還是憂要多一些。
祝福早上出去,門把手上挂着早點;晚上回來,家裏的飯菜就準備好,但屋子裏沒有人。梁靖偶爾會在祝福出現的地方晃來晃去,也不知道從哪問到了他的手機號,每天會給他發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
而祝福自始至終,不論是對梁靖,還是梁靖做的這些事,都熟視無睹。
早餐偶爾會吃,有時候放一整天也不動,下午梁靖去做晚飯時就會扔掉;晚飯偶爾會吃,如果在外面吃過了,祝福就會直接倒掉,看也不看;他也偶爾會看梁靖兩眼,但始終沒有什麽交流;至于梁靖的短信,更是一向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梁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狀态,乃至于祝福哪天要是多吃兩口,或多看他一眼,他都會覺得事情将有所轉機。
他現在要做的是等,讓祝福看到他的留守,相信總有一天,能夠給他一個哪怕負罪的機會。
然而這種狀态,直到維持到另一個男人的頻繁出現時,梁靖按捺不住了。
那個男人開着寶馬SUV,總是一身得體的休閑西裝,笑起來謙和溫柔。
梁靖已經看到他好幾次了。
梁靖這些天一直住在祝福樓對面的招待所,八十塊一晚的那種。
他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是一個晚上,梁靖等不到人,不知覺睡了過去,醒來時天色已晚,就泡了碗泡面,站在窗口大剌剌地吃。他看了看對面的樓,人還沒回來。
等一碗泡面見了底,捧着喝湯時,兩束光掃過來,轉了個彎,一輛與小區格格不入的寶馬SUV停在祝福樓下。
梁靖皺着眉多看了兩眼,見到男人穿着淺灰色休閑西裝,下車給祝福開了車門,笑眯眯地跟祝福說了什麽,祝福也笑了起來。
兩人看上去心情都不錯,像是剛回來。
人很奇怪的,有時候兩個人走在一起,說幾句話,做幾個動作,哪怕什麽特殊的也沒有,就是能令人分辨出他們究竟是普通朋友還是有別的情況。
梁靖從祝福下車起,目光就一直緊緊鎖在那兩人身上。因為路燈的原因,男人的側臉被照的很溫柔,打上一層淡淡的黃光。
祝福似乎對男人說了幾句話,男人側過頭去貼近了聽,抿着唇,輕輕笑起來。
梁靖的眉頭越皺越緊。他很不喜歡祝福和別的男人表現出這樣的親密,更何況敏感的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恐怕在追求祝福。對方究竟是直還是彎,梁靖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
雖然舉止暧昧,男人卻始終動作不輕佻,神色溫和,看上去很容易親近的那型。梁靖不得不承認,哪怕是自己,給他打分也不會低。
祝福又和男人說了兩句,就獨自上樓去了。
男人并沒有走,在看到祝福房間樓層的燈亮起後,才轉身上了車。
不僅是表面功夫做得好,背後也做得到位。
梁靖心裏一涼。
男人的車走後,他怎麽都心緒不安。招待所裏沒有電視機,他就開着流量刷了會兒手機,卻還是無法凝神。給朋友打了幾個電話,沒多少分鐘,卻抽了兩三根煙。
最後梁靖還是忍無可忍,拿上要是錢包出門,直接到對面敲響了祝福的門。
他敲門時祝福正準備洗澡,剛脫下衣服這時候又穿上,走到門口貓眼看了看,站在門板前,沒了動作。
梁靖還是持續不斷地敲門,祝福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挂上門邊的保險鎖鏈,開門。
一掌寬的一條縫,橫亘着一條鎖鏈。梁靖有些胸悶。
祝福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他,看得梁靖都有點心虛。
“我來看看你……你今天回來太晚了,我擔心。”
祝福沒說話,關門。
梁靖眼疾手快一只腳卡在門縫:“等等,你吃飯沒有?要不我們出去再吃點?”
祝福的手始終扶着門,沒有松開的跡象,而臉上沒什麽表情,始終垂着眼皮,看着梁靖卡在門口的皮鞋。那是警告。
梁靖卻不想抽回腳去,這會兒深深呼出一口氣:“随便說點什麽吧,這麽多天了,你一直不理會我。”
“你那天要說的都說完了,我沒什麽好說的。”祝福終于開了口,語氣卻依舊是平平,甚至比那天更冷漠了。
梁靖隔着門縫看了他好一會兒,祝福卻始終沒什麽表示,還是警告地看着梁靖那只腳,靜靜等着梁靖的動作。
梁靖有些心灰意冷地收回腳,果然,祝福沒一秒多留情,一下就關上了門。
梁靖整個人都有些脫力,他忍不住又給自己點了根煙,靠在門板上,緩緩蹲下去。
這些天他究竟在做什麽?
一點進展都沒有。
不,用進展或許不太合适。首先事情要現有一個轉機,然後才能談到進展的事。而到目前為止,他連一個轉機的機會都沒有。
眼看着祝福從一開始的不适應,到現在即使看到他在眼前,也對自己越來越無所謂,梁靖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如果之前是後悔,是痛定思痛,那麽現在這種切身感受到自己一點點被祝福剝離的感覺,無疑像淩遲一樣令人痛苦。
他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現在他已經等到另外一個人出現,難道還要等到祝福愛上別人,才知道來不及嗎?
