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淩筠灼一聽笑了,什麽叫舍不得?真正能讓他不舍的除了性命還能有什麽?修行之人,每一次雷劫都是舍命去搏,這說了不等于沒說嗎?白黎果然愛開玩笑。
白黎見他不将自己的話當回事,眼睛微微下撇,嚴肅道:“真正的舍不得,若舍了必叫你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淩筠灼點點頭,含笑不語。
“哼,淩冶王,你最好審慎待之。”白黎說完最後的忠告,将頭縮進殼裏,送客的意思很明顯。
淩筠灼也識趣,道聲告辭便要離開。
“等等等等!”風月從他領子裏鑽出來,沖着白黎大喊:“前輩前輩,你可知哪裏有匿形珠?”
“你……”白黎将頭伸出來,仔仔細細打量風月,“是鯉魚化的龍?”
“正是正是,前輩英明!”風月一口一個前輩,全然忘了方才怎麽說人壞話的,臉皮那叫一個厚。
白黎:“嗯……你們要去南域?”
南域是人修的地盤,那裏不歡迎妖,因此一些修為不夠高的妖去那邊時往往會以匿形珠隐匿原形。白黎的猜測很在理,只是他不會想到自己面前的小龍崽其實是只藥靈。
這猜測正中風月下懷,她點頭如搗蒜,心中暗喜,這龜前輩對她可真好,理由都為她想好了。
“啊,東海不就有麽?”白黎看向淩筠灼,“那裏可是你的老家,不如去一趟,說不定故土還能讓你想起些什麽。”
淩筠灼:“多謝提點。”
告別白黎,下山的路上風月心情特別好,她至少還有半年的時間,找匿形珠足夠了,還能順便多沾點龍氣。
心情一好,管得也就寬了,她将腦袋搭在淩筠灼肩膀上與他拉家常:“淩筠灼,你的大業是什麽呀?是飛升天界嗎?”
這是風月在夙月樓聽來的。天門緊閉兩千年,人啊、妖啊、靈啊,誰也飛升不了,修為低的只能等死,修為高的也就多活些年月,然後一樣是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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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筠灼是神族,本就該屬于天界的,所以大家認為他是最右可能飛升的。
果然,淩筠灼“嗯”了一聲。
“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如果是我,我好不容易化龍,要是被打回原形,肯定就痛不欲生了。”風月自顧自說道,“誰要是這麽對我,我拼了命也要跟他同歸于盡的。”
真龍生來就能幻化成人,淩筠灼的痛不欲生當然不會跟某些小妖怪一樣,不過他要犧牲的……會是背後這對龍翼嗎?
一想到這個,淩筠灼背後生長龍翼的地方又開始隐隐作痛,确切地說,自他醒後,這種尖銳的痛意一直都伴随着他,時輕時重罷了。
痛他是不怕的,但即便有風月在,這傷也無時無刻不在消耗他的靈力,就相當于他一直處于重傷狀态,說是外強中幹也不為過。
這也是他沒有将雷劫之事告知白黎的原因,現在他什麽都記不起,敵友難辨,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弱點。
至于身上這小妖怪,蠢成這樣,怕是連他歷的是什麽劫都不清楚。
“條兒,我在鎖龍淵歷劫失敗的事不可以對外人說,明白嗎?”
“那當然。畢竟你丢人就是我丢人呀,肯定要保密的嘛。”愛面子的小妖怪如是答。
淩筠灼輕聲笑道:“對,我丢不起這個人。”
兩人下一步要去東海,但淩筠灼并不着急,一則是為背後的傷,二則他對現世已經太陌生,需要趕快融入進來。
玄武山與東海相隔兩萬裏,淩筠灼帶着風月一路往東,遇上靈氣豐沛的地方就歇下來閉關幾日。
他沿途還會買些話本、方志來看,很快便對世事有了一定了解,兩人也因此鬧了些不愉快。
這日,淩筠灼剛出關,走到洞口便看見小妖怪蹲在一堆書冊中,書頁被她的爪子薅得亂七八糟。
見他出來,風月一尾巴将面前的冊子掃過來,氣呼呼道:“呸呸呸,什麽人妖相戀,他們憑什麽只寫你跟那個什麽茜?我跟你在鎖龍淵香什麽沫八十年的故事不感人嗎?”
