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梁靖走近她,他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呼吸急促,幾乎控住不住。這種感覺,他多少年都沒有過了。恐懼,緊張,焦慮,他有一種預感,這一次陸雨不辭長路帶他見祝福的母親,将要揭露的這件事,也許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一件連他自己,都不一定再能控制住走向的事。
他需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包括曾經他不曾參與過的,祝福的過去。
“幸而他從小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很多事情,就不需要我再開口。”老人來回看了看兩人,從抽屜裏拿出一本破舊的筆記本,看上去像十幾年前販賣點幾塊錢一本的硬皮筆記,“我給你們留點時間。”
說完她起身,輕輕拂了下衣角,出去了。
祝福有寫日記的習慣,梁靖是知道的。可那是曾經那個祝福的習慣。
在早先幾年,他們還在談戀愛時,梁靖曾無數次想偷看他的日記,卻又無數次被祝福打了回去,然後下一次,日記本又在不同的地方藏着了。
梁靖靜靜看着玻璃茶幾上的筆記本,伸出手去。
陸雨按住了他。
梁靖轉頭,看他,陸雨也在看他:“在那之前,我還是想問你,你究竟愛不愛他?”
梁靖覺得喉嚨幹澀,眼眶也幹澀發酸,像有一團棉花堵在胸口,他沉默了半晌,聲音有一絲顫抖:“愛。”
陸雨最後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露臺上,背對着梁靖,看着樓外的風景。
梁靖就知道陸雨已經全部看過了。
他摸過筆記本,翻開了第一頁。
祝福的母親本來自于偏遠處的山村,但是她年輕時非常漂亮,且一點俗氣也沒有,清秀,幹淨。祝福的父親是去當地考察實習,一眼就看中了祝福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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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見鐘情,只兩個月的時間,感情就好到了私定終生。後來祝福的父親回城,祝福的母親等不及,在半年後就一個人背井離鄉,背着背包行李來找他。
祝福的父親非常感動。立刻拉着祝福的母親就領了證,并承諾在這個城市中讓她有一個落腳的地方,照顧她,愛戴她。
那時兩人還太年輕,只懂愛,不懂其它。
他們很快發現彼此的性格不合适,祝福的母親眼界不廣,思想也禁锢,兩人的交際圈子和處理方式的方法,交流的方式也都不同。
第一年他們生下祝福後,就開始了無休止的争吵,情緒到憤慨時,甚至不顧當着年幼的祝福摔東西打人。
祝福是長大之後才知道,家暴是多可怕的事。
祝福的父親開始酗酒,抽煙,雖工作一如既往,但脾氣變成了一個越來越暴躁的男人。
有一天,他喝醉了,終于忍無可忍把怒氣全發洩在了祝福身上。
那年祝福只有八歲,他死死地掐住祝福的脖子,兩眼通紅,面目有如惡鬼,将祝福渾身剝光了抽打,下手越來越狠。
祝福一開始哭,後來被父親掐得說不出話來,兩眼翻白,就要窒息。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你這個孽種!”
