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來刑昭宮的第六日,風月已然對這裏的生活感到厭煩,收再多魔氣也無法彌補她每天面對這些惡心玩意兒所受的心靈創傷。
可她師父偏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非得在桑無的眼皮子底下跳舞。還好前不久刑昭宮剛被清掃過一波,暫時不會有人來。
刑昭宮底下仍有許多魔核,魔氣溢出很快,連收數日,風月累得不行,一回家便跳進藥池呼呼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隐約看到個熟悉的人影坐在岸邊。
她從水裏浮起半個龍腦袋,眨巴着冰藍色的大眼睛,歪頭看向岸上的人。
那人臉上挂着溫柔的笑,伸手摸她龍角:“乖崽,叫爹。”
“噗——”兩股水兒從鼻孔裏噴出來,風月瞪圓了眼睛,半張着嘴愣在那裏。
“她跟了你們那麽久都一無所成,這才跟着我幾個月,進步便如此神速。這個時候倒想起認她來了,你要不要臉?”瀾偌伸着懶腰,罵罵咧咧走過來。
崔衡也不惱,笑道:“教得好是你的本事,我正要謝你,你又何必挖苦我。”
聽他這語氣倒真像是她爹了,風月猛然想起一個可能,驚訝道:“你……你不會就是風行吧?”她還記得初次去伏火山時,她在雲船上對他吹過牛,說風行是她爹。
瀾偌走過來坐下,“可不就是他。”
風月張大了嘴巴,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也不是完全沒懷疑過崔衡會不會是藥靈,但她下意識覺得不可能,如果他是,完全沒必要瞞着她,因而只是許久之前有過一瞬的疑惑,沒想到他還真是同族。
崔衡見她一臉呆滞,伸手将她從水裏抓起來,放到左手臂上,“我思來想去,煉魂燈早被我改造過,不可能突然燃起煉魂之火,唯一的解釋只能是當時你受過傷,還将血抹在了燈芯上,是也不是?”
風月回想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對,藍鳶夫人割了她自己的手心,我的手心便也開了道口子,流了一點血,後來我又不小心抓到燈芯!”
“那便是了。”崔衡輕嘆一聲,“只有我能喚醒煉魂燈,而你身上流着我的源血,自然也能。”
如此說來,這家夥還真是她爹?風月爬到他胸口,好生觀察了一下他的長相,最後得出結論——便是真的認了這個爹她也不虧。
只是藥靈族向來血緣親情淡薄,她實在叫不出那個字,便只睜着大眼睛看他,不說話。
崔衡輕輕撫摸她的龍角,柔聲道:“煉魂燈芯被你吃進肚子,如今已化在你體內,你一定要學會控制它,否則它便會反過來控制你,就像上次誘你散魂。”
“我怎麽控制?”
崔衡拿手指點點她額頭,“用你的意志。當初若非你意志強大,也吃不了它。況且你天賦奇高,淨化之力更勝于我,控制它應當不是什麽難事。”
風月點點頭,她一直以為夢中見到淩筠灼,皆因太過想念之故,倒不曾疑心是燈芯作祟,如今既然知道,自然要好好“收拾”它了。
崔衡是打着除魔的幌子過來的,呆久了怕是會讓桑無起疑,又簡單交代幾句後便要走。
風行可是藥靈族第二大傳說诶,能與他多呆片刻都獲益匪淺,風月一時竟有些不舍,“你……你不是我爹嗎?你都不親自帶我?”
崔衡站起身,笑着撥了下她的龍須,“和月帶我,我帶禮月,禮月再帶你,代代相傳,有何不可?”
風月興奮道:“原來你真是和月大人教出來的!以後可以多跟我說說她的故事嗎?”
“最近天谕秘境運行軌跡有異,我且得忙一陣子,待空了再過來給你講故事。”最後崔衡又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将她交給瀾偌。
“等等!”瀾偌叫住他,“你能不能讓那條惡龍把他的手下都撤了,追着我打好玩嗎?”
崔衡:“那些是他派來保護阿月的,你不找茬,他們自然也不會跟你動手。”說完閃身飛出空間。
“還成我找茬了?”瀾偌相當不滿,拎起小白龍一把扔水裏,“自己玩兒去。”
待瀾偌走後,風月又泡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爬上岸,篩糠似的抖落掉身上的水,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個紅色小本本。
原本裏面只畫了兩條龍,折頁另一邊是空的,她剛打開,空白處卻慢慢顯出字跡。
條兒吾妻,見字如面。
早起勤修,不得貪睡。
一見這些字風月就來氣,兩只前爪按上去一陣狗刨。隔着大老遠還想管她,呸呸呸!
