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霧隐山地處淩冶以西數百裏,山勢奇高,山頂常年覆雪,雲霧缭繞,因而得名。
之前大鵬鳥占領淩冶時,曾命人大肆挖掘霧隐山下的靈石,幾十年下來整座山幾乎被掏空,盡管休整了上千年,如今仍舊靈氣稀薄,少有妖願意到此修行。
天蠶雪縛絲不浸水火,不染纖塵,不懼刀槍,是制作法衣的上上之選,故而天蠶族與藥靈族一樣有“懷璧之罪”,總要躲躲藏藏,方能過上幾年安生日子。
二十年前崔衡曾幫助一支流浪的天蠶族定居在霧隐山山頂的冰溶洞中,便是花織所在的那一支。
可惜的是,他們才安定沒多久,便遭遇了滅族之災。
崔衡活得久,見慣了生生死死,在半山腰尋到天蠶遺體時,縱然心懷悲憫,卻并未太難過,反倒是風月想起了自己生死未蔔的同伴,不由得傷感起來。
三四只天蠶遺體躺在帶着露汽的草叢中,周圍雜草豐茂,不注意很難發現。
崔衡蹲下·身觀察一陣,說道:“這只天蠶的軀體幹枯僵硬,像是急速冰凍後失水造成的,兇手用的應該是冰系法術。”
凡是健康活下來的天蠶,本就很能适應極寒、極炎的環境,能以冰系法術殺它們,還不傷周遭植被,說明兇手在這方面的造詣極高。
一般而言,妖打架都喜歡用妖力蠻幹,很少鑽研五行法術,至多也就練練主攻的火系法術,能将冰系練到這程度的,要嘛是水族大妖,要嘛是人族高修。崔衡思來想去沒有頭緒,問道:“王上可以見過有如此能力的水族大妖?”
淩筠灼抱臂站在一旁,面無表情,不像要幫忙的樣子,只淡淡反問道:“你說呢?”
崔衡讪讪一笑,他就不該問,說到水族大妖,誰能大得過他們王上,再則淩冶王向來以殺伐聞名上靈界,被他看過真本事的大妖怕是都死在他手下了。
绾羽留在雲船上,沒跟過來,此時身在霧隐山的就他們三人,風月就更指不上了,崔衡只好說:“那咱們上山頂看看吧。”
說到水族大妖,金翅大王原形是骨雕,他的祖輩也是在水裏生活的,自然也算在水妖之列,三人一路往上搜尋,崔衡便問有沒有可能是金翅。
“不會,他不善五行法術。”淩筠灼十分篤定。當日他與金翅大戰,到最後雙方都是拼命的架勢,對方有什麽家底他一清二楚。
“哼。”風月低低地哼唧一聲,連鼻音都帶着不滿。跟她一起對付金翅大王的明明是自己的夫君啊,現在這個淩筠灼怎麽可以如此平靜地說起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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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衡:“那他的部下呢?”
“也沒有,他的妹妹和夫人都不用。” 風月搶先道,霸占了她夫君的身體,還想霸占他的記憶?門都沒有!
淩筠灼只知這小妖怪又在作怪,卻不知她到底作的什麽怪,只看她在前面深一腳淺一腳,走得亂七八糟,不禁皺眉。
崔衡點點頭,說起昨日金翅宮的拜帖他已經讓使者拿回去了,想必金翅該知道王上不是他想見就能見的。
風月一聽這話,回過身急道:“幹嘛不讓他來?管他什麽意思,先騙過來打一頓再說啊!”
崔衡失笑,若無其事地往前走,沒敢插話。淩筠灼無奈地看着一臉飛揚跋扈的小妖怪:“你去打?”
“你去。”風月嘟哝道,“我跟在你後面。”
淩筠灼嘲諷地笑了一下,挑眉問:“身上的傷不疼了?”就沒見過這麽能惹事的。
風月氣哼哼地癟癟嘴,瞪他一眼,轉身跟上崔衡。
沿路找到不少天蠶遺體,越接近山頂越多,死狀與之前看見的那幾只相似。
走到後面,山體表面結了厚厚的一層冰,無處下腳,崔衡便說不用在沿途找了,直接飛上去,看看洞裏有沒有什麽線索。
此處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以風月的能力恐怕飛不上去,眼看崔衡人已經沒了影,她卻站在那裏發愁,如果她變回龍身,用爪子在冰上現鑿一路洞成不成?
這小妖怪有幾斤幾兩,淩筠灼再清楚不過,抱臂在一旁看了會笑話,才道:“要為夫幫忙嗎?”
