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梁靖所有的情緒終于在陸雨問完這最後一句時徹底崩潰了。
他渾渾噩噩地沖到外面,像一個瀕死的人。
良久,陸雨站在屋子裏,聽到外面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痛苦的哀嚎,仿若聞者傷悲,見着流淚。那聲音不像是人能發出的悲嚎,其中的絕望,痛苦,崩潰,卻無一不蘊含在其中。
饒是早知道真相的陸雨,聽到這一聲,也不禁紅了眼眶。
悲嚎持續着,偌大的雨聲也掩蓋不住,仿佛要撕裂一整個暴雨的雨幕,電閃雷鳴間,屋外世界亮如白晝!
梁靖蹲在門口的垃圾堆旁,整個人頃刻便濕透了,高大的人縮成一團,身體的每個角落乃至每根神經都尖銳地像刀割。很難形容他真正的感受,因為在外人看來,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宛如溺水的瘋子。
哀嚎轉而成為小聲的嗚咽,卻發不出來,被軟棉花似地塞在胸腔中,發出呼嚕呼嚕恐怖的聲響,如同一臺破舊的風箱。
梁靖雙手抱頭,狠狠揪住自己的頭發,無數次覺得自己是要死了,卻還沒有死,那些該死的畫面——那些這些日一直刻意回避封鎖的,曾經與祝福過去的畫面,終于随着祝福最後那一句我愛你,像開了閘的河壩,滔滔不絕地融入他的腦海,塞滿他的心頭!
他把他的祝福弄丢了,他親手讓那些最好的畫面全都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一直以來壓抑着的,惶惶不安,害怕,以及不肯承認的悔意,終于像洪水猛獸一樣淹沒了梁靖。
再也沒有了。
永遠永遠,都不會有了嗎?
而這都不算所有。
梁靖想起祝福的笑,仿佛看到他拿着筆猶豫,鼻尖在紙面上暈開一個墨點,然後祝福緩慢而堅定地寫,一個字一個字地寫:“我很害怕,但是我愛他。”
梁靖哭得像個孩子,像個全世界的痛苦背在身上的孩子。
很難想象,這樣的祝福,在面對着楚思楠那些惡毒狠絕的話時,心裏會是怎麽想。他的身體,他的意識,他的一切,本來就是屬于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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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到梁靖那句話——最後一刀插下,祝福終于被剝奪了一切。
恍惚間,梁靖聽到了腳步,他哭得心肺俱裂,卻看到祝福的母親呆呆地站在門口,扶着門框,隔着一段距離就這麽看着梁靖。
梁靖掙紮着,摔了三四次,終于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一步步走到祝福母親的面前,生生地直接跪了下去。力道之大,幾乎把膝頭磕碎!
“對不起……”他說,他已經看不清眼前是什麽了,他又一頭狠狠地磕下去,一陣陣痛,“對不起……”
梁靖以頭搶地,磕得太狠,只覺得眼前一黑,耳邊恍惚聽到老人的驚叫和陸雨的呼聲,在一片冰涼的海水裏,徹底失去了意識。
黑暗裏,夢裏的片段循環播放着。
祝福掙開他的手,猛地跑出去,回頭擺了擺手說:“再見啦!”
