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次日，一行人整裝待發。風月沒要求救人，淩筠灼便只留了幾名屬下看守水綠。
因為有“天罰”雲層阻擋，雲船飛不進去，所有人都只能步行，也就風月比較懶，直接變回龍身，将自己揣在淩筠灼懷裏，腳不沾地。
進去後，風月從淩筠灼法衣的領子裏冒出個龍腦袋，環顧四周，只見天上果然像扣了一頂鍋蓋似的，烏雲翻滾，黑壓壓一片。
空中有不少黑色煙霧到處亂竄，應該就是他們所說的魔氣。地面像是被火燒灼過的木炭，地縫裏還冒着煙，每走過一步，仿佛能聽到炭烤鞋底的“滋滋”聲。
還好沒以人形進來，否則鞋豈不是髒了？風月慶幸地哼唧兩聲，随即感覺好多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緊接着她發現一大群人跟在他們身後，此時一個個都好奇不已地盯着她看。
她龇起牙，惡狠狠地瞪回去。那些人便移開視線，假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吼！”風月一聲龍吼将那些妖怪吓得瑟瑟發抖。這還只是警告，一會兒他們再看她，她就撲過去把他們的眼珠子挖出來扔地上，說不定被這些炭塊一烤還能聞到肉的香味。
“不用理他們。”淩筠灼輕聲道，“這些小妖修為不濟，不過是想跟着我們撿點便宜。”
“嗯？哦。”短暫的不解後，風月大概懂了，他們是看淩冶的大妖将四周魔氣清理得幹幹淨淨，所以才跟過來。
淩筠灼畢竟是北域妖王，萬一遇到危險，總不好見死不救。
“哼，還真是會打算盤。”風月評價道。
淩筠灼淡淡諷刺：“能有你會？”
“那怎麽一樣，你是我半個夫君，又不是他們的半個夫君。”風月理直氣壯。
之所以說是“半個”，只因她對現在的淩筠灼心有不滿，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淩筠灼手伸到脖子後摸了摸她的龍腦袋，沒再跟她争。畢竟能承認他這半個夫君，已是大大的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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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兩裏的樣子，一路上看到過七八件兵器，都被後面的小妖撿了去。
風月問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他的神兵，淩筠灼說他也不是很确定，有劍意的劍會自己追着魔氣斬殺，誰知道跑哪兒去了。
“我們先去見見百裏先生。”
“見他幹嘛？”
“我爹娘将一柄劍放在百裏家，現在應該在百裏先生手中，我打算取回來。”
風月本想問為什麽他爹娘要把劍放在別人家，但又一想，他還把化玉那種寶貝埋在海裏呢，可見這家人有随處丢好東西的糟糕傳統。于是她便不問了，趁着沒到地方，正好睡一覺。
越往裏走，魔氣越厲害，風月是被打鬥聲吵醒的。她從淩筠灼領子裏探出個頭來，發現先前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些人已經不見了，不遠處绾羽等人正在斬殺魔氣。
绾羽身後還護着個月白裙子的姑娘。這邊的魔氣十分嚣張，有些高級的生了意念，竟然去撩人家姑娘的裙子！還好绾羽眼疾手快，将那姑娘救下。
仔細一看，那姑娘竟然還是個美人兒，而且是個容貌不輸藍鳶夫人的美人兒！
绾羽将那美人兒帶到容烈身邊，讓他幫忙看護，氣得容烈大罵：“丫頭你有沒有禮貌？容叔我殺魔殺得正盡興，怎的派這麽個任務給我？”
“這是信任您。”绾羽拍了句馬屁，轉身又進入魔氣堆中厮殺。
容烈嘿嘿一笑，又把那美人兒帶到淩筠灼附近：“王上，反正這些魔氣不敢靠近你，順便幫個忙吧。”言畢将人丢脫就走。
那美人兒連着被兩位大妖拉拉扯扯，落到淩筠灼身邊時已有些顫顫巍巍，站直後她對淩筠行了個人族的禮：“傾妩見過王上。”