風月實在算不得什麽有骨氣的妖怪,只在心裏略微掙紮了那麽一小下,便化作小白龍跳到淩筠灼肩上。
淩筠灼腳下一點,帶着風月往山上掠去,到了山頂,卻并未見到崔衡。
“把我們騙上來,他到哪偷懶去了。”風月口中抱怨着,從淩筠灼肩膀上跳下去化作人形。
哪料此時腳下是一塊結了冰的的巨石,風月雙腳剛落地便打了滑,一下子撲進某個好心人的懷裏。
熟悉的懷抱讓風月失了會神,但很快想起這人到底是誰,想要推開,環在她腰背上的雙臂卻摟得穩穩的。
“以前沒抱過嗎?”淩筠灼握着纖腰将人攏回來。這樣香香軟軟的一團,他的腦子記得,身體更記得。
風月也忽然反應過來,不是要勾引他麽,有啥好推的?反正決炎說的那三條她一條都不見得能做到,要不用曉夫人的方法直接上?
她踮起腳尖,像藤蔓一般沿着懷抱自己的巨樹慢慢往上攀爬。好看的唇角就在眼前,只要她再伸伸脖子就能夠着,風月眼裏露出即将得逞的狡黠。
忽然間,斜地裏伸出一只手掐住她的臉蛋,就差那麽一點點,硬是沒親到。
風月氣得要死,很沒面子地一把推開,淩筠灼順勢将她扶着站穩,手卻在纖細的腰肢上安撫地摩挲了幾下,轉過身道:“有什麽發現?”
原來崔衡也到了,身邊還站了個碧綠衣裳的美人,正是初荷。
“王上跟王後感情真好,可真令人羨慕呢。”初荷福身行禮,舉止優雅,落落大方。
風月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丢臉行為全被這兩人看在眼裏,頓時更氣了。身邊這條大惡龍她打不過,便不自覺地将視線落在初荷身上。
崔衡見她看初荷,笑道:“這位是初荷姑娘,王後該不會不記得了吧?”
風月半眯着眼繼續看初荷,沒說話。
接着崔衡說起方才他提前到達山頂,前去查看冰溶洞時,恰好遇到在山上尋覓染料的初荷。
“紅袖姑娘在我這定制了一身衣裳,需要紫瀑花做染料,鋪子裏沒有現成的,她又要得急,我便只得親自來尋了。”初荷解釋道。
一行人來到山頂北面,果然看見兩株被厚雪覆蓋的矮樹,其中一株上面的雪已經被抖落些許,露出淡紫色的花穗。
崔衡指着紫瀑花下方兩三丈處,說那裏藏着冰溶洞的洞口。随後飄然掠去,施法清了幻術,又融了厚雪,下面露出個一人高的石門來。
淩筠灼随口邀請初荷與他們一道探訪,初荷欣然應允。作為北域數一數二的巧手裁縫,她當然對天蠶充滿興趣。
鑒于風月上次的警告,初荷小心翼翼地問:“王後,不介意吧?”
“不介意。”風月回了她一個“友好”的笑,“來,你走前面。”
淩筠灼一看那笑就知道她又在打什麽壞主意,待初荷進去後拉着風月警告:“不許搗亂!”
風月哼了一聲,跟進去,她能做什麽壞事,不過想學學怎麽端莊優雅罷了。
洞壁結着厚厚的冰,頂上冰錐倒懸,時不時滴下幾滴冰水,整個冰溶洞又冷又潮,但卻被崔衡手裏的螢火石印得很明亮,乍一看去冰層似乎閃着藍白色的熒光,十分漂亮。
即便是走在濕滑的冰洞中,初荷亦步履輕盈,儀态端莊,風月很難在寬大裙擺的掩飾下看到她走路的動作,學得一點也不順利,沒兩步便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倒去,恰好跌在某人懷裏。
淩筠灼到現在都還記得小妖怪第一次穿衣服時腰間系的那個醜得天怒人怨的大疙瘩,那之後也看了不少她學做人的笑話,走路打個滑實在不算稀奇。
他将人扶穩,沉聲道:“好好走。”
“哦。”風月很給面子地應了一聲,心裏唉聲嘆氣地懷念起自己龍身的四條小短腿來,四條腿才叫走路嘛,兩條腿怎麽叫走路呢?
心裏再怎麽不情願,還是得學,但在這種濕滑地面學怎麽端莊優雅地走路,屬實難為她了,半裏路的距離就跌倒三四次。
這讓淩筠灼不得不懷疑這小妖怪是不是故意的,以此來抗議自己讓她學做人?
“走不好就上來。”淩筠灼終于沒了耐性。
他說的“上來”自然是讓她化作龍身跳到他肩膀上偷懶,可風月現下正是勤奮好學的時候,偷懶是不可能偷懶的!
“不要,我自己走。”
崔衡走在最前面,卻對後面的動靜了如指掌,笑道:“若連路都走不好,以後怎麽好好做人,王上切莫太慣着。”
“崔先生說得極是,王後的龍身英姿飒爽,令人豔羨,但陪在王上身邊還是人形方便。”初荷溫溫柔柔地說道,停下來轉身向風月伸出手,“不如我攙着王後吧?”
