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離結親大典不足五日,賓客陸續趕到淩冶。
雖然這幾日淩筠灼對她極盡溫柔,但風月總覺躁得很,動不動便要去山下找茬打打架。
淩冶的妖怪都是被崔衡“度化”過的,不像紅葉嶺那些外地妖怪那樣野蠻,即便心裏喜歡打架,表面上也要裝裝文靜的樣子,一個個當面跪地求饒,背地裏多議論這個王後遠不及芫茜仙子。
這些風月都知道。
距離結親大典還有兩日,林家送完親,冒着細雨姍姍來遲。
風月跟淩筠灼一起在仰天殿接見林氏一族的貴客,看到了傳說中的芫茜仙子。
那個女人貌美不輸初荷,溫柔不遜藍鳶,眉宇間更有一種曉夫人特有的睿智灑脫,确實是個很有魅力的奇女子。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風月承認淩筠灼從前眼睛不瞎。
但……僅此而已。
她對對方的感覺遠遠談不上嫉妒,甚至比預想的要平靜許多,直到看見對方身上茶白色的衣裙。
終究還是送過去了啊。
即便再怎麽在心裏寬慰自己,風月此時也忍不住捏緊了拳頭,胸口劇烈起伏着,她都怕自己下一瞬便會飛過去撕了那件衣服。
一只溫暖的大手忽然伸過來,握住她的,拇指在她手背上細細摩挲。
“多謝林宗主美意。”
恍惚間,她聽到身旁的男人淡淡開口。
而後绾羽将一面鑲着白玉邊紋的鏡子呈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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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碰那東西,只疑惑地偏頭看了眼身邊的男人。
“這是林宗主送的煙雲寶鏡,可千裏視物。”淩筠灼拿起寶鏡,放到她手中,“你拿着玩吧。”
千裏視物?
“我能看到很遠很遠的你嗎?”
“自然。” 說着淩筠灼伸出食中二指點在鏡面上,一縷龍息渡入,“這樣便可。”
風月拿着煙雲寶鏡,有點心不在焉,後面他們說什麽,如何祝福她、奉承她,一概沒聽進去。
直到賓客與臣子盡皆散去,淩筠灼用手背刮了下她的臉蛋:“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風月只是靜靜看着他,沒說話。
心裏不舒服。
并沒有确切的原因,她不恨林芫茜,也不讨厭,只是單純地看着對方便不舒服。
若非要為這種不舒服找個理由,大抵是對方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她千方百計也得不到的東西。而她坑蒙拐騙得來的夫君,卻是對方不想要的男人。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把眼前這個男人看得太重了,才會那般在乎一個本不足挂心的林芫茜。
淩筠灼見她眼神悵然,心裏沒來由地有些煩悶。他怕她鬧,更怕她一點都不鬧。
他将她攬過來,好生抱着,親昵地抵着額頭:“怎麽這樣看着我,嗯?”
風月仍舊沒說話。
以前她想要什麽東西,想做什麽事,都會明明白白告訴他。可是現在她不想說了,因為沒用。也或許從開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無理取鬧。
總是無理取鬧,好沒意思。
她倚在他懷裏,默默把玩着他暗紅色的頭發,腦子裏天馬行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淩筠灼不習慣她這樣,一顆心酸酸脹脹,煩躁難安,卻也無可排解,索性低下頭,銜着粉嫩的唇,狠狠懲罰她的不懂事。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下。
殿門早已合上,掩住一室春光。
風月醒來已是後半夜,睡在仰天殿後院的卧房。
身邊的位置卻空着,伸手一摸,涼涼的,人不知走了多久。
她向來嗜睡,很少半夜醒來,每日清晨都在一個暖融融的懷抱裏睜開眼,有時是在錦宸殿的卧房,有時是在離火洞,也有少數時候在仰天殿。
在淩筠灼身邊,她可以無憂無慮地呼呼大睡,因為他到哪兒都會帶着她。
可是今天他沒有。
風月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窗前,打開窗,被外面摻着細雨的晚風吹得一哆嗦,強忍着才沒關上。
外面一片漆黑,透過昏黃的燈盞,隐隐能瞧見濕漉漉搖擺的樹葉。
“淩筠灼,你會在哪裏……”她喃喃低語。
忽然想起白日新得的煙雲寶鏡,便拿出來,心裏想着淩筠灼,嘗試注入靈力。
數裏之外的半山腰,暖惜閣外,一個高大的玄衣男人背負雙手站在橋邊。
一抹倩影慢慢接近,将油紙傘撐在他頭頂。
“林宗主可還好?”男人略略回過頭,正是淩筠灼。
“小飲了幾杯,不妨事,已經歇下了。”林芫茜道。
兩人并肩靜立片刻,一個聲音柔柔道:“我記得那晚星雲谷也是這樣,下着綿綿細雨,沒有月亮,也不見星星。你渾身是血地靠在一塊石頭上,身上濕透了,周圍窪地裏已經分不清是血還是水。”
淩筠灼似乎笑了下:“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記得。”
“我記得的事情可多了。”林芫茜淡然一笑,神色帶着少許落寞,“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記得你……不可置信的樣子。這八十多年裏,我沒有一天不自責,每日都在向天神祈求,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你……怪我嗎?”