這不是她第一次發現婚書裏面有字。
那日在靈溪谷跟淩筠灼不歡而散後,她氣了好幾天,氣狠了便拿出這本婚書準備撕個稀爛,結果發現了空白處的字。
當時寫的是:
條兒吾妻,見字如面。
婚書夾層嵌有天蠶雪縛絲,勿做無用功。
那語氣,早料準了她會氣得撕婚書似的。
後來她發現婚書上的字每日一變,有時是囑咐她聽師父的話,有時是跟她說化玉中的雪柳又有一株開花了,有時就簡單的四個字——不準打架。
那些屁話她自然是一個字都不聽的,該跟師父頂嘴頂嘴,該跟野妖怪打架打架,一樣不落。
只是偶爾獨處時,便習慣性打開婚書,看看他的屁話更新了沒,哪天若沒新的,趴在上面睡一覺,醒來時字便換了。
無論後面的字怎麽換,前面那八個字永遠紋絲不動,可見他也不認得幾個字,言語匮乏得很。
她就不一樣了,若回信,必能寫出一朵花來,只不過她根本不稀得寫。
藥靈族與其他種族間天然隔着鴻溝,從前呆在淩筠灼身邊,她能學到的東西很少,如今跟着師父,便覺哪哪都是對的,渾身七竅通了八竅。
不過數月,她便能輕松駕馭空間之術,在各個地方穿梭自如,厲害到連瀾偌也稱奇的地步,畢竟只有極少數藥靈擁有空間天賦。
其他更不用說,打架也好,療傷也好,淨化也好,通通都能助她快速提升修為。
據瀾偌推測,這不僅是修習了藥靈族高階心法的原因。對藥靈來說命魂即天賦,她吸收了自己的第二命魂,天賦又漲了一大截,自然學什麽都快。
許是提升太快之故,淨化魔氣已經不能滿足風月,在刑昭宮呆了兩個月,她便想出去找大妖打架。
正好瀾偌也記挂水綠,索性帶她出門歷練。
兩人走遍半個中域,最後終于在一個叫桫椤谷的地方尋到水綠的蹤跡。
桫椤谷四周環山,十分隐蔽,谷內靈氣稀薄,少有人踏足。
兩人尋着水綠的氣息進到谷內,來到半山腰的一個山坳裏,發現那處有個山洞,靠近的一瞬間,風月的心驟然縮緊,她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瀾偌也有同感,捏了下她的手,暗示她冷靜。
風月點點頭,兩人隐去身形一起走進去,經過了半裏路的狹道後,隐約聽到人聲。
“阿水,你就答應他們吧。龐佐心狠手辣,那個灰丸更是殺人不眨眼,我的罪百死莫贖,但是你會被他們扔到那個爐子裏面的!”
“只要你回那個前輩身邊,幫他們找到其他野生藥靈的栖息之處,我們就能活着出去,到時隐姓埋名,不問世事,做一對神仙眷侶,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嗎?阿水,阿水,你回答我啊!”
石室裏,一個青衣布衫的年輕男人正跪在一個女人身邊哭訴。
女人被兩條粗大黒鏈鎖住手腕,蓬頭垢面,未施脂粉,仍不掩天生麗質,正是風月他們要找的水綠。
“周鑄,是我錯看了你。”水綠面色灰敗,毫無生氣,只說了一句,便又偏過頭去不再看眼前苦苦哀求的男人。
那男人正要再勸,忽覺喉嚨一緊,霎時失去知覺。
“公子,王後!”看到眼前突然出現的一男一女,水綠淚如泉湧,“快,你們先幫我解開,我帶你們去找其他藥靈,再晚就來不及了?”
剛剛聽到灰丸名字時,風月的怒氣便蹿上來了,一聽還有其他同族被關押在此,頓時怒不可遏。但現下不是追問的時候,她當機立斷,幫水綠解了束縛。
跟着水綠繞過好幾個岔路口,終于來到一個亮堂的石室。
火,裏面全是火,熊熊燃燒的火焰上方架着一個巨大的煉丹爐。
水綠指着煉丹爐道:“他們就在裏面!”
風月卻沒立刻動手,“一路都沒遇到龐佐他們,不覺得奇怪嗎?”
“你們不信我?”水綠錯愕,“龐佐他們出去了,說是……迎接什麽玄風大人。”
瀾偌嫌棄道:“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你的腦瓜子。”
“其實也不太信你。”風月粗魯地揪着水綠後背的衣服,一下将對方塞進煉魂燈裏,“先到裏面呆着去。”
瀾偌:“……”什麽叫青出于藍?這就叫青出于藍!
沒了水綠這個隐患,瀾偌讓風月留在原地,自己只身飛到煉丹爐上方,施法打開爐蓋。
霎時間,慘烈的嘶吼、哀嚎聲從裏面傳出來,迅速收充斥着整個山洞,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風月被這些聲音驚到,也飛了上去,往爐中一看,只見數十只藥靈密密麻麻地擠在裏面,有還沒化形的面團一般的光團,有已經化形的赤身裸·體的“人”,還有……已經快要被煉化的枯骨跟肉塊。
風月驀地怔在當場。她早知藥靈身懷“原罪”,卻不曾想竟然罪已至此。連牲口尚有先身死而後被謀皮的權利,為什麽藥靈要這樣被活生生地煉化?
她整個人被悲傷和憤怒淹沒,剛想打爛這煉丹爐将他們放出來,卻被瀾偌按住。
“都已經死了,這是他們彌留之際最後一絲靈力生成的幻象!”
話音剛落地,一陣掌聲傳來。
“哈哈哈哈,不愧是藥靈族的第三大傳說,果然沒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