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毛貂的屍體被扯得七零八碎,像塊破抹布似的被扔在血泊中,灰暗的眼珠子滾落這地上,直愣愣地瞪着這個方向,仿佛死不瞑目。
淩筠灼怔怔地看着那一堆血泥,直到濃烈的血腥氣鑽入肺腑,他才緩過神,轉頭厲聲質問:“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藥靈,你修行靠的是行醫濟世,不是肆意殺戮!”
“我怎麽修行用不着你管!他要殺我,我憑什麽不能殺他?”風月沒有半點悔過之心,淩筠灼的态度讓她複仇的快感大減,更有一種委屈憋悶湧上心頭,而這份委屈,她勢必要從他身上找回來。
她諷刺道:“你不是顧念舊情嗎?屍體留給你,快找你的芫茜邀功去吧!”
平日裏風月跟周圍的小妖怪小打小鬧,淩筠灼從來不管,只當她生性活潑好動,卻怎麽也沒想到她骨子裏竟如此頑劣不堪。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跟那些兇殘嗜殺的野妖怪有什麽不同?”淩筠灼冷冷地看着眼前絲毫不知悔改、反而洋洋得意的小妖怪。
他眼神裏的嫌惡如此明顯,風月看懂了,她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談不上多痛,卻哽在那裏讓人難受至極。
她自小就是族群中最聰明最厲害的,從來都只有她嫌惡別人,何曾被別人嫌惡過?況且淩筠灼這種大惡龍,有什麽資格說她兇殘?
“就算我是野妖怪,你又是什麽好東西?你在鎖龍淵下面殺了多少妖自己心裏沒數嗎?什麽先天神族,還不就是妖龍,但凡你身上有點可取之處,人家林芫茜怎麽會看不上你?”
“原來你是這麽看我的?”淩筠灼冷笑,“既然在你眼裏我如此不堪,這幾日還眼巴巴地催着成親?”
“這世上就你一條真龍,要是還有別的選擇,我會看上你?”此時的風月又氣又恨又怨,反正他倆已經不可能了,先罵痛快了再說。
“很好。”淩筠灼自嘲地點點頭,原來想抱他是假的,想親他也是假的,這幾日一度讓他心軟心動的嬌憨粘人更是假的,唯有想成親是真的。
原來在她眼裏,他的真龍身份才是唯一的可取之處。
淩筠灼看着自己的前未婚妻,唇角揚起一抹笑,眼神卻越發冰冷:“真心話既然說出來,就收不回去了。”
風月心裏曉得,這就是一拍兩散的意思。雖然在淩筠灼明确拒絕馬上成親之時就已經注定,但真到了此刻,她還是難過的,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散就散,誰還求你嗎?”風月努力控制着眼眶中的淚水,轉身就走。
Advertisement
身後傳來淩筠灼冰冷的聲音:“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出了這片林子,就永遠不要回來。”
風月諷刺地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回來個屁,誰稀罕呢?
從鎖龍淵出來的這幾個月,她每一天都在想今後該怎麽辦。她需要匿形珠,一波三折,兜兜轉轉,連個影子都沒見到;她需要一個帶自己融入這個世界的人,但唯一一個稍微可信一點的家夥卻不肯給她活路。
明明是族群裏最厲害的藥靈,她怎麽會混得這麽慘。風月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開始傷心地哭起來。
如果大長老他們還在就好了,哪裏用受這份罪。可是她連他們現在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嗚嗚嗚,我為什麽這麽倒黴。”風月邊走邊哭,眼淚鼻涕糊一臉,時不時還鼓出個鼻涕泡,配上這身破舊的衣裳,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小流浪。
不過今天撕了白毛貂,罵了大惡龍,也算是硬氣了一回,這麽想着她又開心起來,又哭又笑的,若被旁人看見,準以為她瘋魔了。
頂着山風皓月獨自走在深山裏,風月心裏難過,卻也爽快。
淩筠灼說她野蠻,說她殘忍,說她瘋,說她有本事走,就永遠不要回來。她當然不要回去,回去送死麽?
知道自己活不長了,所以更要肆意地活,想幹什麽幹什麽,不要留遺憾。風月現在想再去騙騙大野牛—— 她這樣的小妖怪能跟兩只大妖結仇,死了也不虧。
天亮的時候,她終于不哭了,眼睛腫得像兩個小核桃,但大概還能看清路。她本就穿得破爛,再用面紗将臉一遮,混在一群去牛背山讨喜酒的小妖怪裏也不顯眼,一路出奇地順利。
兩天後,終于到達牛背山,風月跟其他來做客的小妖一起被安置在山底下的宅子裏,好吃好喝招待着。這時她總算信了香夫人的話,八爺待人果然寬厚。
在宅子裏歇了一晚,第二日風月便假說自己知道新娘子的消息,讓牛背山的小妖把八爺叫過來。
伺候的小妖一開始不信,風月不耐煩道:“你怕八爺,難道我就不怕嗎?若是有假他宰了我便是。”
那小妖也是個憨的,被她這麽一說果真就報了上去。
八爺被香夫人搪塞了好幾次,早就等得心急火燎的,正在山上對着一衆屬下發作,一聽有小月的消息,忙不疊趕下山。
大野牛一腳踢開風月的屋子,牛鼻子裏喘着粗氣:“我夫人在哪裏,速速報來!”
