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祝福乏善可陳的二十多年生活裏,梁靖與他同居前的那兩年,是他最珍貴的回憶。
他們也曾在黃昏裏親吻,在榕樹下打盹,同一頻率地唱着一支歌。他們去看過大海,甚至做過很多這樣那樣,普通情侶都所沒有過的浪漫的紀念。他們把每一份回憶,都努力變得深刻隽永,願意永恒地镌刻在餘下的生命之中,用時光來紀念。
這樣的梁靖,怎麽可能是陸雨口中所說的梁靖呢?
祝福閉上眼,他的心緒有些亂,他感到自己明明很想梳理推敲整個事情的經過,和可能的原因,心思卻總被一次次打斷,回到很久遠的過去。
在他和梁靖,一無所有,一切只是作為序章開始的那些過去。
他記得梁靖的笑,梁靖的怒,梁靖吃醋的樣子,悶騷的樣子。一想到如今讓他躺在這裏的可能是梁靖,過去的那些,全都變得清晰而歷歷在目。甚至一些細枝末節的,他從未想起過的東西。
祝福這才知道,原來有一些東西從沒有變得久遠,連自己都以為是忘了,可其實只不過是沒想起而已。
他眼眶燒得厲害,不自覺流出一滴眼淚,和流下的水滴彙合在一起,流到了耳根。
與此同時,陸雨瘋狂地砸着祝福家的門。
祝福的手機接不通,家裏的電話也沒人接,兩個人約好了見面的時間,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以祝福的性格,就算發生了什麽事,也不可能不跟陸雨打一聲招呼。
這太反常了。
唯一有可能的解釋是,祝福也許真的出了事。
陸雨顧不上那麽多,他只擔心祝福的安危。
梁靖其實一直在家,只是他在做飯,還是炒菜,爆炒。所以電話鈴,門鈴,他什麽都沒聽到。這會兒剛關了抽油煙機,就聽見一陣陣可怖的砸門的聲音,不禁皺起了眉。
陸雨見到梁靖後的第一句話就是:“祝福呢?”
“他不是和你去見面了?”梁靖眉毛皺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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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壓根沒有!電話也打不通!”
“你說什麽?”梁靖放下手裏的東西,立馬開始試着給祝福打電話。
陸雨過去一把按掉了:“都說了打不通了!你有沒有認識他的朋友,或者知道他經常去的地方?我們一起找。”
半個小時後,梁靖在車裏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盤。
他猶豫着,給楚思楠挂了個電話。
楚思楠沒有接電話。
此時的楚思楠,他慢慢調節了房間裏的燈光。冷漠地看着房間中躺着的祝福。
祝福被綁在這個地方已經四十分鐘了,他現在非常焦躁。額上懸着的水滴還在速度頻率不一地往下滴着。祝福從沒有覺得自己這麽焦慮難受過,說不上為什麽,每一滴水下來,他的煩躁和暴躁就更甚。現在他甚至開始掙紮,迫不及待地想從這裏離開了。
楚思楠的出現,無疑緩解了祝福的焦慮,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
“你到底要幹什麽?梁靖人呢?”
楚思楠看着他,卻并不說話,把從門外拖出來的一把椅子擺好,放在離床四五米遠的地方,然後敲着二郎腿坐下,開始看書。
“說話啊!”祝福大喊了一聲,他真是受夠了。
現在幾點,在哪裏,他到底想幹什麽,目的是什麽,祝福發現自己對現在的處境一無所知。人總恐懼的,其實不是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而是什麽都不知道,對無知的恐懼,才是最折磨人的。
“你這是非法居留。”祝福開始惡狠狠地瞪着頭頂上的東西,“我禁閉之後出去,是會告你的。楚醫生,你的游戲玩到現在應該也結束了吧?”
