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真正的條件
【 她不在乎,因此她可以用絕對上位者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我希望他可以離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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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是財經新聞了,而是社會新聞上了頭版,百樂集團董事長林平舟的座駕在某郊外會所前的停車場無故爆炸起火,林平舟尚未上車被餘波震傷,車上司機當場死亡,案件性質極為惡劣,警方啓動調查。
根據林平舟本人的猜測和供詞,劉文、姚文苑、範思麗等離職高管被召去配合調查,消息流出,輿論嘩然,普遍猜測是離職人員蓄意報複所為,劉文清除嫌疑後受到驚吓,在家閉門不出,林平舟卻面不改色,身上帶傷照樣出席活動和會議,氣量驚人,百樂股價暴漲,林州行在家狠狠砸碎一個杯子。
這事是完全的意料之外,絕不在他測算的預期模型中,因此氣急,我被他吓了一跳,收拾完地上殘片,林州行才說:“是汪蘭。”
怎麽會是汪蘭?我吃驚極了,林州行道:“現在只有汪蘭是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做掉他的人。慶豐坊的老大楚雲堂,是汪蘭的幹兒子。”
什麽?!楚雲堂?!那天跟周琦在一起的眼神陰郁戴着眼鏡的高個子,那個在小羅口中手中有過人命的,絕對惹不起的楚老大?
林州行說了一整段下去:“那天周武說的話,你不覺得奇怪嗎?他明明知道是汪蘭害的周琦,為什麽不報複她,反而帶着女兒出國?”
“因為他在躲。”
“第一次和楚雲堂通話的時候我就覺得熟悉,但是又想不起來,等到查到關聯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是汪蘭,他的咬字用詞像汪蘭,楚雲堂沒有父母,當年,是汪蘭親自把他帶去的香港。”
“但我那時候并沒有留心,直到周武提起才去查,陳年舊事,又沒有正式的收養手續,當年內地的那個孤兒院早就倒閉,幾乎沒有人知道,查起來很麻煩,而且這些年來,汪蘭和他之間并沒有聯系。”
“甚至李澤平都不知道汪蘭和慶豐坊的關系,他一定不知道。”林州行開始用這種稱呼叫他父親,“不然他不會接受一個拿着刀的女人天天睡在旁邊。”
“所以這一次他也不知道嗎?”
“他會知道的。”林州行陰恻恻地笑了,“汪蘭會讓他知道的。”
這個女人太吓人了,像蟄伏已久的毒蛇,冷不丁地突然蹿出來給人狠狠一口,咬掉皮肉深可見骨,做出來的事情件件狠毒,我不禁覺得後怕。但現在的林州行也好不到哪去,冷冰冰地盯着屏幕,看完了新聞裏林平舟器宇軒昂的演講,不無遺憾地冷笑道:“怎麽沒炸死他。”
脊背竄上涼意,我輕輕吸了一口氣:“你別這樣。”
林州行看了看我,終于恢複了一點平日神色,抿嘴笑了一下:“我亂說的,別害怕。”
王瑤發消息問我,小心翼翼地說:“姐,林總最近怎麽了,公司現在有點亂,他總也不來。”
我不知怎麽回答,二姐就更直接更不客氣,打電話來問:“姓林的死哪去了?公司不要了?全丢給老塗,就這麽忙?!這麽忙蘭堂倒閉算了!”
二姐還說:“小清,你現在是大股東,你能看着他曠工?!把他的 CEO 撤了!”
“林州行,他……”我還是不知道怎麽說,“他……”
他其實哪也沒去。
他就在客廳,對着那個屏幕,牆上都是他用黑色馬克筆畫出來的痕跡和數字,港股九點開始盤前交易,可以當天買進賣出,下午一點午市,四點收盤,他幾乎全天都在屏幕前,各種資料散了一地。
但收盤并不是結束,休市期間,林州行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推演模型,重刷五年內所有的公開資料,反複排序,解開一個又一個數十 G 的壓縮包,查看和計算三到五年內各地門店、商超、電影院的詳細流水,數千名曾在關鍵崗位工作過的員工簡歷和從業經歷也全部被他梳理過一遍,滿屋拉的都是紅線,到處都是紙片。
讓他吃飯也只能挑暫休的時候,我跨過一地電線和狼藉,試圖把剛剛煮好的意面放到桌上,正開了口,林州行厲聲道:“別說話!”
我還一個字都沒有出聲,發音并不完整,那音節滾動到一半硬生生吞回喉管,震驚地看着他,看着他蒼白的皮膚簡直毫無血色,眼下一圈青黑,沙發也不坐,赤腳坐在地毯上,褲管拉高露着一截伶仃腳腕,整個人在衣衫下顯得很單薄,他也在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眸子裏的狂熱和惶然終于慢慢平穩下來,林州行輕聲用氣音道:“對不起。”
“對不起。”他接過我手上的盤子放到一邊的茶幾,松弛下來的嗓音裏滿是疲憊倦意,我嘗試着抱住他,他沒有躲開,呢喃着回抱住我,輕輕撫着我的背,我安靜着,聽着他再次用微微沙啞的嗓子道歉,低聲說:“再等一會兒,這個數據馬上就跑出來了。”
“能不能別這樣了。”我輕聲求他,指尖插進他微涼的黑發間慢慢梳理着,“州行。”
“我馬上就吃。”林州行有點答非所問,但依然擡頭算是很溫柔地笑了一下,“明天要上班,你早點休息。”
“你也是。”
他點了點頭。
我去洗了澡,看了一會兒書,等了很久,客廳的燈終于熄滅,林州行的腳步很輕,但落在身側時卻很很沉。閉着眼将睡未睡之時,林州行從身後抱住我,我反扣住滑入指間的手指,緊握着放在胸口,輕聲道:“無論如何,好好休息,明天再說。”
“嗯。”
“可以去找羅海韻。”靜靜睜開眼,我又說,“多儲備一點資金,是不是就沒那麽擔心了?”