“怎麽能怪你?”淩筠灼的聲音很平和,沒有絲毫怨怼,“你不答應,說明我們不适合。至于後來跟明光一戰,那是另一回事,與你無關。”
林芫茜卻半點沒覺得寬慰,只勉強笑了笑:“很難想象有一天你真的會成親。王後……一定比我好千千萬萬倍吧?”
男人似乎聽到什麽好笑的事,輕哼出聲,斂着眼睫回想了一下他的王後,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遠不及你。調皮搗蛋,坑蒙拐騙,驕橫跋扈,無惡不作,真真是天底下最不講理的小妖怪。”
林芫茜臉上微微訝異,半張着嘴想說什麽,卻終于沒能開口。
辭別林芫茜,回到仰天殿。
淩筠灼施法将身上的水汽烘幹,才進了屋。
小小的一團縮在被窩裏,背對着這邊,只露出半個頭,睡得很安穩。
他輕手輕腳上了床,傾身一吻,又霸道地将人攬進懷裏,手掌在她背上輕拍了拍,便當是哄睡。
人家睡得可熟,哪用他哄。
距離淩冶王的結親大典僅一日,伏火宮的大小妖們忙得腳不沾地,只有唯二的兩個閑人,一個在離火洞閉關修煉,另一個在山上四處搗亂。
風月先是找绾羽打架,但绾羽忙着接待賓客,哪有工夫陪練。然後她又去找藍鳶夫人,藍鳶夫人除了要照顧丈夫孩子,還要給初荷搭把手,更沒時間陪她。
找了一圈,沒一個不忙的,最後她只能去岩火洞。
之前她就已經将用春波劍搓和八爺跟林傾妩的事跟決炎說過,當時決炎罵她傻,成全別人,苦了自己,一氣之下讓她以後不要再找他出主意,他不管了。
風月已經好些天沒來,這次也是沒別的地方去,只能來這裏。兩人隔着結界互相擺臉色,最後還是決炎先忍不住,問她怎麽了。
怎麽了?她能怎麽,總不能說她夫君大半夜扔下她專門去看以前的意中人,還跟對方抱怨她這個妻子這不好那不好吧?
崔衡說的對,兩人都是知禮的人,最多也就站在一起懷念一下從前,再罵一罵她罷了。
呵,好一個知禮而不逾矩。
按她以前的性子,昨晚說不定會沖過去撕了那兩人。但經歷過那麽多次沖動的教訓後,現在她更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也不會仗着是淩筠灼的什麽人就橫行無忌。
在做任何事之前,她所倚仗的,必須是自己的實力。
沉默片刻後,她忽然笑了下:“沒什麽,就是心情不好,突然有點不想成親了。”
說着她将手伸上前,觸摸結界,感受着千年大蛇妖憤怒的力量。
決炎追問,她卻再不肯說什麽。
出來後照例把決炎的妖力收進煉魂燈裏,順便往裏探了探。
之前收了太多的魔氣,盡管她時時淨化,直到現在也未淨化完。不過裏面已經儲存了很多靈力,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離開炎火洞後,她也不知去哪好,索性找個風景好的地方睡一覺。于是她往伏火山的北面走,走到上次遇到花織的地方時,忽然聞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她循着那股氣息搜尋,一路往山下走,最後在靠近半山腰的地方發現了那股氣息的源頭。
一堆灰紅相間的碎皮肉攤在一顆樹下,血水滲進泥土裏,還未幹透,四周散發着血腥惡臭。
風月掩着鼻子,想了好一會,終于确認這堆皮肉是灰毛貂,那只曾經搶了白毛貂內丹後逃之夭夭的灰毛貂。
他怎麽會死在這裏?
正當她疑惑間,一個細碎匆忙的腳步聲靠近。
風月回頭一看,竟是提着春波劍的林元茜。
昨晚的事讓她對這個女人感到厭惡,因而只是看了對方一眼,轉身就走。
匆匆趕來,看到這一切的林元茜卻忽然大喊:“王後,你欺人太甚!”
風月停下腳步,回頭不耐煩道:“你有病啊?難道你以為是我殺了他?”
“不是你還有誰?”林元茜氣得一臉通紅,“今早灰九才跟我彙報說你殺了白五的事,僅僅兩個時辰後,他便殒命于此,敢說不是你?你今天必須給我個交代!”
風月嫌惡地看着她:“首先,我沒有殺這只破貂,我也是尋着血腥味找到這裏的。其次,就算是我殺的,我同他有宿怨,殺便殺了,還要給你什麽交代?你算什麽東西?”
說着轉身要走。
“琤!”
銀白的劍身倏地橫在她身前!
“站住!”林元茜恨恨地瞪着她,動了動唇,忽又是哂然一笑,“呵,果然是驕橫跋扈,無惡不作,他說的沒錯。”
這句話無異于戳中風月的死穴,她眼神一凜,召出影照月,一劍挑開春波劍,直向林元茜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