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靈溪谷不算大，四周山勢險峻，山頂怪石嶙峋，錯落着向中間圍攏，像個倒扣的大破碗，将山谷蓋在了下面，谷底的飛鳥蟲魚也只能通過破掉的“碗底”窺得天光。
因為這裏尚算隐蔽，呼呼山藥靈族已經在此處生活了八九十年，近年來族群又添了二十幾只可愛機靈的小團子，問水長老因兩個大聰明丢失而受傷的心才稍稍被撫平，只是每當夜深人靜時，還是會默默垂淚。
前天晚上他哭得差點不省人事時，感覺好像有個什麽東西從破碗上面掉下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前去查看，那故股氣息便又消失得幹幹淨淨。
身為大長老，他得對所有小團子們的安全負責，不敢疏忽大意，當即将孩子們都藏進了谷中最隐蔽的靈溪洞。
在靈溪洞呆了一天兩夜，團子們有些憋不住了，紛紛嚷着要出去曬太陽，問水長老堵在洞口苦口婆心地勸，末了抖着渾身的汗悲傷道：“若是阿月還在就好了，她吼一嗓子，看你們這幫小東西還敢亂來！”
“大長老，我在呢。”
“阿月在這裏呢。”
“阿月乖乖的沒有要出去喲。”
團子堆裏響起“阿月”們此起彼伏的聲音，問水長老的視線掃過去，看着這麽多的阿月，越發心痛難忍。
沒有一個是他想念的那個阿月。
問水長老黑豆似的小眼睛裏抑制不住地湧上淚花。
“說了外面很危險，你們不可以……”正當他哽咽着再勸時，卻發現小團子們紛紛瞪圓了自己的黑豆豆眼，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瑟縮着擠做一堆。
其中一個膽子大的鼓起勇氣提醒：“大大大大長老，你後後後面……”
問水長老這才隐隐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跳着轉過圓乎乎的身子一看，只見一個長得好好看的人族少女正朝這邊走過來，臉上帶甜甜的得意的笑，一只手卷着自己的頭發玩兒。
不可能！問水長老不信有人能破他的隐陣，這個女子一定沒發現他們，她只是碰巧來到了這裏，一定是！
“大家快躲起來，她應該只是路過，一會就走啦！”問水長老悄聲說，自己允兒貼着洞口站着，唯恐擋住了某路人的道。
恐怖的是，少女好像在看他呢！
正當問水長老努力說服自己少女只是在看自己身後的洞壁時，對方已經來到他面前，并且突然彎腰，一張俏臉怼了過來。
“哇，這麽多年了，大長老你還是這麽愛哭呢。”
問水長老瞬間吓懵了，高聲喊道：“啊啊啊啊——她看見我們了，大家快躲起來啊！！！”
洞裏的小團子們亂做一團，這個往東邊跑，那個往西邊跑，時不時傳因互相碰撞而産生的“哎喲”聲。
風月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很是理解她師父為什麽一口一個小蠢貨了。
這是真的蠢啊！很難想象她當年跟這些小蠢貨們一起生活了兩百多年。
“都給我停下，誰動我打誰！”
風月叉腰一吼，小團子們瞬間都呆了。
不知怎的，問水長老卻莫名覺得耳熟。
“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
風月懶得再看他們犯蠢，不耐煩道：“大長老，我是風月，整個呼呼山最最聰明的風月，你連我都認不出來啦？”
“阿月？真的是阿月？”問水長老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族少女，他的阿月居然沒死，而且還化形了麽？
“都出來曬太陽，我有好多話要跟你們說呢。”風月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在幾經确認後，問水長老抱着風月的裙子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着這些年對她的想念，又說當初如何如何找她，以為她死了的時候有多傷心。
這些風月大概都能猜到，待大長老情緒穩定後，她才問當初為什麽他們會認為她死了。
問水長老說當年他們發現她許久不回家，便又去仙潭和後邊的森林找，找了幾天幾夜，最後在仙潭附近的地方親眼看到她被大惡龍的龍火燒死。
因為恐懼那條大惡龍，他們吓得跑回家，正傷心時，來了個文雅的中年男人，據說是個人族高修，帶着他們離開了淵底，後來還幫他們找到了這片栖息之地。
“我們來這裏不久後，禮月大人找了過來，還幫許多同族找到了一起修行的醫修。我們過得很好，只是時常想你……”問水長老又想起一事，淚眼汪汪地看着風月。
“還有朝雲，在找你的過程中，朝雲走丢了，我們怎麽也找不到他，不知道是不是被那條大惡龍給殺了嗚嗚嗚嗚……”
“他活得好着呢。”風月的語氣帶着些許諷刺，但并沒将朝雲很可能吃了犼丹化形的事情告訴大長老，她只在意小夥伴們過得好不好，還有……
“你們真看到我被龍火燒死了？”
“我親眼所見。”問水長老篤定道，“否則我們怎麽可能跟着那個人離開，怎麽可能抛下你啊阿月。”
這話風月是信的，畢竟她是呼呼山最聰明、最厲害的藥靈，大長老不可能舍棄她的。
所以，這一切都是淩筠灼的手筆。他需要一只天賦高的藥靈為他療傷，又怕她不肯，才讓崔衡帶走大長老他們，留她一個在淵底，如此一來，她為了早日飛出去，自然心甘情願為他療傷。
終于得到一直想要的真相，風月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以為，大惡龍雖然惡，卻惡得徹底，惡得光明正大，絕不會跟她一只小藥靈玩把戲。
沒想到她錯了。他不但會玩把戲，而且還把她耍得團團轉。
難怪在飛龍城時會要求她做靈寵，從他決定選她為他療傷時，就是這麽打算的吧？