“好啊。”風月不客氣地将手遞給初荷。
初荷是個會說話的,挽着風月,一會兒教她腳下怎麽用力,一會兒感嘆她們水裏的魚兒學做人如何艱難,最後玩笑着請教風月化龍之法。要知道凡是有鱗的妖,沒有誰是不想化龍的。
這事決炎也問過,風月甩鍋甩得一回生二回熟:“化龍嘛,當然是要跟這天底下唯一的真龍成親啦。”
淩筠灼眉心一抖,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初荷的反應比決炎稍好那麽一點點,只愣了一瞬,便低低地笑起來:“那還是王後有福氣,我們這些小妖可不敢妄想呢。
風月自得地哼哼一聲,道:“知道就好。”
洞內通道曲環回繞,路面有一定坡道,似乎是在向下走。奇怪的是,在山腰尚且尋到天蠶遺體,如今在洞內反而看不到了,仿佛完全消失一般。
行不過一裏,前方出現三個岔口。
崔衡停下來,看向淩筠灼:“天蠶族十分弱小,它們有自己的一套防禦和隐蔽機制,聚居地随時會變,我也不能确定它們最後是在哪裏,不如我們分兩路探查,一會兒在此彙合?”
淩筠灼點頭應允。
這種時候風月自然是跟着淩筠灼,他們選了最右邊的洞口。
剛走進去,風月便聽淩筠灼說:“前面風險難測,你上來。”
“不要。”風月斬釘截鐵道,剛剛學會端莊優雅,她還沒走給他看呢,“我要走前面。”
她剛要往前走,冷不防手被人一把抓住。
淩筠灼沉着臉沒做聲,只拉着她向前走。
風月大概知道自己不聽話又惹怒了大惡龍,便老老實實跟着他,沒再吱聲。
這條通道跟方才那段路差不離,只是沒那麽寬敞,剛好能容兩人并排通過。裏面太過安靜,除了冰塊和冰錐也無甚可看的,風月的腦筋自然而然地歪到逐漸發熱的手心。
新婚的美好時光太過短暫,淩筠灼那時又總需要閉關養傷,似乎都沒怎麽牽過她的手呢。
自己夫君都沒牽過幾回的小手,被這個不是自己夫君的大惡龍牽了,風月有點不服氣,扭扭捏捏地嘗試将手縮回來,還故意找茬:“哎,那個初荷姑娘的手好軟哦,摸起來很舒服呢,你的手真是太粗糙了。”
細膩軟嫩的觸感在掌心不斷作怪,淩筠灼被磨得又熱又癢,心裏蹿起一股不合時宜的躁意,不自覺地又握緊了些,仿佛只有這種極致的碰觸才能稍稍緩解體內的躁動。
風月眼看掙脫無望,又想這不就是夫君的身體麽,有什麽牽不得的,心下安了,開始嘀嘀咕咕抱怨:“你又不使劍,手怎麽這麽粗?”
“你怎知我不使劍?”
“嗯?”他這麽一說,風月忽然想起之前看有關淩筠灼的話本,那些故事裏的淩筠灼似乎确實是有一柄劍,叫什麽名字她倒是忘了。
“我的劍在冥幽鬼蜮,以後帶你去看。”
冥幽鬼蜮?一聽就是個很刺激的地方!風月雙眼放光:“好啊好啊,等找到天蠶雪縛絲我們就去!”
淩筠灼輕笑一聲,心道某些小妖怪現在興致盎然,真去了怕是要吓成一根棒槌。
“還是先找你的雪縛絲吧,你看那裏。”
風月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遠處有什麽東西放出淡淡的光。
兩人走快了些,接近後發現一層像輕紗一樣的發着光的東西擋住了去路,看起來像一個結界。
風月觀察了一會兒,說:“這東西靈力好強,好新鮮哦。”
“新鮮?”淩筠灼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麽形容靈力的,不過他大概能明白風月的意思。
這世上的魔、妖、神、人,都會在修煉過程中會将吸納的靈氣轉化為适合自己種族特性的力量,而後這些力量便被冠以魔力或妖力、神力這樣的名字,但究其根本,它們都是靈力。
而眼前的結界,淩筠灼感覺不到魔氣或者妖氣,連人的氣息也沒有,于是他判斷這是沒有經過其他種族修煉轉化的靈力,應該是自然形成的。
他試探着将手伸進去,除了純粹的自然靈力外感覺不到任何其他的氣息。
“應該是天然保護屏障,無礙。”
确認沒有危險後,淩筠灼牽着風月跨了過去,然而當他整個人越過屏障之後,手上忽然一空,原本跟在他身邊的風月倏地不見了!
“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