楚思楠還是不說話。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不論祝福怎麽說話,怎麽激将他,用什麽偏激的方式,楚思楠始終默默地坐在角落裏,不吭一聲,只是靜靜地看着書,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祝福覺得自己仿佛在這裏躺了一個世紀那久。
而眉心上懸挂的,不斷滴下來的水,簡直就像是毒藥,能深入他的皮膚,穿透他的顱骨。更別說坐在一旁的楚思楠,簡直就像是惡魔。
半個小時之後,楚思楠啪地一聲合上了書,拎起椅子。
這一回他坐到了祝福身旁。
“二零零五年,八月十六號,你在你父親的安排下去了美國。那一天你像往常任何一天走在街頭,夜色很美……”
祝福猛地睜大眼睛,心跳像漏了一拍。
這是他曾經的心理治療檔案中,醫生的病歷日記。
“你和你的另一個同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當時你十五歲,你喜歡一個女孩兒,叫嚴水琴,你想給她買一份禮物……”
“不,不要……”祝福瞪大雙眼。
“可是你沒想到,你遇到了一群黑人。對方只有三四個人,看上去年輕力壯,身材魁梧,他們說着你聽不懂的英文,把你堵在路口。你害怕極了,想繞開他們逃走,你的同伴卻還在洗手間,你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他們笑着圍住你,把你按在牆角,脫掉了你的上衣,長褲,包括內褲,他們罵着髒話。你開始劇烈掙紮……”
躺在床上的祝福也開始劇烈掙紮,過去的回憶接踵而至。
“不!不要!停下來!我不要!”然而他的雙手被牢牢地綁着,根本無法掙紮開。床因為他的掙紮發出了聲音。
楚思楠卻并沒有停下,他平靜地念着病歷上的一切:“他們脫下你的內褲後,塞到了你嘴裏,并且牢牢地固定住你的四肢,令你的身體完全赤裸地敞開在幾個人面前。其中一個黑人蹲下來,一邊罵着髒話,一邊将你的陰莖握在手裏。他撫摸着你的陰莖,然後含住了它……”
“不!停下!畜生!畜生!閉嘴啊!”祝福大聲地哭了起來。
而楚思楠只是平靜地念着,他的表情平和而冷漠。祝福一開始大聲地辱罵并且掙紮,到了後來,變成了低聲的求饒。他腦內突突地跳動,覺得所有的血一股腦都湧上了頭。
“警察終于趕到。你雖并沒有被侵犯,卻渾身赤裸地躺在水泥地上,身上都是肮髒的痕跡。你看過男人的軀體,也已經被他們所利用……”
楚思楠念到這裏,終于停住了。
他将手中的東西放到一邊,開始盯着祝福。
等到祝福的情緒差不多平靜下來,他才重新開口:“從那之後,祝福因為備受打擊,加上心理陰影,他分裂出了第二個人格。”
祝福大聲地喘息,眼淚已經浸濕了他後腦的頭發,他現在渾身都是汗,整個人仿佛是被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楚思楠笑了一下:“那麽,你還記得那個叫鹽嚴水琴的女孩兒怎麽了嗎?”
祝福幾乎是順着他的話就回到了過去,那段他幾乎視為噩夢的過去。可是他想不到,他瘋狂地想,腦子裏卻始終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他想不起來那個女孩兒最後究竟怎麽了。
楚思楠站起來,俯下身貼近祝福的耳邊:“她死了。他被你用言語羞辱,還把她內心最深的秘密曝光,貼在學校的公告欄裏。其實沒想到吧,她也是喜歡你的,你們也許現在是一對兒呢。”
祝福大聲地喘息,整個人瀕臨崩潰。
“而你,祝福,你才是那個最不該出現的人。你什麽都不是,你甚至不算一個人。你是殘缺的,殘疾的,低等的,沒有人會重視,沒有人會愛的。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你應該消失才對,就像那個女孩兒一樣。”
“不……我不是……”
“你是的。”楚思楠盯着他的眼睛,“你是的。你只不過是祝福分裂出來的一個人格,你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這只是你的錯覺。你——根本不處在。”
“我根本不存在……”祝福喃喃地說着,看着天花板,頭頂上的眼一切都開始飛速地旋轉。他卻依舊在掙紮,在反駁,“不,你這個畜生……你才是最不該存在的那一個。”
“是你不存在,你根本不是祝福,你什麽也不是。”楚思楠用一種乏味的,不急不緩的語調平靜地說着,就像只單在陳述一件事實,“你以為你有什麽?”
“梁靖……”祝福渾身顫抖起來,他下意識叫了梁靖的名字,眼神漸漸變得清明,“對,我還有梁靖。我還有梁靖……”
“梁靖?”楚思楠嗤笑一聲,“你別忘了,你之所以認識我,之所以今天會躺在這裏,這一切都是因為梁靖想讓你消失。我只不過是他的一把刀而已,一把把你從祝福身體裏趕出去的刀。你看,連你最愛的人,他愛的都不是你,只不過是身體裏的另一個你而已。你是多餘的,你才是最多餘的那一個……”
“不……不是的!不是的。”祝福大聲哭着,他的情緒劇烈地掙紮動搖着。他感到恐懼,寒冷,還有未知的痛苦,誅心一樣的痛苦。
“你不信嗎?”楚思楠掏出了手機,播放錄音,“那聽聽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