梁靖有些怔忪地看着窗外淡黃色的燈,定了定心,胸中有了定奪。
他起身,掐滅了煙,又任由煙蒂落在腳下踩了踩,擡手準備敲門。
門卻這時候忽然開了。
梁靖舉着手和祝福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意外,但都很快平靜了下來。
“你不要再來我家了。”祝福說,“鑰匙,還有戒指。”
梁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苦笑:“我沒拿你的鑰匙,花盆下的地毯角,你一向喜歡藏一把備用的在這裏。”說着用腳尖踩了踩地面。
祝福點了點頭:“戒指。”
梁靖繃緊嘴唇,嘴角向下,是個很嚴肅的面容,目不轉睛地徑直盯着祝福。
祝福似乎終于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別開了目光,卻也對自己的要求不解釋。
“為什麽還留着?”既然祝福不說話,梁靖就只能主動去問,“不是不要我了?不是再也不見到我了?不是對一切都棄之不顧了嗎?為什麽一定要留着戒指。”
“因為它告訴我,別再犯同樣的錯。”
梁靖渾身一震。
祝福也毫不避諱地目光迎了上去。
“你說謊。”梁靖輕輕笑了笑,“你從以前就這樣。真正不在乎的東西,你才不會去找它在哪裏,更不會留着。”
這一次祝福沒有避開目光,也只是安靜地看着梁靖,眼中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祝福忽然笑了,像是有些好笑,有有些如釋重負的那種。
“你說的沒錯,我在乎。”祝福輕聲說,“但是那又怎樣?梁靖?你不就是想聽我親口承認我還在乎你,還愛你嗎?好,我現在就可以說。梁靖,我的确還在乎,我也的确還愛你。但是你告訴我,那又怎樣?”
千言萬語,無數的情緒在梁靖聽到祝福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洶湧而出,他甚至能感到自己溫熱的血流,自己的心跳,自己小心翼翼地呼吸。但是祝福只一句反問,就把梁靖的千言萬語和所有情緒都堵住了。
梁靖被他問得說不上一句話來。
是,就算祝福還愛他,就算他自己知道,也終于固執地從祝福這裏得到證實,那又怎樣?現在的祝福不會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做任何事,更不會僅僅因為他愛梁靖,就能接受他。他們之間的這條裂痕,不再能讓他們變回從前那個,因為僅憑愛恨喜怒就決定在一起或分開的人了。
祝福這一句話,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還要有力度。
我愛你,但那又怎樣?
這也許比我不愛你更令人絕望。
因為我不愛你,還有重新愛上的機會。可是明明愛着,卻不能再接納,這其中的種種,就不再是那麽簡單能跨越的東西了。
這是梁靖再一次感到那種無力感,像要淹沒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祝福家的,回到招待所之後,鬼使神差地,他給陸雨打了個電話。
“你早就知道對不對?”梁靖問。
兩人已經快半個月沒聯系過,陸雨簡直莫名其妙,這會兒更是聽不懂梁靖給他打啞謎,就估摸着沒說話。
“他是什麽時候回來了,你知不知情?”梁靖問道。
陸雨那邊也懵了,從梁靖的話裏琢磨出一絲不同尋常:“什麽回來……等等,你在說和祝福有關的事?”
“我找到他了。”梁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已經找到他快兩周了。”
陸雨那邊明顯地堵了一下,随即口氣很不好:“就算找到他又怎麽樣?你要繼續把那個家夥留在身邊嗎?實話告訴你,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值得我幫,就算你現在打電話來跟我證明你成功找到人了,我也不過是……替祝福不值!”
“等等。”梁靖皺了皺眉,換了只手拿電話,“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你不知道……祝福回來了?”梁靖有些詫異,他喃喃自語,“又或許,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他的聲音雖然很小,陸雨卻聽清楚了:“你說什麽?祝福?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梁靖正在想,只模糊地嗯了一聲。
“你們在哪?我下周……不對,最快這周快去一趟。他怎麽樣?”
面對陸雨的急切,梁靖卻覺得心煩氣躁。他沒能從陸雨這邊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你知不知道他當初在楚思楠那裏發生了什麽?”
事關重大,陸雨這會兒也不好情緒化了:“不知道,他從來沒跟我說過。但是我想楚思楠應該會對你說。”
的确是對他說了,甚至看了那段錄像帶。可問題是,後面究竟發生了什麽?後半段,錄像就已經沒有了。
“你有沒有辦法查到楚思楠現在在哪裏?”
“你還真當我特工組織的?”陸雨氣笑了,冷罵一句,“要查你自己去查,他媽的!”
“行吧,那就這樣,我先挂了……”
“喂?等等!你還沒告訴我——”
梁靖挂斷了電話,把手機掂在手中來來回回,他眉頭始終緊鎖,看着對面的公寓,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也為曾經的錯過感到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