“傾妩？”淩筠灼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感覺有些耳熟。
傾妩面上浮起一抹淺笑：“八十七年前，南域湘城，小女子有幸見過王上。”
南域湘城？淩筠灼驀地想起什麽，“你是……”
“小女子是芫茜仙子的堂妹。”
淩筠灼終于想起，當年去湘城提親時，林奕澤帶着族人在城外迎他，這個叫傾妩的女子就站在林元茜身邊。
當時他對林家人只略掃了一眼，之所以這麽多年還記得林傾妩的長相，全因林奕澤與他單獨會面時，話裏話外表達過願将元茜以外的幾個妹妹也嫁與他為妾的意思。
他知道這是林奕澤對兩方結盟的“誠意”，因此并未明言拒絕，而那群女子中除了林元茜，便只林傾妩一人能入他眼。
肩背上一陣刺痛，将淩筠灼的思緒從往事中拉回。
尖利的小爪子幾乎刺進皮肉裏，想也知道是聽見林芫茜的名字生氣了。當着外人的面，淩筠灼也不可能哄人，只伸手到脖子後摸了下龍角以示安撫。
而後問林傾妩：“姑娘怎會獨自在此，與家人走散了？”
“正是。”林傾妩說話語氣溫溫柔柔，“我與家兄率十餘弟子前來除魔，途中遇見黑魂草，便想采些回去入藥，誰知不小心走得遠了，被魔氣纏上，幸得绾羽姑娘相救。”
“那一會兒我派人護送你與家人會合。”
林傾妩正要謝過，忽聽一個軟軟嫩嫩卻又兇巴巴的聲音道：“她有腳不會自己走啊？”
她擡眸一看，才發現淩筠灼衣領裏冒出個白色的小腦袋，竟是……龍？當下吓得退了兩步。
之前就聽聞淩冶王現身紅葉嶺，擄了只白色的假龍回淩冶做王後，原以為是謠傳，如今這般情形，竟是真的了。
林傾妩不愧是林氏一族的千金小姐，驚訝過後，很快反應過來，微微一笑，沖小白龍行了個禮：“這位想必是王後吧？”
淩筠灼點了點頭，怕風月再說出什麽不像樣的話，便問林傾妩要了一株黑魂草給她玩。
風月爪子握着黑魂草，見這東西形狀并無特殊，但葉子呈黑色，根莖卻是黑裏透紅，仿佛地面燒得半紅的焦炭一般。
“這個有什麽用？”她問道。
林傾妩解釋：“黑魂草只在此處生長，不開花不結籽，受魔氣滋養而生，卻不沾半分魔氣，可熬制湯藥作驅散魔氣之用。”
“那你幫我也采一點。”風月半點不見外地說。
虧她好意思說出口。淩筠灼有點無語：“妖族抗魔能力很強，用不着這個。”
“我就要！”風月固執道。一則她認為這黑魂草的黑紅之色十分漂亮，她想留着看，二則淩冶有許多人族居住，崔衡一定能用上，正好帶些回去跟他換漂亮衣服。
淩筠灼無奈：“要也是你自己去采，怎麽好意思麻煩人家？”
風月一看焦炭似的地面，這麽髒，她是堅決不肯下地的。
“那我不要了。”
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可見她并不十分在意這東西。林傾妩心中了然，便又送了風月兩株讓她拿在手裏把玩。
绾羽跟容烈他們很快将附近魔氣驅散。
林傾妩說之前跟兄長約定，若走散了便去落星城彙合。落星城正是百裏先生的居住地，反正也要去，淩筠灼便帶着林傾妩一起。
途中間或能尋見黑魂草，淩筠灼便讓绾羽采了來。
初時林傾妩還以為他是讓屬下順手幫自己的忙，直到小白龍睡完大覺再次醒來，卻見他親手将一把黑魂草塞到小白龍爪子裏。
林傾妩：“……”
行了半日路，終于到達目的地。
落星城，名字好聽，占地也足夠大，看起來卻落敗不堪，城裏處處堆着斷壁殘瓦，一條街能住人的屋舍也找不出幾間。
绾羽說這裏除了百裏先生，便只有些自願留下來除魔的人長期居住，大家日子都過得簡單，外出除魔，回家修煉，別無他事，對修葺屋舍自是沒興趣。
聞言風月嚷道：“今天我們要住在這種破地方嗎？”
绾羽：“桑無大人長期駐紮在此，已為我們準備了一處還不錯的清淨之地，不會這樣破的。”
不待風月回應，一群穿着一模一樣月白服飾的人族修士朝城門口走了過來。
領頭的男子看起來三十多歲，面相生得極端正，一看就是某個名門正派的管事弟子。
那人闊步上前，對淩筠灼抱拳行禮：“在下林子興，淩冶王大駕，有失遠迎。”
淩筠灼微微點頭：“客氣。”
“哥。”林傾妩甜甜地喊了一聲，走上前站在林子興身邊，說方才遇到魔氣糾纏，幸得淩冶王相助。