話剛說完,便看見窗臺上正坐着位衣着“樸素”的女孩兒,那粉嫩的小臉蛋兒,那圓溜溜的大眼睛,那小鼻子小嘴兒,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小美人又是誰?
“哎喲,我的小乖乖,想死我了,怎麽現在才來。”說着便移動龐大如山的身軀撲了過去。
風月一翻身落在了窗外,趕忙伸出手制止:“你先冷靜點,此事說來話長。”
八爺被窗擋住,心心念念的人看得着摸不着,直急得抓心撓肝,一掌拍碎了面前的阻擋。
風月吓得直往後退,高聲警告:“你不聽我話,我就不跟你成親了!”
這邊動靜太大,引來不少看熱鬧的賓客,八爺也是要臉的,更怕風月真的掉頭走人,只好招來幾個小妖,用一頂軟轎将人擡到了山上他的住處。
八爺的卧房又大又空,只有一張床并一套桌椅,其他地方空得像個練武場。遣散屬下後,屋裏便只剩八爺和風月。
來的路上風月還在想要不要把曉夫人教的那一套在這大野牛身上也使一遍,臨了卻又吓得直躲,傷透了老牛的一顆老男心。
“夫人,你這就見外了,讓老牛我心裏不得勁。”撲了幾次都撲個空的八爺如是說道,臉上還帶着點小委屈。
“你不要這樣,我們現在都是人形,這樣不好的。”風月一本正經地說道,此時她正坐在房梁上,兩只纖長的腿兒藏在裙子裏,甩啊甩的。
八爺雖是個粗妖,人類的禮儀教化也是懂得些的,深知是自己太魯莽吓到人家了,便作罷。
“怪我怪我,香夫人也說對夫人你需以禮相待,婚前不可走得太近,以免被旁人說道。我剛才只是想着這又沒人,不如早些……”說到此處八爺的老臉紅了紅,越發像頭牛了。“哎,是我不對,夫人,你下來吧。”
再三确定他不會亂來後,風月終于從梁上跳下來。兩人桌前對坐,八爺讓人上了茶點,風月按腹稿開始忽悠。
但她也不敢就直接要匿形珠,只在香夫人扯的那些謊的基礎上又編了一套故事,說香夫人挾恩圖報,兩人鬧了些不愉快,于是她擅作主張偷偷來牛背山找八爺。
八爺一聽歡喜得牛鼻子都翹起來了,小美人寧願跟香夫人決裂也要早些來尋他,這等情誼是個男妖都頂不住,更何況是他這種血氣方剛的大男妖。
又見風月比上次見面時越發清瘦,心疼得不行,八爺立馬叫人送來進補的食物湯藥,恨不得在婚前将她補成他那麽大個。
“夫人,咱們的結親大典就定在三天後,如何?”八爺跟風月打着商量,“之前我都跟宴請的賓客說推遲了,如今少不得再給他們兩天時間趕過來。”
風月的大眼睛警惕地一轉:“賓客?都有誰?”
“三五好友,十方賓客,都來,都來,嘿嘿嘿。” 八爺的模樣看着挺憨,也歡喜。
風月不放心,又細問了幾句,才知道他指的三五好友是一些好友的屬下,以及一些讨喜酒喝蹭賞錢的小妖。
大惡龍說過,任何一只大妖都不會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給另一只大妖,這種時刻也是一樣的。
若相識的大妖都親自出席,八爺還未必敢辦這個典禮,誰知哪個包藏禍心的會不會趁他喝醉一拳頭結果了他。
如此正和風月的意,免得到時不好走。
婚期就這樣定下來,八爺還不肯走,非要跟新娘子多呆一會兒,以解相思之苦,又說:“小乖乖,你就變回原形給我瞧瞧吧,就一眼。”
風月不幹,八爺還不死心:“小鯉魚多漂亮啊,我最喜歡小鯉魚了。”說着伸出他那黑蹄子去摸風月的手。
要白白的、圓圓的、光溜溜的模樣,才能讨風月喜歡,她平生最讨厭毛毛多還髒兮兮的妖怪。當下縮回手,腳一跺,兇巴巴道:“不準摸我!”
八爺早被香夫人教導過對新娘子要溫柔體貼,還要珍之重之,一見風月發怒也不敢再犯渾,想着且再忍兩天,便灰溜溜地走了。
待八爺出去後,風月才松了口氣。
一切都很順利,可她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呆坐了許久才緩過來,掏出那塊黑色的鱗片。
鱗片依然閃着黑亮的光澤,就像還長在活生生的龍身上一般。大惡龍說這叫生鱗,是好好地從身上拔下來的,不是蛻下來的。
此時風月睹物思龍,心道但凡大惡龍能向着她一點,早點跟她成親,也不至于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都怪他不要臉!
看了不知多久,越看心裏越委屈,到最後眼神幾乎要在上面戳出個洞來。
終于,風月甩甩頭,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糟心的破事和不要臉的醜龍,開始認真思考騙取匿形珠的計劃。
方才大野牛并沒看出她的真身,看來她猜得沒錯,這塊鱗片能暫時維系大惡龍的匿形術,匿形術至多保持十日,今日已是第八日,還剩下兩天時間。
所以她必須得在新婚前夜将匿形珠騙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