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鬼王幡(三)
情天與恨海,是兩個極端,宮明晔聽過這恨海的傳說。傳聞在遠古衆神之紀,一位神眼角淌下了一滴淚,化作了恨海,亦是那地府忘川之源。這恨海成了一方天地,除了滌蕩一切美好的恨意,還有那綿延無盡的絕望。在這恨海中,你越不想失去什麽,就越會失去什麽。遼闊的海域,也許就是鬼王幡的盡頭,宮明晔微眯着眼,長嘆了一口氣。柏夜還是個嬰兒,靈智未開,這恨海之水對于她毫無作用,可是自己并不一樣。
“其實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困難,只要能夠堅守內心。沾染了恨海之水無妨,只要不要讓恨海水灌入五內。封了五識,下恨海吧。在這海域之中,我們不知道還會消耗多長的時間。”尤今開口說道,稍稍的寬慰了宮明晔那緊提的心。
腥鹹的海風與那高低的吟唱似乎在踏入恨海的一刻消失了,四面都阒靜的可怕。這恨海裏頭沒有海草,也沒有海獸,除了翻湧的海水,與突兀的礁石,什麽東西都沒有。鬼王是用什麽樣的法子才把恨海弄到這鬼王幡之中的呢?宮明晔只有片刻的分神,在看到身側的神獸時候,又将心思收了回來。默念着玉虛決,清淨本心,不受外物所惑。在恨海裏頭前行了許久許久,感受到了靈力似乎有些枯竭的時候,海域裏頭忽然間傳來了巨大的震顫,似乎有海獸朝這裏襲擊來。宮明晔看了看尤今與趙五娘,她們身上沒有絲毫的異樣。
“明晔,明晔……”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呼喚,或是厲聲大喝,或是溫柔和煦,或是不屑輕笑,不是一個聲音,不止一個人在呼喚她。宮明晔閉着眼,渾身不住地發纏着。她念着決,不回看,只向前,在她睜開眼的時候,前頭忽然出現一個黑衣女子,她的面容掩藏在了鬥篷裏,她半跪在了地上,懷中抱着一個毫無聲息的紅衣女子,在痛苦的哭泣。恨海之水沸騰了,滾燙而灼熱,四面盛開的火焰中,她看見了自己持着劍面無表情的冷睨着那火焰中的兩位女子。
“明晔,明晔,你可開心了?明晔,你好狠的心!我詛咒你降入輪回,我詛咒你親身體驗這等切膚之痛,我詛咒衆神……”那個黑衣女人還沒說完,胸口便又插上了一柄長劍。宮明晔看着那個高高在上的,沒有一絲的動作。一位青衣女子踏着漫天的火焰而來,她的手一動,那柄長劍便又飛回到她的手中。細細地看那面容,似乎與柏念有幾分相似。那個“柏念”對着自己喃了喃唇,自己讀懂了她的口型。
“神鬼殊途,把人交出來。”她看見那個自己冷漠的說道。
而那個黑衣女子只是狂笑,最後變成了一團黑氣消散在了天地間。
“明晔,這神界所謂的正法,你會動搖麽?”那個青衣女子眉間籠着些許愁緒,開口問道。“那鬼修者,曾經也是神,不過是隕落了,選擇了鬼修一道。你這麽做遲早會後悔的啊,衆神鬼妖魔你最不能動者,偏偏是她二人。”
“你知道什麽?你讓開!”她冷漠的說道,“這世間的法則對錯你我都沒有資格去評論。”
“那誰有資格呢?是不是衆神隕落了,這種法則就不會存在了?”青衣女子輕笑一聲,眸中籠罩着些許的陰郁。“明晔,你最好永不動情,一直停留在這太上忘情之境。”
場景忽地一變,她看着那青衣女子戰力幾近枯竭,而衆神以及那些人族修士的高階之輩,張狂而放肆的大笑,那個自己被神靈押送着,以觸犯天道法則之罪,丢入了神火裏頭。沉睡萬年後,我将攜怨恨而回。随着那一聲喊叫,她覺得恨意在胸腔裏頭擴散,順着脈絡游走。那個她貪戀的面龐,逐漸地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明晔!”一聲高呼。
“啊……”宮明晔剛想應答,一張口,恨海之水就灌入口中,那些幻象忽然間碎裂成點點熒光消散在了這海域裏頭。恨海之水如淚,帶着些微的苦澀。似乎有什麽東西逐漸地抽離了,與柏念所經歷的一切在腦海中回放了一次,她則是如同陌生人一般觀看着在自己身上發生的過往。
尤今沒有發現宮明晔的異象,只是快速地前行着,前途的海域忽然被萬丈光芒照射着,出口就近在了眼前。原本無力地肢體此時也像是受到了激勵一般,流失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仿佛能夠感受到了新鮮的空氣了,她們奮力向前,直到身軀被一道金光籠罩,海域起了漩渦,沒有任何反抗,就被甩到了一片黑色的空間裏頭,過了許久,才被猛力地甩了出來。
一間古樸的房間,已經不是在鬼王幡中了。宮明晔抓住了身側的案幾穩住了身形,感受到了周邊的靈力波動,她的目光倏地望向了前頭,那榻上盤膝而坐的人。那人的臉龐,她恐怕死都不會忘記。這宮昀,原本受了那麽重的傷,在這短短的時間竟然好了三四成。他的周身圍繞的靈氣不是純淨的,而是帶着幾分陰煞。眸子再往邊上看去,那兒插着一面黑色的秘紋的幡。這宮昀已經占據了東萊領主的位置,手中還有這麽陰邪的法器,宮明晔動了殺機,在她的長劍即将刺向了宮昀的胸口時候,一道濃郁的黑氣從鬼王幡裏頭飄出,将那把細劍腐蝕的絲毫不剩。那道黑氣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個女人。她的長發披散着,遮住了半邊面容,那露出來的幽藍色的眸子死死瞪着宮明晔。
渾身打了個寒顫,這人的修為深不可測,如果有她護着宮昀,那麽自己鐵定不能夠得手。那女子伸出了一只手,宮明晔還以為她會出什麽招式,沒料到她僅僅是撥開了發絲,露出自己整張容顏。心撲通撲通的跳動,幾乎沒有深思的,宮明晔就喚出了一個名字:“鬼王閻令!”可是在話語出口的時候,她的面上又劃過了幾絲的迷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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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你還能記得我。鬼王幡果然困不住你。”那女子贊賞的點點頭,眸中一絲惡意的都沒有。不過就是頃刻之間,就像起了一場風暴一般,她咬牙,“哈哈哈!明晔,你落入了輪回,還飲了恨海之水,報應終于來了!不過那個被你無情抛下的人會是誰呢?”
