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兩道焦坑實在太醜,風月忍不了,只能化成人形,用衣服将傷痕掩蓋。
龍血暫時緩和了矛盾,但風月心口仍堵着一口氣。那種被狠狠欺負,卻又不能報複回去的委屈能将她逼瘋,她感覺自己肚子裏有一團火,不殺了那白毛貂就滅不下去。
由此,放走白毛貂的淩筠灼也成了她的心頭恨,恨他放走了白毛貂,更恨他是因為那個什麽茜才放走白毛貂。
只是恨歸恨,該做的事她不會忘。
晚上,淩筠灼在山泉旁邊支了個火堆,像往日那樣坐在石凳上。
風月本來沒想理他,可……那個姿勢也太适合第三步和第四步了。
于是她沒忍住走過去,靠近後又覺得淩筠灼的腿姿勢不夠标準,試了好幾個角度,也不知怎麽坐比較方便。
忽聽得一聲輕嘆,一只胳膊環上來,将她帶下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又作什麽怪?”淩筠灼的聲音又輕又柔,帶着點無奈和縱容。
“你才作怪。”風月不服氣地還嘴,并借勢控訴他明明早該聽到,卻一直不出來幫她的惡劣行徑。
“我不是故意看着你受傷,我……”淩筠灼解釋了一半,剩下的卻不知怎麽跟她說。
他想靜心閉關,但這小妖怪的聲音總是出現在耳邊,擾得他心裏躁得很,那麽多天修行進展全無。當時恰好她又來撞結界,他便索性封了外界的所有聲音。
誰知一刻不看着,這小妖怪都能惹出禍事來,還差點丢了小命。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看我被打!”風月小人之心道。
淩筠灼無奈道:“看你被打我有什麽好處?”事實上看到她背上的焦坑時他不知道多心疼,那一瞬間他是真想殺了那白毛貂。
風月仔細想了想,好像也是,不管怎麽說現在他們倆是一邊的,淩筠灼沒有理由不幫她。
Advertisement
“那你為什麽要放了那只臭貂?”
“我這次幫你殺了他,那下次呢?你照樣會惹是生非,遲早送了小命。這次必須給你一個教訓。”
風月大怒,舉起拳頭對着淩筠灼一陣亂捶:“你所謂的教訓就是讓我出不了氣,活生生被氣死是吧?”
淩筠灼任她發洩,誰知風月動作幅度太大,牽扯到背後的傷口,痛得她眼淚花都出來了,再不敢亂動,紅着眼圈要哭不哭地看着淩筠灼。
小模樣怪招人疼的,淩筠灼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濕潤:“不夠強大,就不要逞兇鬥狠,否則自讨苦吃。”一語雙關,既是說之前,也是說現下。
這話何用他說,風月自然省得,鬥得過的她才鬥,鬥不過的,她不也只能另辟蹊徑?正如她現在正做的這樣。
風月:“為我好?”
淩筠灼點頭:“為你好。”
火光跳躍,将他的面龐印得些許泛紅,與發色極稱,眼神也顯得格外真摯,然而風月不信:“真的不是因為那個什麽茜?”
淩筠灼看着她,沉默了半晌,說:“自然不是。”
風月已經從那片刻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她歪頭一笑:“記住你說的話。”
背上的傷讓風月在兩人別扭的關系中占了上風,淩筠灼就那樣輕摟着她過了一夜。原來受傷還有這作用,這讓風月覺得自己找到了制住大惡龍的法子。
次日一早,淩筠灼換藥時對她說:“這附近多了許多小妖,你這幾天安心養傷,何愁日後沒有一起玩的。”
風月本來沒在意,經他一提醒才想起昨日那兩只貂不就是新來的嗎?這座山是無主之山,靈氣稀薄,他們緣何選了這裏?
