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要不是你們多管閑事,我還能更開心。”
日思夜想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淩筠灼轉身,看見風月站在不遠處,一襲杏色法衣,正是他母親給的那一套。
離開伏火宮的風月沒有了丫鬟在身邊伺候,穿衣打扮很是粗糙了一陣,後來收了初荷,便又有人給她梳頭發了,即便出去打架也要收拾得漂漂亮亮,今日也不例外。
看着離開自己依然活得很好,或者說活得更好的小妖怪,淩筠灼心中既欣慰又酸楚,一時無言。
“今日怎麽不為林姑娘做主了?人家受傷了诶,你一點都不心疼嗎?”風月卷着自己的一縷碎發,滿眼諷刺地看着他,“淩冶王不會是化翼失敗了,外強中幹,連我都打不過了吧?”
淩筠灼嘴角浮起淡笑,“你想試試?”
風月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完了又覺得沒面子,腳下站定,挑釁道:“我怕你啊?”
淩筠灼卻并未繼續嘲笑她,回到剛才的話題:“林芫茜咎由自取,你廢她三百年修為也好,省得我動手,終歸于心不忍。”
風月一臉懷疑地看着他:“人家當年可救過你一命,一句于心不忍就過去了?”
“那算什麽救命之恩,有沒有她我也不會死。況且贈藥之恩我早已數倍奉還,我又不欠她的。”
“好生無情。”風月嘴上嘲諷,卻并未太往心裏去,淩筠灼跟林芫茜之間發生過什麽、現在又是什麽關系,她早就不關心了。
人一旦體會過真正的心靈自由,就很難再将自己裝回原來的桎梏中去。
她又不傻。
見她另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後,淩筠灼心下一緊,皺眉道:“過來我看看。”
風月杵着沒動,并沒給他好臉色。下一瞬,高大的身影已經出現在眼前。
男人強勢地将她另一只手捉過來,果見手背上幾個大大的牙印,靠近無名指的地方腫了一截,無名指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半垂着,顯然是斷了。
“有什麽好看的,過幾日便好了。”風月聲音有點別扭,想将手往後縮,沒成功。
以她現在的修為,林芫茜根本傷不了她,想也知道是跟摩羅王打架的時候傷的。淩筠灼既生氣又心疼,左右無法,捧起腫脹的小爪子放在唇邊,落下一吻。
溫熱柔軟的觸感通過手背傳到心尖上,風月心中泛起一種難言的酸澀。她人都已經走了,他表現出這副深情的樣子給誰看?
片刻後,男人的唇已離開她的手背,“其它地方有沒有受傷?”
似乎後背被灰鱷的大尾巴掃到一點,應該也有傷,不過當時有龍鱗護着,并不嚴重。風月自忖已經是大妖了,自然不肯輕易透露自己的傷情,更何況是對這個她已經決定不要的棄夫。
“沒有,我厲害着呢。”
摩羅王修為不比八爺差,淩筠灼知道方才她必定經歷了一場苦戰,怎麽可能不受傷。只不過她不願意說,他也不會追問,只心疼地将她摟進懷裏。
“我讓你想想自己到底要什麽,想明白了嗎?”
時隔二十年,風月還是很難拒絕他溫暖的懷抱,她沒有嘗試推開,就這樣任他抱着,平靜道:“我想明白了。不過不用你給,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去争,争不到就搶,總歸靠我自己。”
“奪人生魂和妖丹,就是你所謂的靠自己?”
這話讓風月頗不爽,一把推開他,反駁道:“蕭淳遠可以靠生魂和妖丹增長妖力,我為什麽不可以?我又沒作孽,是他們心甘情願的。而且我只用一半,飛升之後再還給他們罷了。”
“妖丹跟生魂是說取就取,說還就還的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什麽不知道?”風月後退兩步,對他這番說教極厭煩,“是你們不中用,你跟玄風都不中用,這麽多年也沒能打開天門,你們不行,那我來!”