淩筠灼一把接住,看了眼書封。這是一部叫做《妖龍護妻傳》的話本,寫的是一條名為林君卓的東海金龍愛上人族女修沅溪,一對佳偶即将成親,卻被女修的世仇勁敵犼獸大鬧洞房花燭夜的故事。
故事的結局是金龍為守護愛人與犼獸同歸于盡,女修沅溪淚流成河,殉情未果,發誓此生不嫁第二人,從此避世不出,成為人妖相戀的一代佳話。
這些淩筠灼早就看過,看第一本的時候眉心抽個不停,恨不得将作者一爪子拍死,看到第四本時就已經很淡定了。
他慢慢走過去,将手裏那本扔書堆裏,挑眉道:“你還識字呢?”
“那當然了,人類的字我大部分都認識。”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所有能存活下來的藥靈最終都是要做人的。藥靈學做人第一是學穿衣,第二便是學認字。只是未化形前他們沒有手,只會認,不會寫。
後來在鎖龍淵的時候,淩筠灼閑着無聊,也教過她寫字,不過她只能用靈力在沙土上寫,成果實在有限。
“既然識字,那就多看看。”淩筠灼在風月身邊盤腿坐下,挑了一本遞給她。
風月接過來一看,《神龍求親記》?
還未等她翻開,眼前又塞來一本,叫做《神龍堕妖之仙凡相戀》,還有什麽《我與妖龍二三事》、《醫修禦龍記》、《龍犼決戰之橫刀奪愛》,簡直是五花八門。
“不要臉,不要臉,簡直胡說八道!”風月一把将這些書冊掀翻,四只爪子噼裏啪啦一陣亂刨,“你明明是跟我定親後才遇上犼獸的,你倆打架跟那個什麽茜有屁的關系,搶個屁的親!”
風月就算再不通人事,憑本能也知道自己的未婚夫跟別的女人牽扯不清是不行的,真真假假還在其次,關鍵是沒面子!因此看到這些寫淩筠灼跟芫茜的話本,着實氣得不輕。
看她氣得須須都立了起來,淩筠灼頗覺好笑,嘴上說着要回去找師父,心裏還不是想做他未婚妻?
他也不去制止,任發瘋的小妖怪将書頁刨得滿天飛,忍住笑淡淡道:“你沒發現嗎,這些話本裏,只有兩件事是一致的,其一是我向芫茜求親,其二是我在飛龍城附近與犼獸大戰。”
“哼!”風月氣鼓鼓地撕扯書頁,不說話。
“也就是說,只有這兩件事是真的,其他全是猜測和瞎編。”
風月繼續“哼”。
“這兩件事你早就知道。”淩筠灼伸手将小妖怪翹起的須須順下來,“所以現在生的又是哪門氣?”
說是這麽說,但她還是氣怎麽辦?風月心裏不痛快,一口咬住摸她須須的大手,小尖牙刺進虎口處,又偷偷瞅了眼手的主人,見他一臉淡定,這才吧唧吧唧吸吮起來。
喝飽後照例舔了舔牙洞處,餘光瞥見淩筠灼唇角含笑,以為對方在嘲笑自己沒骨氣,被幾口血收買。于是心中複又憤慨,一甩尾巴扭過身去,屁股對着他。
淩筠灼哄小玩意兒的耐心有限,揪着尾巴将她提溜過來甩在肩上:“走了。”
路上風月還在想話本的事,好奇道:“到底什麽叫洞房花燭夜啊?”
