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梁靖洗過澡,靠在床頭看雜志,窗簾拉着,房間裏光線昏暗。
祝福也從浴室裏出來,一邊擦着頭發,一邊想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忽然間被人從背後抱住,祝福叫了一聲,緊接着就被梁靖按到了床上。梁靖趴在他頸間,聞他沐浴後幹淨的氣味,幾乎有些食髓知瘾不願起開。梁靖這麽壓着他,灼熱的呼吸就噴灑在祝福耳邊,沒一會兒氣氛就暧昧起來。
“你……你先起來啊,大早上的,發什麽瘋?”祝福伸手拍了一下梁靖的腦袋,又放松了力度捧着他的後腦勺,五個柔軟的指肚輕輕摩挲,“最近還在做噩夢嗎?會焦慮不安?”
“不會。”
“會覺得心情不好,壓力太大?”
“不會。”
梁靖每沉聲說一句不會,就在他脖子上吻一下,弄得祝福有些怕癢地縮起脖子,還下意識蹬了他兩腳。
“五年來,你用的洗發水牌子都沒變過。一直是這個味道。”梁靖忍不住又親了一下,深深埋首在他頸間。
“也不是,那年你工作調動,我也過去陪你。當地就沒有這個牌子,一連幾個月我都用的別的洗發水。”
“原來你記憶力比我好。”梁靖笑了笑。
祝福推了他一下,這一回毫不留情:“起開,真要起床了。早餐吃什麽?”
梁靖被他推了一下,順勢就仰面橫躺在了床上,目光放空地望着天花板:“随便,随便吧。”
祝福出了門。
梁靖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起床,打算洗漱。
打開手機,他在猶豫要不要給楚思楠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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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半天,他還是把電話撥過去了。
“今天下午五點,如果他沒有事情,我帶他到你那裏去。”梁靖說。
“啊,抱歉,我剛想跟你說一聲。我今天下午一直到晚上,可能都臨時有事,咱們預定的時間取消。”
“你有什麽事,不提前說好?他好不容易今天不上班。”梁靖皺眉。
“沒關系。”楚思楠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他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事,之門兩個都沒有把話挑開,現在其實才是治療他的最好時機。”
梁靖本能地覺得他這話不對勁,還沒明白過來,那邊就已經笑了:“沒什麽,總之今天就先這樣吧。拜。”
梁靖把手機扔到一邊,弓腰坐在床邊,仰着頭坐了好一會兒。
今晚的祝福的确沒時間。因為他約了陸雨。
而陸雨此刻,正從咖啡館走出來——他今天見到了祝福高中時的另一個朋友。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給祝福打了電話。
“我堵車了!”雨的聲音很大,又是在高速公路上,幾乎很快就把陸雨的聲音蓋了過去,“祝福,不要再去看心理醫生!”
“什麽?”祝福皺着眉,甚至捂住了另一只耳朵,然而話筒裏嘈雜的聲音他聽不太清楚。
估計是雨天,信號又不太好,兩個人艱難地對話了幾分鐘,放棄了。
陸雨給祝福發去了短信:“不要跟梁靖再去見那個醫生了!”
緊接着是第二條:“那兩個IP一模一樣。”
“那段對話,用的是同一個設備。”
天邊忽然轟隆隆雷聲炸響,烏雲密布,接踵而至的閃電飛快地閃了一下子,幾乎照亮半個天地。傳流的車,聳立的高樓,壓得很低的雲,以及噼噼啪啪的雨點聲。
祝福舉着一把黑傘,看着手機上的短信,慢慢停住了腳步。他幾乎窒息,睜大眼睛瞪着屏幕上的每一個字,如同不認識了一樣。
——那兩個IP一模一樣。
——那段對話,用的是同一個設備。
祝福覺得寒意和仿佛密密麻麻的螞蟻,成群結隊地爬上他的脊梁。
那麽,也就是說,從一開始,他的第二人格就知道他的存在。
知道他身上所發生的一切的一切。
一直以來和他對話的人不是任何其他,而是他自己。
他以一個上帝般的,俯視而憐憫的姿态,冷漠而憐憫地看着這一切。自始至終,是嗎?