梁靖不管不顧地大聲喊祝福的名字,不斷追着他,然後祝福又回到了他身邊,然後又是掙開他的手,往前跑去,說,再見啦。
只是不斷不斷循環地播放着。
梁靖不知道自己追了多少遍,有一雙手牽住了他的,那是另一個祝福的口吻和腔調:“梁靖,走了。”
梁靖一把揮開身後人的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是你……”
“不是我。”成年的祝福微笑着看着他,也不掙紮,任由一點點窒息,“是你親手屠殺了他。”
祝福失蹤了。
梁靖回到家時,人已經不見了。自從祝福的第二人格占據身體之後,很晚回來已經是家常便飯,梁靖早就習慣了。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祝福的衣服還有喜歡的鞋,簡單的日常用品,全都不見了。寬敞的屋子裏,就像強行抽離了屬于他的氣息。
梁靖有些慌了。
那天之後,他頭上受傷,又因為淋雨發了高燒,精神萎靡且情緒不穩定,在醫院住了三四天才出院。那時候他給祝福打電話,就已經沒人接了,現在心急火燎趕回來一看,人是真沒了,當下心裏就很沒底。
他不知道祝福去了哪裏,又為什麽聯系不上,他在回來之前設想過很多種怎麽面對這個祝福的情況,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一個境況。
祝福不會無緣無故說走就走,除非只有一個可能,他已經知道了梁靖得到了所有真相,所以選擇在沒見到梁靖之前就離開了。
夜晚的燈光昏暗,梁靖有些迷茫,站在房間的中央,耳鳴一陣陣響起。他覺得很冷,也很空,就好像胸口破了個洞,有什麽東西在源源不斷地流失。
那天晚上,梁靖抽了很多煙,一點睡意也沒有。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他腳下的煙頭一地。
他忽然發現,比起面對這個祝福的種種态度,比如痛恨他的欺騙,他的狡詐,很倔,種種,他還是更無法接受祝福整個人消失。如果說之前究竟是被誰吸引着,他不知道,那麽現在他真正不能離開誰,梁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梁靖開始到處找祝福,他知道這和那身體裏究竟是誰無關,而是如果連身體都不在了,恐怕就真的連個念想都沒有。
哪怕找到祝福,也找不回祝福,也要把人綁着,扣着,壓着,一輩子留着。
可沒有人知道祝福在哪。
楚思楠也失去了聯系。
他整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就連那家小診所,現在也挂上了小小賣部的牌子,消失得一幹二淨。
梁靖心裏有個似是而非的念頭,好像摸到了點邊。如果說一開始他就認為楚思楠是偏向于他的,是因為楚思楠和他一起隐瞞祝福這一行為,讓他産生了這樣的錯覺。可是現在看來,楚思楠真正偏向的人,是祝福。
那麽整件事情就不僅僅是他看上去的那麽簡單,很有可能是楚思楠早就和祝福的第二人格有過交流溝通,然後一起瞞過了梁靖。
其實自己才是那個被欺騙的人。
但現在不論他恨誰,怪誰,一切都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梁靖也給陸雨打電話,陸雨也只是冷笑了一聲,問:“知道了那些之後,你還要找他嗎?現在他的一切,跟你有關系嗎?”
梁靖一下就明白陸雨恐怕已經私下找過祝福了,所以祝福知道,梁靖已經知道了一切。
他忍住想殺人的沖動和怒火,深吸一口氣平複了情緒:“告訴我,他在哪?”
“這和你有關系嗎?”陸雨依舊是冷漠的口吻,“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麽樣?他已經不是祝福了,你能找回的也只是一副軀殼而已。”
陸雨的話深深刺痛了梁靖心底鮮血淋漓的傷口,他像被人翻開傷口不斷觸動的野獸一樣,茫然而恐懼地一味發洩自己的不安和痛苦,他在電話那邊吼了陸雨很久,情緒幾乎失控,也說了很多很難聽的話。
陸雨當然知道自己是刺激到他了,但是陸雨并不怕:“還是說,你真的對現在這個祝福是有感情的?我真替我哥們不值!”
“你給我閉嘴!”梁靖忍無可忍地又吼了一句,“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能找到他,這一次我不會讓他走,我做錯的事,哪怕不能完全彌補,我也會想盡辦法去做點什麽。”
“我不想說風涼話,但是你覺得你這麽做有什麽意義?”陸雨在電話那頭問,“我想比起你,我更明白怎樣才算是真的對他好。”
陸雨挂了電話。
梁靖一把摔了電話,眼眶燒紅,他忍了半天,才沒讓自己第二次沒出息地哭出來。
原來這樣的感覺這麽可怕,就好像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翻了個兒,朝夕之間,一切都充滿了惡意。
梁靖無法阻止自己,他不知道要怎麽一樣才能令自己好一點,振作一點。但是他又不禁想,如果祝福看到他現在這幅樣子,會怎麽想?大概巴不得他這幅樣子過一輩子,自己越痛苦,祝福是不是就會覺得越好一點?
想到這裏,梁靖又覺得,那就不要想辦法減輕自己的痛苦好了。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