“就是……”淩筠灼瞥一眼肩上的小腦袋,實在很難想象自己跟這小妖怪洞房的場面。
算了,她不必知道,反正也不會發生。
“就是說山洞裏晚上要點蠟燭,最好再放點花花花草草,不然很沒面子。”
小妖怪十分認可地猛點頭:“對的對的,面子還是要的。”
如此走走停停,一個月後兩人終于來到東海附近的小鎮,此時淩筠灼背後的傷口也已經愈合,無論裏面的龍翼如何蠢蠢欲動,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來。
上靈界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個區域,其中東邊全是海域,海中又有成千上萬的島嶼。
相傳自古以來東部海域便一直由天界金龍族駐守,但兩千多年前天梯忽然被斬斷、天門緊閉,此後不但人、妖兩族再無飛升之能,連金龍也回不了天界,從此淪為妖族。
同樣滞留在上靈界的神族還有鎮守西部魔域的犼族,兩族都認為是對方遭天譴連累了自己,就此大打出手,妖、魔二族趁機造反,人族也無法獨善其身,上靈界自此開始了長達一千年的混戰。
這場混戰讓龍、犼兩族差點死絕。
龍族最後一根獨苗淩筠灼被一個叫崔衡的人族修士感化,收起兇橫暴戾的本性,在北域妖界建立起新秩序,欲以天下太平換取天門大開。
犼族最後一根獨苗明光卻仍殺戮不止,直到八十年前在最後的龍犼之戰中殒命。
而今西部魔域和東部海域都是無主之地,時有大魔、大妖統治,但很快又會被取代。
現下統治東海的是一只蠱雕,淩筠灼不準備與之打交道,或者至少先摸清楚對方的實力,因而帶着風月在一個海邊小鎮上暫歇。
小鎮東邊有個茶肆,這裏每天都聚集着許多修為不錯的人或妖,坐在二樓眺望遠處的青玉島是他們最愛幹的事。
“哎,聽說青玉螺紋貝已經游回深海,今年又白跑一趟。”
“就算你來得早,照樣白跑,金翅大王在青玉島外邊設了結界,誰都進不去。我看呀,也別弄什麽匿形珠了,弄些海裏的珍貴藥材回去賣,也是一樣。”
這時一個衣着破爛、頭發略帶紅色的年輕人插了句嘴:“請教二位,若尋不着青玉螺紋貝,有沒有哪裏可以買匿形珠?”
方才說話的大個兒妖随口道:“那還能找誰,去金翅宮找金翅大王呗。不過我聽說今年的匿形珠早被大買主定了,兄弟,不如你也收點兒藥材得了,也不算白跑一趟。”
“多謝。”
年輕人臉色如常,走出茶肆。
這時一個白色的小腦瓜從他領子裏鑽出來:“你看吧,我就說直接揍,不管他什麽破大王,揍服了就讓他把匿形珠全部交出來,敢留一顆錘不死他!”
年輕人斜她一眼:“你去錘?”
“不不不,還是你去。”
這二位正是剛到小鎮不久的淩筠灼和風月。
青玉螺紋貝是一種能隐身的海貝,為了避敵,他們會順道将體內的沙礫也修煉成可以隐身的珠子,便是風月要找的匿形珠。
匿形珠對這些貝妖來說沒什麽用,因此他們會以之換取靈石輔助修煉。
如今青玉螺紋貝都被金翅大王拿捏住了,匿形珠又被大買主定下,少不得還是得打一架。
“你背後的傷不是好了麽,怕什麽?”風月不知淩筠灼已經愈合的傷口下面有一對時時刻刻在消耗他的龍翼,以為打倒金翅大王輕而易舉。
淩筠灼沉思不語,片刻後低聲道:“沒那麽簡單。”
“哼!”風月氣得須須又炸了起來,淩筠灼就是想留她做靈寵,故意不幫她找匿形珠!
兩人各自沉默,走了沒一會兒,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吵嚷。
“讓開,都讓開,敢擋晴夫人的道,不想活了?”
只見一群人擡着幾頂軟轎從後面走來,一陣香風撲鼻。
陣仗不小,周圍行人議論起來。
“原來是晴夫人,準是又幫金翅大王選美人來了。”
“對的,前兒就派人來通知過了,哎喲,咱們鎮上的漂亮女妖有福了。”
“可不是嘛,金翅大王待美人是極大方的,要什麽給什麽。”
要什麽給什麽?風月的小心髒猛地一跳。
哼,求這大惡龍作甚,我行我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