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崔衡在街上支了個攤子義診,正給一只貓妖搭脈,診攤兒前方排起的長隊突然一致地望向空中,他跟着擡眼一看,只見一條巨大的黑色長條正騰雲駕霧從上空飛過。
街上行人啧啧稱奇,修為高點兒的目力也好上不少,立馬反應過來,喊道: “是王上!”
“啊呀,是王上的真身!”
“天吶,太威武了,誰說咱們王上快死了,這不好好的!”
“你們快看,王上嘴裏叼着條魚!”
黑龍嘴角确實耷拉着一條小小的“魚尾巴”,衆人七嘴八舌地嚷嚷,唯有崔衡在看到“魚尾巴”時怔愣了一下。
“抱歉,崔某要務在身,改日再來。”
他匆匆趕回伏火宮,淩筠灼已在錦宸殿候他多時。
一條渾身是血的小白龍正可憐兮兮地趴在床上,背上開了筷子那麽長兩道口,外翻的皮肉上還粘着些半落的鱗片,即便昏睡中也疼得顫抖,小爪子緊緊抓着床單。
查看過小白龍的傷情後,崔衡一邊為她清理、上藥,一邊緩緩道:“傷勢頗重,好在是外傷,不牽連內裏。”
他話剛說完,便聽得一聲慘兮兮的“嗷嗚”,手下的小長條疼得不停扭曲翻滾,還好他早有預料,用手掐住了她的後脖頸,否則她能将自己打個結也說不定。
淩筠灼站在一旁,臉色越發難看,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攥緊拳頭,轉身望向窗外。
崔衡上好藥,輕聲問道:“王上,風月姑娘化龍多久了?”
聽到身後沒了動靜,淩筠灼才轉過身來,看見崔衡正拿指腹一下一下地輕撫那對可愛的龍角。
沒聽到回答,崔衡一擡眼便看見他家王上正一臉不善地沖他冷笑,趕忙賠笑讨饒:“安撫傷員,醫者仁心嘛。”說着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小白龍趴在床上沒動,看來是又昏睡了過去。
淩筠灼:“至多不過十年。”風月到底什麽時候化的龍他不确定,但能肯定一定是在他雷劫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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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上以為她是靠什麽才成功化龍?”
崔衡有此一問,淩筠灼自然以為與風月的傷情有關,便坦白她曾喝過自己的龍血,但并未道出龍翼之事。
崔衡搖搖頭,打趣道:“早年間上靈界何處沒沾過王上的真龍之血,若龍血如此有用,上靈界早該滿地都是這麽大的小龍崽了。”
淩筠灼對他的惡趣味嗤之以鼻,皺眉道:“重點。”
“藥靈修成人形容易,修得妖身卻很難。”一邊說着,崔衡用自己的手指在小白龍身上比劃長短,“呵,比半個月前又長了兩寸。”
他将風月放下,站起身來:“風月姑娘絕不是一般的藥靈,再則就算不談真身,只當她是條化龍的鯉魚,也同樣是令世人垂涎的存在。要拿她怎麽辦,王上務必好生思量。”
風月絲毫不知崔衡竟會如此菩薩心腸地為她的未來考慮,上藥時恍惚間看到他一眼,便連做夢都夢見這個壞人在往自己後背的傷口上撒鹽,疼死她了。
她一疼就哼哼,那聲音小小的、弱弱的、軟軟的,帶着點兒顫聲,怪招人疼。
淩筠灼心情複雜地坐到床邊,像方才崔衡那樣輕輕撫摸她的龍角。
“乖了,不疼了。”
嘴上不熟練地說着哄小妖怪的話,心裏卻恨不得将她扔鍋裏煮了,再不然打一頓也成。
自從恢複記憶以後,他的腦子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很清楚地知道她是自己新婚的小嬌妻,會笨拙地主動親他抱他,會百般依戀地膩在他懷裏撒嬌耍賴。雖然脾氣不好又不聽話,但一路與自己相依為命,情況再如何兇險,那自私玩意兒也從未抛下過他。
另一半的記憶裏她還是淵底那只又蠢又滑稽的小面團,他看她,便如同一個人類看路邊蹦跶的小蛐蛐小螞蚱,試問哪個正常男人能接受一只小螞蚱做自己的妻子?根本就不是一個物種!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跟她一刀兩斷,偏她會作怪,非要在半夜裏委屈巴巴地跟他哭訴她如何如何要飯,又如何如何被攆,說得那樣可憐,就好像他是個不負責任的負心漢。
還學人家搞什麽比武招親,惹出大亂子不說,更弄得一身傷,故意要他心疼。
這麽會作怪,說她低智還真委屈她了。
淩筠灼被這小妖怪氣得腦仁兒疼,心潮起伏間,也不是沒動過幹脆将她打回原形,禁在身邊做靈寵的念頭,但終于沒能下得去手。
在藥力作用下,風月整整昏睡了兩日。
睜眼後腦子裏迷糊了一陣,緊接着便想起大黑龍張開血盆大口要吃掉她的情景,吓得全身一抖,整個從床上彈了起來。
一起一落,傷口被牽扯到,痛得她嗷嗷叫。
“嗚嗚嗚……好痛嗷……”
等等,會痛,那她沒死嗎?