待換好藥,風月理直氣壯道:“我要出去看看,你跟我一起。”現在身上有傷,不帶個護衛總覺得不踏實。
于是當朝陽升起時,風月迎着鳥語蟬鳴,變回龍身,大搖大擺地去“偶遇”那些新來的。
她一路狂吼加擺尾,吓得山裏其他小妖逃命似的蹿回洞裏,避而不出。好不容易遇上只跑得慢的兔狲,一看頗眼生,便一爪子将人家按地上,開始逼問來意。
那兔狲長得圓滾滾的,将自己抖作一團,老實交代自己是前天才剛到這裏,只是路過。他們本是去牛背山讨喜酒喝,前兩天得知婚期延後,再往前走便是有主之地,這才不得不在此暫居。
而牛背山的主人,正是八爺,新娘子還是東海一條叫做小月的鯉魚精。
風月聽得一頭霧水,覺得自己被騙了,本待揍那兔狲一頓,卻被淩筠灼一把抱走。
接着又找了幾只新來的小妖問話,得到的答案大同小異。他們都是去牛背山喝喜酒的,只因八爺為人大方,去喝喜酒能讨不少賞錢。
而新娘子也确實是叫小月的鯉魚精,還是香夫人作的媒。據說那鯉魚精對八爺提了諸多要求,原本定好的婚期也一拖再拖,這才導致許多前去喝酒讨賞的小妖滞留在此。
除了最後一點,其他信息都能對上,那新娘子豈不正是風月?
新娘子本人表示大為震撼。難道她已經逃走的事八爺還不知道?
淩筠灼卻顯得極為淡定:“沒有哪只大妖會在自己身陷囹圄之時讓另一只大妖知道,即便他們是朋友。”
根據方才從小妖們口中打探到的消息,他已經基本猜到事情原委。
金翅他們應該還被困在陣內,此時任何一只大妖都有能力要了他們的命,所以金翅宮嚴密封鎖消息。
香夫人應是怕八爺處理完事務後便回東海找風月,發現他們被困繼而趁火打劫,因此派人去牛背山提了許多苛刻的要求,以便拖延時間。
風月聽了卻不信,這種時候不找外援怎麽行,都這麽久了,金翅大王就算再傻,也該知道從裏面破陣決計不行了。
淩筠灼:“他不傻,外援必然要找,但不會找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大妖。”
回去的路上風月又開始動起小心思,八爺只一顆随身攜帶的匿形珠,應該不會被瀾偌搜刮走吧?既然他還不知自己已經跟香夫人決裂,那麽她是不是還有機會?
不行不行,淩筠灼肯定不會讓她去的,好不容易将這大惡龍騙得松動了,成親指日可待,不能再出岔子。
風月痛惜到手的機會卻不能抓,将腦袋擱在淩筠灼胸前一陣亂蹭,腦海裏還在作最後的掙紮。
淩筠灼被她弄得極癢,不得不用手隔開她:“背上不痛了?”
确實不怎麽痛了,藥靈不但能為他人治傷,自愈能力也很厲害,離受傷一日不到,風月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這傷現下還能當做對付淩筠灼的武器,因而她還不想承認:“痛。”
說着她将頭埋進他衣襟裏,哼哼唧唧地撒嬌。
已為她耽擱了一日,淩筠灼下午須得再次閉關,這次沒有設結界,但仍囑咐她不許胡鬧。
風月答應得好好的,卻待他一入定,便轉身消失在叢林裏。
淩筠灼以為她乖了,将全副心神用來壓制體內龍翼。入定不久,識海裏便隐約再現了當日化翼之劫。
化翼之痛,如分肉裂骨,那時的他自知力有不逮,只想保住性命。一只白得透明的、圓滾滾的靈物在他身邊跳來跳去,這次她沒哭,只是大聲喊他的名字,不準他死,威脅說如果他死了,她就把他的骨頭拿出去賣掉。
兇狠又壞心眼的小東西,哪有半點未婚妻的樣子呢。但這份聒噪确實極大地減輕了他的痛苦。
待再次清醒,後背已然濕透,淩筠灼脫力一般仰倒,斜靠在石壁上,表面上一副懶散悠閑的模樣,事實上後背傷處被冷硬的石壁抵得生疼,疼得他頭都快炸了。
風月正乖乖跪坐在他面前,臉上濕漉漉的,一看就剛洗完澡,她歪頭看着他,笑得很甜。
淩筠灼看了她一會兒,心裏軟軟的,主動将她拉到懷裏,輕聲問:“有沒有乖乖的?”