“什麽意思?”宮明晔擰着眉,“前輩我與你無冤無仇……”
“閉嘴,這等話你都有臉說?你與我的仇怨結了萬年,我恨不得剜了你的心。”閻令開口,周圍頓時陰風飒飒,在她的壓制下,宮明晔覺得渾身的靈力都被禁锢住了,再看趙五娘還有尤今,她們已經化為人形了。趙五娘咬着牙,抵抗着那股威壓,省得她傷害尤今還有那個小娃娃。宮明晔的額頭淌出了一滴汗水,落在了地上。那閻令神情狂暴,但是沒有殺意,看着宮明晔快要撐不住跪在地上的時候,忽然抽回了自己所有的力道,“我不會殺你,不然明玉她醒來,就會不開心了。她現在也成了我一樣的鬼修了,都是拜你所賜。可她還是護着你,為什麽呢?”
“……”宮明晔瞧着那閻令口中的荒唐話,不經覺得有些好笑。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宮昀的身上,那個黑衣的女子,則是一揮手,在宮昀身上加了一層結界,顯然是不想讓她動手。這裏的動靜早已經傳到了外頭,噌噌噌的腳步聲,還有那浩蕩的氣勢,連四位長老都出動了?也對,這宮昀如今可是東萊的新領主,而自己不過是她們口中的罪人。
“主上,我們離開東萊吧?”尤今看着宮明晔變換的容顏,将原本想要說的話語給咽了回去。恨海之水,并非無解,只能夠等那位主回來了,她原本不是與自家主上形影不離的麽?為何這次主上陷入了險境她還沒有出現呢?
修羅之境裏頭,飛沙走石,将兩個人籠罩在了風暴中間,那蠱雕似乎也知道了這打鬥的兇險,撲棱着翅膀早早的飛到了遠處。琴音忽如大鵬起飛直沖九霄,又如同鐵馬铮铮,帶着淩厲的殺氣,青冥的手指上頭,不住地淌着鮮血,她膝上的七弦琴,琴弦斷地只剩下了一根,顯然是強弩之末,她就連勾住那斷弦的靈力都沒有了。
“铿——”地一聲,最後一根琴弦也斷了。柏念的渾身都是血,一雙眸子裏頭也是猩紅猩紅的,她渾身上下圍繞着的煞氣是可怖的,遠比地獄衆惡鬼還兇煞。琴弦斷盡,青冥似乎還沒有死心,柏念一聲怒吼,那原本背在了後頭的離妄劍出鞘,落在了她的手中。原本不想對青冥下狠手,可她非要步步緊逼。噬神殺魔,死于離妄劍下,不會再有往生之機。青冥也是殺紅了眼,所有的兇性都被吊了上來,困在大荒與惡獸大妖鬥争的兇性被激發,竟然不管不顧向前沖去。
“夠了!”一聲暴喝響起,兩個人各被打退了一步。那出現的人将青冥的琴奪了過來,斷弦被一一續上,琴音和緩如細雨春風。
神與魔本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連日的打鬥會迷了心智,就算是神也不例外。衆生以為神高高在上,不染塵埃,其實他們與魔本一類,遇血腥而奮起,劍下亡魂無數。柏念盤膝而坐,緩慢的開口:“修羅之境中一日,人間便是一年,青冥,我與你打鬥了七日,讓我出去,我要去尋找明晔。”
青冥沒有說話,只是一雙眸子緊緊地凝着那坐在了中間撥弄着琴弦的那道白衣身影,眸中盈滿了熱淚,她的嘴唇蠕動着,卻無法将一句話說得完整。
柏念極其冷淡的瞥了那人一眼,是姜懷楚逃逸出來的一縷元神,算是一個□□,不及懷楚本人分毫,這便能夠給青冥這麽大的慰藉了?心中冷笑,面上不動聲色,她說道:“如果你不想懷楚早日出靈淵,你就攔着我吧。萬年前的情義你要是不顧及,我亦無話可說。你休怪我無情了,別說這兒只是懷楚的一道元神力,就算懷楚本人在此,我也不會客氣。”
“讓她走。”那個懷楚開口了。
“可是舍利子還有通靈鏡——”青冥有些着急。
“我說放阿念走。”懷楚冷冷的瞥了青冥一眼,說道。
柏念站起身,掃了她們一眼:“青冥,我再告訴你一次,懷楚我一定會救她。你,可要想清楚,你面前的只是一抹逃逸的元神力,只是懷楚的□□之一,不是懷楚本人,影子妄圖占據真身之事從來不少,你可要好好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