林子興再次謝過，寒暄一番，才領着林傾妩離開。
人走後容烈道：“王上，中途遇到傾妩姑娘這事，頗有些蹊跷。”
林家是南域最大的宗族之一，女眷多為醫修，通常戰力較高的其他弟子結伴而行。林傾妩一個弱女子走失并不奇怪，但同伴一點不緊張，還不出來找，就很奇怪了。
莫堂春勾唇一笑：“怕是等不及，先一步迎咱們王上來了。”
“你們先找桑無，我去拜見百裏先生。”淩筠灼淡淡吩咐。
去劍爐的途中，風月問百裏先生為什麽要在這裏鑄劍。
淩筠灼告訴她百裏先生是半妖，不懼一般的魔物，而且他認為出爐之初便有劍意的劍才是好劍，若有劍意，劍會自主掃蕩魔氣，而且在掃蕩魔氣的過程中或被魔氣腐蝕，或完成自我修煉，留到最後的才是好劍。
“咦？那你把劍留在此處，也是為了蕩滌魔氣？”
“算是吧。彼時崔先生勸我封劍，我便順勢将之留在此地，免得魔氣聚集太快，成了氣候。”
“那你不怕被別人拿走嗎？”
男人仿佛聽到什麽可笑的事，眉峰微挑，嘴角輕揚，眼中是不可一世的傲氣：“誰敢？”
冰藍色的大眼睛滴溜溜轉，風月挺着小胸脯道：“我敢！”
男人笑：“那你盡管去。”
一路上都是些磚頭瓦堆，荒無人煙，約莫走了兩刻鐘，終于到達劍爐。
劍爐是一個很大的石臺，離地約莫兩丈高，淩筠灼不緊不慢，拾階而上。
“怎麽不飛上去？”風月不滿地嘀咕。
“面見長輩，得有個禮數。”
片刻後來到石臺上，風月才發現石臺中間竟是個凹下去的“池子”，只是這池子裏裝的不是水，而是火。火光搖曳，隐約能看到裏面插着十數柄劍，被燒得通紅。
一個身形佝偻、頭發灰白的小老頭從石臺另一端山洞裏走出來，擡眼看向這邊：“淩冶王怎麽有空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
淩筠灼手裏忽地變出個黑色匣子，遞過去：“一點心意，前輩勿要嫌棄。”
“淩冶王的心意，必然不是凡品。”百裏老頭半點不客氣，接過匣子打開看，“特意過來，可是有事？”
“家母曾将一柄劍寄存在前輩這兒，我想取走。”
百裏老頭原本正看着新得的禮物愛不釋手，聞言倏地擡起頭：“影照月？”
“正是。”
“你要它作甚？令堂不準你用，你該知道。”
“前輩久居此處，或許不知，有人正聯合各方勢力，欲圖謀我的龍丹。我雖不懼，但如今我并非孑然一身，少不得周全些。”
“哦？你娶妻了？”百裏老頭微微訝異，“我怎麽沒聽林家人說起。”
淩筠灼面上略有些尴尬，輕咳一聲，“條兒。”
風月聽到他叫自己，才從他脖子後頭支棱個腦袋出來：“幹嘛？”
“這是……”百裏老頭瞪圓了自己的昏花老眼，他沒看錯吧？這是龍？這麽小的龍？這世上除了淩筠灼竟還有一條龍？
“看什麽看，我是鯉魚化的龍。”風月兇道。
淩筠灼反手摸了下她的龍角：“百裏先生是前輩，不得無禮。”
“這麽小的龍，呵，有意思。”百裏老頭看着風月笑，“龍配龍，挺好。”
“我可以變大！”風月氣呼呼地強調，她只是想偷懶，所以才變這麽小，方便鑽到淩筠灼衣服裏。
百裏老頭也不跟她争，只對淩筠灼道：“二十多年前北部有幾團魔氣成了氣候，影照月感應到後追了過去，此後再沒回來，你若想找，一路往北去。”
“多謝前輩。”
臨別之前，風月看到百裏老頭往劍爐裏扔東西，似乎是幹枯的黑魂草，奇怪道：“你扔那個幹嘛？”
百裏老頭一邊扔草一邊道：“這些是蕭家定制的劍，加黑魂草可以助力驅魔。”
“那我送你幾株吧。”風月慷慨地掏出幾株被捏得稀巴爛的黑魂草抛過去。
淩筠灼皺了皺眉，低聲道：“要送就送人家點好的。”
“不要！”風月護食似的捂着剩下的那些。
尋這草也頗費工夫，能有就不錯了，百裏老頭一點不嫌棄：“無妨，反正都要扔進去。”
說罷揮揮手送客。
客人走遠，他正要将手裏剛得的黑魂草扔進劍爐，忽然發現那幾株草的嫩葉處不知何時竟開出了黑紅相間的小碎花。
黑魂草……開花？
猛然意識到什麽，他擡頭向遠方望去。
良久，直到一人一龍的身影徹底消失，他忽地大笑起來，狀若癡狂。
“天意，天意啊，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