林州行還是抱着我,點頭,但又搖頭,含糊地說:“不要去。”
“我去,你不用去。”我堅定地說,“我明天就去。”
林州行沉默許久,輕輕嘆了口氣。
“嗯。”
這一次我想讨好羅海韻也沒有機會了,她并沒有給我足夠的時間,我沒能被安排進她的日程,只能在下午茶的時候請一杯簡單的咖啡。
羅海韻上一次提出的要求已經很明顯,但我們并沒有給她回應,所以這一次她的态度也就更直接了一些。實際上,看到是我而不是林州行前來,她就已經不滿意了,勉強給出一杯咖啡的時間,是想看看,我們還能說什麽。
“您希望林平舟會贏嗎?”時間短暫,我抛出問題,試圖拉她進入立場,“如果是州行能入主百樂,那麽南海韻美,甚至豐海,在市場和渠道上都會獲得更大讓步,這是雙贏。”
“我不否認。”羅海韻墨鏡未摘,嘴角一抹淡笑,她今天帶着藍寶石水滴形耳墜,說話間晃動起來,貴氣十足,“但是你說錯了,不是雙贏,而是我怎麽都會贏。”
抿了一口咖啡,她繼續說:“我參不參與,他們林家都要鬥,鬥起來兩敗俱傷,誰是勝者,很重要嗎?”
“羅總……”
我堪堪開口,就已經被她打斷,雖然她打斷我的方式并不急促,語調平緩,但姿态極高,讓人很不舒服,她說:“還在和我聊這些,看來我真正提出的條件,州行并沒有跟你說。”
我愣了一下,不免追問:“真正的條件是什麽?”
也許我不該問她的,問她即是露怯,可是我忍不住不問,林州行一直語焉不詳,我心中不是沒有疑惑。羅海韻突然摘了墨鏡,我便能看見她的一雙眼睛一直非常專注地盯着我,那是一種并不帶審視的非常平和的目光,但在談判的場合中,從容本身就是一種施壓。
她不在乎,因此她可以用絕對上位者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我希望他可以離婚。”
我雙手一顫,差點把咖啡灑出杯子,心中有些模糊的猜測不假,忽然被落實了驟然驚懼也是真,要說羅海韻真的對林州行有情,我并不相信,何至于此?可她為什麽又能堂而皇之地提出這種可笑要求?我沒有立刻拍桌而起,而是沉下聲線問道:“為什麽?羅總是對我有什麽意見,還是想趕走我自己取而代之?”
像是聽到什麽很好笑的事,羅海韻放下杯子,哈哈大笑道:“鄧清小妹妹,你可真有意思!”
她笑,我也笑:“是我有意思還是你有意思?羅總,我實在聽不懂你什麽意思。”
“你以為我是想自己嫁給他?三十歲不到的小家夥,憑什麽?我身價多少億你知道嗎?”羅海韻又笑了一陣,随即收了收笑意,評價起林州行好像在評價某種用具似的,“禮貌、聰明、聽話,長得也好,我的确喜歡,有點興趣,可惜結婚太早。我不愛搶別人東西,更不愛分享,所以他最好盡早恢複自由身,省些麻煩。”
“我的确不知道您身價多少億。”我慢慢說,“難為您堂堂董事長,日理萬機,還能抽出時間來,親自坐在這裏,和人搶男人。”
也不知道羅海韻多久沒聽過人這樣直接的諷刺她了,又或者她本身的涵養都是裝的,實則傲慢,頓時變了臉色:“搶?我用得着搶?現在是你們在求我!”她彎起指節扣響桌面,冷笑道,“你們兩個加在一起都不配坐上我的桌子,鄧清,是誰給你發的薪水,又是誰感恩戴德的感謝我給她機會,你也配諷刺我?!”
“如果我們贏了,自然就能坐上這個桌子,到時候你會後悔今天對我說過的話。”
“沒錯。”羅海韻痛快承認,“但無論誰鬥贏了誰,百樂都會元氣大傷,無論是林伯父,還是州行,都會願意坐上我面前的桌子,我們可以和和氣氣地談合作,不會像今天這樣。”
我忽然想起林州行自己講過的話,他說,我最多是她的一個戰利品。
林家內鬥,羅海韻當然可以袖手旁觀,要她出手,自然就得奉上代價,林州行還上不了桌子,林平舟才是她認為的真正的對手,可就算林州行贏了林平舟,成為百樂的董事長,立場決定态度,百樂經過一場內鬥後一定會求穩,安撫各方,他還是得請她坐在對面尋求合作。
所以她傲慢,她不在乎,因為她有資本,資本會摁下林州行的雙肩,讓他低下頭。
上一次她話不說明,是給他最後的機會,可他的沉默和躲避就是答案,這一次她突然挑明,是知道自己已被拒絕,想撒氣而已。如果是林州行站在這裏,也許還能留有餘地,但恰恰是我,她不想再忍。
她是我的老板,可以站在高處俯視我,高興時誇贊你的能力,惹惱了也可以毫無負擔的翻臉,她看不起我。
可是羅總,羅海韻小姐,我也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