風月回答說:“乖得很。”
人形的小妖怪嬌嬌軟軟的,抱在懷裏,能聞到陽光和雨露的味道。淩筠灼滿足地笑了,拿手捏她的臉,仔仔細細端詳一陣,問道:“為什麽夢裏每次看到你都是靈體的模樣?不是喜歡做龍嗎?”
風月臉上的笑容一滞,全身都僵直起來。她可能真的沒有時間了。
“淩筠灼。”她擡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我們成親吧。”
這一次淩筠灼沒急着推開她,嘆了口氣,說:“再給我點時間。”
“不給!”風月又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固執地看着他,“馬上就成親。”
淩筠灼拿出所有耐心,又強調了一遍:“待我恢複記憶。”
風月雙手勾着他的脖子,貼得更近,不依道:“反正都要成親,恢不恢複記憶有什麽要緊?”
淩筠灼捧着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我現在記憶全無,馬上成親那是對你不負責。”
風月急道:“我自己對自己負責。”
淩筠灼被她纏得不耐煩,捏了捏眉心,輕輕推開她,說:“聽話,我盡量早點想起來。”
可風月最怕的就是他想起來!
一而再地被拒絕,是個人都會灰心,更何況風月。她既難過又很不服氣:“為什麽一定要想起來?你怕自己後悔?”
“我是怕你後悔!萬一恢複記憶後我真的還放不下芫茜,你能甘心嗎?”跟一個不懂事又不講理的小妖怪反複讨論一件事讓淩筠灼很煩躁,聲音不由得大了些,“但凡你懂點事,何須我來為你操心這些?”
那個名字讓風月一下子火了,她徹底脫離淩筠灼的懷抱,站起身:“什麽為我好,說來說去,你就是還在乎那個芫茜對不對?”
她這種一不如意就大吵大鬧的性格讓淩筠灼十分頭疼,他沉着臉:“我不想跟你吵架,總之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他的一錘定音幾乎讓風月絕望,她簡直要氣瘋了:“淩筠灼你這個大騙子大混蛋!你在乎芫茜,在乎她家的白毛貂,就是不在乎我,不管我的死活!”
淩筠灼煩不勝煩,但面對她紅紅的眼圈,實在說不出重話,無奈道:“你又扯到哪裏去了?”
“你就是騙子,昨天你根本就是因為芫茜才放走那只臭貂的!”風月固執地強調,眼淚含在眼眶裏,模樣委屈極了。如果注定一拍兩散,她才不受這鳥氣,該說的一定要說出來。
淩筠灼受夠了這蠻不講理的小妖怪,這一次他沒否認,甚至還嘲諷地笑了笑,像是賭氣一般:“好,你是對的,開心了?”
風月一點也不開心,事實上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過過,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壓着,喘不過氣來,眼淚唰唰往下淌。
她難過,又怎麽會讓令她難過的人好受呢。風月擦了把眼淚,忽然又笑了:“既然你這麽在乎,那我去把那只臭貂殺了。”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淩筠灼怎會讓她胡來,緊跟着追了出去。
“風月!你最好給我适可而止!”
眨眼間兩人已經一前一後來到山泉池另一邊的小樹林,淩筠灼敏銳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風月突然停下,回頭看着他,哭得一抽一抽的,像個沒要到糖吃就撒潑耍賴的小孩,嘴裏說出的話卻無比殘忍:“大騙子,你的芫茜一定要哭死了,她家的臭貂早就被我撕成碎片啦。”
她手指着的方向,不遠處的樹根下,一灘夾雜着白毛的血肉模糊的東西正散發着濃濃的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