祝福撐着雨傘的手開始發軟,他覺得自己幾乎握不住雨傘了。暴雨有傾盆之勢,仿佛帶着惡意一般從天空萬千點一同惡狠狠地劈頭砸下。
而祝福只是靜靜聽着雨傘上狠戾的雨滴聲,心裏涼成一片。
“嗨,小可愛。”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出現。
祝福順着面前的牛皮鞋,黑褲,沿着往上看。他擡起了傘邊,于是就看到了楚思楠的臉。
楚思楠撐着一把透明的雨傘,和祝福之間不過兩三步距離。周遭沒有人,只有霧蒙蒙的雨幕,和不遠處轟鳴而吵雜的車流。
“我們又見面了。”楚思楠一笑。
與此同時,天邊又是一道驚雷,照亮了他半邊臉頰。
滴答,滴答,滴答。
是水滴落下的聲音。
祝福轉醒時,聽到的第一種聲音,是水滴落在眉心的聲音。
意識有些不清晰,他掙紮着睜開眼,有些茫然,看到的是灰色的天花板。光線很暗的原因,他覺得天花板仿佛離自己很遠。
他上方有了機械裝置,像個黑黢黢的洞口對準自己,而洞口裏卻只是時不時滴下一滴水,落在祝福的眉心。
冰冷的,濕潤的,水滴順着他的眉心滑到眼角,再滑到耳朵後面,像是一道淚痕。
房間裏的燈光亮了一些。
“醒了?”
楚思楠!
祝福忽然就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事。
夜晚,暴雨,手機短信……楚思楠。
他很害怕,甚至手腳在一瞬間都變得冰涼。對于楚思楠這個人,自從知道真相後就對他這種能從人心理下手的能力頗為忌憚,或許是第六感,又或許是對危險的感知,讓祝福一直很想遠離他。
“你……你什麽意思?”
楚思楠的臉出現在祝福上方,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祝福,輕輕笑了一下:“噓,好孩子,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好好地休息一下,我去去就來。”
說完這話,任由祝福在後面怎麽喊他,他也再沒回頭,徑直出了房間。
祝福想扭頭看看這個房間,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被固定住了,包括頭部。
現在除了手指頭,幾乎是一動都不能動的。
祝福飛快地開始想楚思楠的目的。
綁架,敲詐,勒索?梁靖……梁靖知道嗎?
還是說這一切,都是梁靖安排好的?
只有梁靖才知道他今天晚上要去哪裏……
思及至此,祝福整個人都顫了起來,覺得前所未有的恐懼漸漸包裹淹沒他。
不,一定不會是梁靖。就算梁靖有什麽瞞着他,就算梁靖在計劃什麽對他不利的東西,他一定不舍得這麽對自己。他怎麽會舍得?
冰涼的水滴一次次落在眉心,又從他的耳根滑落,是比哭泣更像淚水。
祝福望着黑洞洞的滴水口,心裏有一陣的恐慌,渾身都開始發汗,望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他努力讓眼珠四處大幅度地轉動,發現只是個昏暗的,純白的房間,除了他現在躺的這張床,以及懸空着的這個機械,似乎什麽都沒有。
現在幾點了?他究竟在哪裏?梁靖已經發現了嗎?陸雨等不到他,會覺得不對勁嗎?
祝福閉上眼,覺得自己有些眩暈。
收到短信的時候,楚思楠出現得太及時,以至于打斷了他的想法。現在祝福努力回想過去的種種,發現自始至終,整個事情,每個人似乎都站在自己的立場有一部分知道的真相。而自己作為事件中心的那個人,到頭來卻知道得最少。
就連他的第二人格,計劃和知道的東西,似乎都比他長遠,也比他知道得多。
這一切,簡直荒謬而可笑,不像在現實世界中能夠發生的事。
細細梳理,仔細推敲,祝福忽然發現,整樁事情,從一開始就被自己的第二人格所引導。從梁靖對他的隐瞞,到他發現不對勁,開始和所謂的網友,也就是自己開始交流,然後是另一個人格,主動出來與陸雨交涉……那麽在這個過程中,楚思楠究竟扮演的是什麽樣的角色?
他僅僅是個輔助梁靖的醫生嗎?
不,梁靖不會那麽對他,梁靖怎麽舍得?
他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氣回應了梁靖的手,也是在暴雨的一個夜晚。
那時候梁靖已經追了他小半年,兩人剛去看完電影,吃過晚飯,卻發現下起暴雨。他們都沒有傘,就飛奔着鑽到路邊的車裏,梁靖發動車子,雨刷瘋狂地擺動,外面的一切迷蒙而不清晰,像被霧水籠罩。可車裏的一切安靜而幹燥,溫暖舒适,梁靖就忍不住握住祝福的手。那一瞬間,兩人心有靈犀。祝福頭一次沒有把手從梁靖手中抽回來,他猶豫着,輕輕回握了梁靖。梁靖詫異而安靜地驚喜,轉頭對他對視,兩人都是一愣。
在祝福乏善可陳的二十多年生活裏,梁靖與他同居前的那兩年,是他最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