淩筠灼嚴肅道:“我不知道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麽,但總歸是逆天而行,不會有好下場,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我逆天而行,你們就不是了?與其在這裏擔心我,還不如擔心玄風在秘境裏為你設了什麽陷阱的好。”
風月氣呼呼地說完,閃身消失在空間縫隙中。
她本以為淩筠灼拿她沒辦法,誰知下一瞬龍吟驟起,黑龍一爪撕破了她的空間,拎着後背的衣服将她提溜出來。
“你放開我!”風月氣得嗷嗷叫,在龍爪中奮力掙紮。
黑龍不理她,巨口一張,将她含進嘴裏,轉眼飛上天去。
一夜間,風月誅殺摩羅王的事傳遍天谕秘境,淩冶與林家交惡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這下秘境裏炸了鍋,腦子不靈光的還在感嘆風月多厲害,腦子靈光的已經在預感這次依然成不了了。
林奕澤當晚的話暴露出他對妖族打心底裏的蔑視,那不僅是他的心裏話,也是很多南域高修的心裏話,只不過以前藏得太好,沒被發現罷了。
由此可見,林家也沒比蕭家好多少。
大多數北域大妖本就不耐煩被逼着奉行人類那一套,這下正好,去他鳥的結盟,老子不幹了!
如此一來,兩邊的裂痕再難彌合,即便有崔衡從中調解,結盟未散,也不過是貌合神離。
說好的“四海安定,天門始開”,如今林家跟淩冶都快打起來了,怎麽看也不像安定的樣子。不是沒有人将這一切怪到風月身上,但想想摩羅王的下場,誰還敢吱聲?
大戰摩羅王後,兇名在外的淩冶王後再未出現在衆人視野中。大家都以為她正躲起來醞釀什麽陰謀,誰又能想到如今她正被淩冶王軟禁在化玉中立規矩呢?
說是立規矩,也不過是時時帶着她,不準她離開自己半步。奪取生魂和妖丹的目的一日不說清楚,就別想脫離他的視線。
風月自然是不肯說的,一開始還會抗争,但她的妖力跟淩筠灼始終有差距,要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并不容易,試了幾次都失敗後,她索性不跑了。
現在淩冶大妖們都在找天谕石,找到後淩筠灼必定要到場,到時他多半會帶她一起去,否則他一走,再沒人能奈何得了她,她照樣想去哪就去哪。
秘境墜落的第九日,終于找到天谕石的蹤跡。
據許桑所言,天谕石在秘境深處的一個五彩池中,極其隐蔽,之前在附近往返數次都沒發現,這日是一群小妖搶奪天隕石,他見打得不像樣,便來勸架,這才發現池底的天谕石。
天谕石是一塊約兩個拳頭大的缟色石頭,混在一堆天隕石中很不起眼,但靠近時能感覺到一股與衆不同的神息,那些小妖不識得,許桑這種大妖卻能感應到。
天谕石上的字跡需要神族之力才能顯現出來,發現後許桑第一時間通知了淩筠灼。
很快,淩筠灼帶着崔衡、林奕澤等人趕到。
淩筠灼拿起天谕石,左手食中二指在其上輕輕一抹,天谕石周圍發出淡淡的白光,八個大字依此顯現——化神祭壇啓,天梯入雲間。
天梯入雲間,也就是可以打開天門了!
在場所有人歡呼雀躍,尤其是林家人,林奕澤甚至不顧前些天的龃龉,一臉期待地看向淩筠灼:“王上,咱們現在就去找祭壇吧!”
“等等。”崔衡向淩筠灼伸出手,“王上,容屬下一探。”
淩筠灼将天谕石遞給崔衡。崔衡查探一番後,皺眉道:“毫無破綻。”
林奕澤:“這是好事啊,崔先生何故如此表情?”
崔衡道:“是好事,但玄風一直沒出現,難道他不想要天谕石嗎?”