風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擡頭便看見淩筠灼正坐在床前的紅木椅上看着她,眼神冷冷的,帶着點輕蔑與戲谑。
“比武招親辦得挺熱鬧,怎麽,找到合适的了?”
所以她真的沒死,他沒吃掉她。
背上的傷好痛,即便小命還在,風月一時也高興不起來。她不想看見這個負心漢,扭過頭氣道:“是你攆我走的,你有什麽資格興師問罪?我找沒找到夫君關你屁事!”
“哦?”淩筠灼冷笑一聲,“我何時攆過你,又為什麽要攆你?”
風月心裏一咯噔,完了,這是要跟她算總賬的苗頭!
一定是放她走後越想越氣,所以他才千裏迢迢把她捉回來報複!本就打不過他,如今還受了傷,即便他要報複,她又能怎麽辦?
正面應戰還是認慫,一陣激烈的思想鬥争後,風月祭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态,幹脆就地一蜷,罵道:“因為你就是個負心漢!”
還真是給她機會道歉她不行,強詞奪理她第一名。淩筠灼給氣笑了,咬牙質問道:“我負誰的心了?你心裏裝的是我還是匿形珠,自己心裏沒數嗎?”
這是什麽破問題,她的心寬廣得很呢。風月甩了甩尾巴,狡辯道:“先裝他幾十顆匿形珠,然後再裝你不成嗎?”
看着床上的小面條一個勁甩尾巴,淩筠灼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跟一只不識禮儀教化的野妖怪談感情,他一定是瘋了。
淩筠灼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自嘲地笑了一聲,站起身來,什麽也沒說地走掉了。
咦?不是要算賬嗎,怎麽走了?
風月伸長龍首茫然地望着門口,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将下巴趴在前爪上。
哎,看來他還是記得一點點夫妻情誼的。
還好她聰明,當初死纏爛打地跟他成了親,否則這會子怕是都化在他肚子裏了。
冷靜下來後,風月擡頭觀察了一下屋內擺設,驚訝地發現了靠窗的那張被她用爪子刨了好多坑的書桌。
所以這裏是淩筠灼的寝殿?這床是淩筠灼的床?
她依稀記得剛成親時,淩筠灼說過夫妻才要睡在一起的,那現在他們還是夫妻麽?
風月想不明白,身上又正痛着,索性不去想,管他呢,只要他不吃她,也不打她,便賴着等傷好再說。
自從那日算賬不成後,淩筠灼便再也沒回來過,但每日早晚绾羽會來給她換藥。
這麽過了三四日,風月的傷好了許多,痛感也沒那麽強烈了,便自己下床準備出去看看。
雖然知道不可能了,但她時常會想念剛成婚的那段日子,那時的淩筠灼多好啊,不管她人形也好,龍身也罷,他都不嫌棄,總是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裏,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什麽了不得的寶貝。
他會親她的眼睛、鼻子,嘴唇,甚至耳朵,那樣的親密,讓她一度以為他們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夫妻。
可是那樣好的夫君不在了。現在這個淩筠灼的心裏她到底算什麽,風月再清楚不過。
原還想着淩筠灼既然還是淩筠灼,那怎麽不是她夫君了,再相處一段時間看看,或許他就會跟她一樣懷念以前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可這幾天她明明痛得都要死了,他卻一點都不心疼,連看也不來看一眼,一點都沒有作為夫君的自覺!