只不過陰差陽錯，最後兩人卻成了夫妻。
“哈哈，真好。”風月忽然笑出聲來。
娶她為妻，大概是唯一一件他計劃以外的事。還好，還好當初她死皮賴臉跟他成了親，否則一切都如他所願，那她成什麽了？
一個自以為聰明，卻處處被人利用的蠢貨？
大致了解情況後，風月只說自己現在是禮月大人的徒弟，以後會跟着師父好好修行，随後又留下幾個匿形珠，便準備離開。
藥靈族很單純，離愁別緒這種東西也有，但遠不及人族那樣重。
大長老知道風月現在出息了，很是欣慰，帶着全族老小直将她送到接近出口的地方，還說早知前天掉下來的那個家夥是她，便不躲了。
“前天？”風月敏銳地感覺到哪裏不對，讓他們馬上回去躲好。
問水長老不明緣由，但阿月化形了，那她就是最厲害的，聽她的準沒錯。于是帶着小團子們又躲回了靈溪洞。
待他們走後，風月環顧四周，高聲道：“你出來！”
話音剛落，便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出現在身後。
回頭，果見一襲玄色法衣的高大男人負手伫立，一如既往地傲氣淩人。
明明已經告訴自己，既然選擇離開，就要學會釋懷，但當這個人再次出現在面前 ，風月心裏還是會有淡淡的難過。
很久以前，在一起時她總是在操心該怎麽從他手上逃命，後來成了親，變成操心他心裏有別人她該怎麽報複回去。時時刻刻都在操心、擔憂，在他身邊，她就沒有幾天舒坦的。
唯一沒有煩惱的一段日子，便是短暫失憶的那段時間，然而也被她自己親手了結。
好像注定在他身邊不會快樂，所以她選擇離開。
離開後跟着師父修行，修為飛漲，言行自由，卻也并不如她預想的那樣快樂。
“你不許傷害他們，否則我不會放過你。”風月面無表情地說着狠話。
“要對我說的，就只是這個？”
何止，她還想說遇上他，她真是倒了大黴了。風強忍着難過，也忍着不哭不鬧，只靜靜地望着他，片刻後，終于開口：“你是不是因為愧疚，覺得該對我負責，所以才跟我做夫妻？”
“不全是。”
“不全是？”風月嗤笑一聲，“那剩下的是什麽？”
男人嘴唇動了動，略有遲疑，最後道：“舍不得。”
舍不得嗎？也對，畢竟如她這邊天賦絕佳的藥靈是不好找的。忽然徹底明白了自己對他的價值，風月頓悟，大概真的釋懷了。
她看着離自己幾步之遙的男人，卻仿佛已經隔了天涯海角。
“我不是那種單純善良的藥靈，你不用舍不得。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你助我化龍，我幫你療傷，就連失憶也是各來了一次，我跟你之間，這下徹底兩清了。”
“兩清？”淩筠灼臉色沉下來，“你傷我客人，燒我房子，還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妻子跟別的男人跑了，怎麽兩清？”
一提這個風月便氣不打一處來：“我打你客人燒你房子怎麽了，上次你打傷我的賬還沒跟你算呢！”
“要算賬你盡管來找我，欺負林姑娘做什麽？你以為打傷她就能報複我？”淩筠灼冷笑，擡步向前，“那還是傷害你自己效果好一點，不過你舍得嗎？”
“憑什麽傷害我自己，你當我傻啊？”反駁的話脫口而出，說完又總覺得忽略了什麽，風月一時犯迷糊，甚至沒注意對面的男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你不傻，就該知道當時我只是想逼你收手，并不想傷你，更不可能為了林元茜而傷你。我是向她求過親，但也僅此而已。就算當日與你對戰的不是她，換了別人，我照樣會阻止你。”
“打傷你是意外，抹除你的記憶也非我所願，當時你被煉魂燈芯蠱惑，我怕你醒來又做傻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你心有不滿只管找我算賬，躲着我做什麽？”說話間人已來到風月身邊，伸手輕撫她的臉。
“哼！”風月冷冷撇過頭，“這些花言巧語，留着騙你的仙子去吧，我們野妖怪不信這一套！”
“你若真不信，現在又怎會好好站在我面前？”淩筠灼無奈地看着她。
她信，卻又唯恐自己信錯了，所以才會如此別扭。這可惡的小妖怪，從來就不懂他的心，當然，他也不指望她能馬上就懂。
“過來。”淩筠灼張開雙臂，卻沒得到回應，索性長臂一伸，将人圈進懷裏，無視對方的掙紮，緊緊擁抱，不允許她離開分毫，“冷靜一點，聽我說。”
“今日我不逼你跟我回去，但這不代表我同意分開。外面的世界很遼闊，你會有足夠的思考空間，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什麽，等你真的想明白，你要的一切，我通通都給你。”
得到這樣鄭重的承諾，風月卻沒有半分欣喜。
什麽叫等她想明白？從前她要的他給過嗎？哦，知道了，所有不符合他預期的，都是不成熟的想法，是不對的，他當然可以不給。好一個狡猾的男人。
“傻子才會上你的當！”風月憤然推開他，一面後退一面冷嘲熱諷：“啊，也不對，你的元茜仙子等你這句話等了一百年呢，你還是跟她說去吧。”
“又提她做什麽？”懷中空空，淩筠灼心煩又頭疼， “我若真對她說了，你還不氣得喊打喊殺？”
風月冷笑一聲：“你說對了，我離開是我的事，但你若敢跟她在一起，你二人我總得打殺一個方能解氣。”
唯恐再呆下去又出變故，風月放完狠話，手掌一劃，在空中撕出一道裂縫。
眼看裂縫将她吞沒，迅速縮成一個光點隐沒在空中，淩筠灼沒有追，只是靜靜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他的小妖怪，就要長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