如果玄風真的也想打開天門,必然也會來尋天谕石,如果他不想要,說明他覺得天谕石無用,亦即……他口中的“龍丹為髓,龍翼為骨”才是真正的天谕。
衆人臉色驟變,紛紛低下頭,不敢看淩筠灼。
淩筠灼冷笑一聲,道:“那就看看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天谕吧。許桑,你派人找祭壇,越快越好。”
說完看向林奕澤:“林宗主也幫個忙?”
“是,是,我這就派人搜尋,王上放心。”林奕澤面上恭順,眼神卻有些閃躲,轉身帶人離開。
衆人走後,只留下崔衡跟淩筠灼。
崔衡看着林家消失的方向,低聲道:“王上還信他嗎?”
淩筠灼淡淡道:“有區別嗎?除了非要将我按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的崔先生,還有誰真的堅信只有我才能打開天門?”
聞言崔衡笑了:“王上睿智豁達,屬下不及。”
“你們說……會不會兩種天谕都是真的?”一條小白龍突然從淩筠灼的領子裏鑽出來,“你是神族,但玄風也是神族後裔啊,兩塊天谕石,一塊給犼族,一塊給龍族,也說得通吧?”
崔衡看着她,一時沒說話,大約真的在思考她提出的這個可能性。
淩筠灼伸手摸了下她的龍角:“兩塊天谕石,記載着不同的天谕,天界何意?”
“說不定天界的掌權者想看你們二族打架?”風月小人之心道,“讓你維護四海安定,讓犼族誅殺你,破壞四海安定,你們打來打去,他們在天上看戲瞧樂子。”
淩筠灼:“……你當天帝跟你似的?”
“哼,不信算了。”風月龍腦袋一扭,不再搭理他,那自信的模樣仿佛自己掌握了真理似的。
“若天帝果真如此,怎配為天帝?”崔衡問她。
風月反問:“有什麽配不配的?天帝之所以為天帝,不過是暫時沒人去把他揍趴下而已。”
這話聽着粗俗,卻也在理。
“你以為光靠戰力便能做天帝?父親說過,天帝高德厚義,是以能做萬年的天帝。”淩筠灼雖在東海出生,沒去過天界,但也聽父母談起過。
風月輕嗤一聲,沒再接話。天帝若真高德厚義,能眼睜睜看着龍、犼二族鬥得你死我活,最後加起來只剩一根半獨苗?
不過現在瞎猜這些也沒用,找祭壇是正經。
這種事淩筠灼自然不會親自去,找到天谕石後,他帶着風月回了天海化玉。
既然有望打開天門,少不得要跟父母說一聲。淩筠灼帶風月來到放着父母遺骨的那片雪柳林,将找到天谕石之事告訴他們,請他們護佑自己成功重啓化神祭壇。
末了,又改口道:“算了,你們不用管我,還是護着條兒吧。此行兇險,是成是敗,盡力便可,孩兒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她。”
風月站在旁邊,聞言嘲諷道:“這話是說給你爹娘聽的,還是說給我聽的?”
淩筠灼最後摸了下母親的龍骨,站起身,“我為什麽要說給你聽,便是真的說給你聽,你便肯聽嗎?”
風月冷哼一聲,她自然是不聽的。
淩筠灼走到一邊,背靠着大樹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
風月沒動:“有話就說,你管我在哪裏。”
淩筠灼牽起自己的衣擺,墊在身旁,又拍了拍,靜靜看着她。
他曲起一條腿,後背靠在樹上,閑适慵懶的模樣像極了當年的淩筠灼。風月瞬間想起第一次跟着來祭拜他父母時,她嫌地上泥土髒,便扯了他的衣當坐墊。
她嘴唇動了動,想說幾句難聽的話,狠狠刺傷他,但終于沒舍得,只是默默走過去,坐下。
她懷念那些歲月,也懷念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