風月委屈狠了,不願再胡思亂想,她要親自去問一問。
這一次淩筠灼并沒在錦宸殿外設結界,但外面有妖值守,風月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背上的傷一定很醜,便化作人形才走出去。
她随手抓了只守衛小妖問淩筠灼在哪裏。小妖可不敢惹對王上直呼其名的女人,給她指了仰天殿的方向。
仰天殿內,明燈正彙報紅葉嶺一事的善後事宜。
那日淩筠灼叼着風月騰雲離去,留下一堆活的、死、以及半死不活的妖。這件事本因風月而起,她多少要負點責任。她被淩筠灼帶走,那善後便成了淩冶的事,明燈只能留下來收拾那堆爛攤子。
他一面安撫群妖,承諾一定收拾灰丸為大夥報仇,一面在心裏暗嘆風月姑娘怎麽這麽能惹事啊,聚衆打架也就罷了,還跟澤西那群叛徒牽扯上。
這幾日淩冶王跟墨丸搶女人的事已經在整個上靈界傳瘋了,畢竟那麽多人親眼看見淩冶王現了真身,還一爪撕了灰丸一條胳膊,想不傳開也難。
原本管不管澤西城也沒太所謂,現在是不得不管了。
明燈:“雖然被困之時,不少人對風月姑娘頗有異議,但事後他們也都想通了,這筆賬定然算在灰丸和澤西城身上。至于如何對付澤西城,還請王上指示。”
淩筠灼閑散地斜靠在寶座上,手掌半握撐住下巴,掃了一眼下面的人。
“你們覺得呢?”
容烈站出來一拍胸脯:“敢跟咱們王上搶女人,簡直不知死活,這件事不如就交給我,保管給他那臭窩掀個底朝天!”
見頭功已經被搶,許桑也不甘落後:“外面都在傳王上搶回來的美人兒正是先前牛背山的壓寨夫人。幹脆我去把那蠻牛也做了,省得他恢複後拎不清自個兒斤兩,再來跟王上搶女——”
“閉嘴!”淩筠灼沉聲喝止,黑着一張臉,就差把“老子沒搶女人”寫腦門上了。
他看向崔衡:“你來說。”
崔衡撓撓下巴,心道這倆貨現在知道出來掙表現了,先前說什麽來着?
“王上,據屬下查證,灰丸逃走後并未回澤西,紅葉嶺這筆賬到底算不算在墨丸身上還要另說。但他背叛淩冶卻是板上釘釘,若不處理,恐難服衆。不過以屬下之見,墨丸野心有限,未見得敢輕易背叛。”
淩筠灼:“你是說灰丸跟墨丸離了心,勾結外人算計他?證據呢?”
崔衡:“還在查。”
淩筠灼點點頭,思忖片刻,道:“容烈,你去澤西跑一趟,将聲勢拉起來,但不必動真格的,讓人知道淩冶的态度便成。一切等查清楚再說。”
安排妥當後,淩筠灼揮手讓他們出去。
“屬下還有一事。”崔衡将手中帖子呈上,“這是東海金翅宮的拜帖,金翅大王欲親自來淩冶拜見王上。”
淩筠灼看也沒看,他早料到金翅能出來,對方多半猜出了他的身份,前來謝罪的。
“先晾着,等……”淩筠灼忽地眉一皺,不說話了,整個人往椅子上一靠,手指不自覺地輕敲着扶手。
話說一半突然沒了下文,底下的人卻也不敢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片刻後,衆人聽見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穿着天青色碎花裙的嬌小身影冒冒失失地闖入殿中。
她叉着腰呼呼地喘幾口氣,也不管這是什麽場合,目光直視王座上的人。
“淩筠灼,你到底還是不是我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