這時候祝福的母親趕了回來,哭着把祝福藏到了衣櫃了,拼命地和他的父親厮打在了一起。她拿出離婚協議書,當着他的面簽了字,用力扔在他臉上。
小小的祝福渾身赤裸地躲在衣櫃裏,透過一縫沒有和嚴的縫隙,看到父親和母親厮打在一起,彼此臉上的表情恐怖吓人,似乎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一樣。
父親大聲地罵着髒話,母親哭着尖叫,漸漸她的力不能敵,被父親按在地板上,扯開衣服,露出潔白的雙乳,接着是腰,屁股。她不斷掙紮着,雙腿亂踢,之間的私處若隐若現。那是祝福第一次看到女人的私處,他不知道父親在幹什麽,只看到母親快死了一樣地掙紮,而男人掰開母親的雙腿,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跻身而入。
接下來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屠殺。祝福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可他卻本能地感到了惡心,恐懼,眩暈,整個人幾乎崩潰。他捂住嘴,他不敢出去,他也沒有力氣。
年僅八歲的祝福,在那一年,被父親侮辱并施暴之後,目睹了整個母親被強奸的過程。
他蜷縮在衣櫃裏,手腳冰涼,呼吸不過來,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祝福瞪大雙眼,對于八歲的他來說,眼前的一切簡直猶如人間煉獄。
不知怎麽的他就想起了父親恨不得掐死他時說:“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第二天,祝福的母親躺了一整天,第三天收拾東西,帶着祝福永遠地離開了那個家。當時祝福還記得他最後一次回頭看這個生活了八年的地方,沒有留戀,也沒有舍不得,只覺得非常惡心,肮髒。
從那之後,祝福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不像以前那樣活潑開朗,天真肆意。他開始變得沉默,努力,清高,然後變得強大。
一開始,祝福的母親只以為他是那天的事受了刺激,于是溫聲細語地陪伴他。可是後來她發現,自己的兒子變得越來越不像原來的自己,似乎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種恐慌和不解,終于在有一次她下班早回來,看到祝福将捉來的青蛙活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開心地笑時,爆發了。
她不想承認,但祝福的行為的确像個變态,對一切懷有惡意。所以她帶着祝福去看了心理醫生,将原委全部說出,希望進行治療。然而這個孩子的睿智和冷靜超越了她的想象,祝福很乖地回答了醫生的所有問題,甚至在被問到活切青蛙這一段時,他也只是歪着頭,一派天真爛漫地回答,想給媽媽做晚飯。
這樣的答案,就算是心理醫生,也沒有猜出任何其他的嚴重可能。
祝福的母親只好将他領了回去。
祝福上了初中。他開始變得強大,驕傲,清高,不屑一顧。
這些內容,梁靖都是通過祝福十六歲之後的日記看明白的。
因為在八歲到十六歲這段期間,祝福沒有寫過日記,那是一段空白的時光。
忽然間,梁靖什麽都明白了。
他呆呆地坐在客廳裏,外邊的路燈泛黃,給他勾勒出一圈柔邊。他像一座巋然不動的山。
他手下的日記終止在很多年前的一天,大概是祝福剛接受梁靖的那段日子。
最後一頁,祝福在日記本上寫道:“我很害怕,但是我愛他。”
這是日記的最後一頁,再往後,興許是祝福換了日記本。很厚的一摞日記本,梁靖輕輕合上。
陸雨聽着外面的雨聲,只是扭頭看着沉默的梁靖,就覺得屋子裏的黑暗,像要溢出來了一樣。而梁靖和這黑暗融為一體,紋絲不動,卻有一種絕望慢慢發酵。
這樣的氣氛實在太壓抑,陸雨甚至不想走過去:“我大概猜到了,其實。”
梁靖沒有說話。
“從祝福跟我講的那些,和我見到你時的樣子,我知道你是愛他的。雖然你是個混蛋。”陸雨的半張臉曝在月光下,冰涼涼的,“所以我想是他的第二人格對你說了些什麽,而你就聽從地去查了祝福曾經初中的事,相信了他的話,以為祝福才是第二人格。”
“也許是小學的事太過久遠,又可能是他那段時間輾轉轉學多次,你沒能查到這裏。”陸雨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割在梁靖心上,“所以你也沒想到,祝福一直都是主人格。只不過他的主人格,在八歲那年就被第二人格所取代。在多年後再一次的親身體驗的恐懼中,激發恢複了他的本人格。”
梁靖開始顫抖,他明明一動都沒有動,可從身到心都在顫抖,渾身冰涼,像被浸在極寒的水中,每一個毛孔都發出恐懼和痛苦的吶喊。而他只是沒有聲音,光只是坐在那裏,就令人覺得他好像死了一樣。
陸雨慢慢走近他,蹲下來,輕輕合上他手裏的日記本:“梁靖,他愛你啊。你怎麽能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