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冰山的陰影
【 在一片看似繁華熱鬧的歌舞升平中,升起遠方籠罩着的巨大的冰山的陰影,誰也不知道我們是否來得及跳水獲救,又或者,粉身碎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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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安排的專屬航線直到中午都有,因此大多數客人都并不急着離開。我們也起得很晚,因為睡得太晚,原本想再詳細商量一下具體計劃,但說着說着林州行就說明天再考慮也不遲,然後莫名其妙歪了主題。後半夜醒了兩次,睡得斷斷續續,還不辨時間,直到二姐一個電話耐心而持續地将我震醒。
林州行還在睡,因此我用氣音應得很小聲,幅度很小的靠在床板上支起身體。他還是醒了,但不是很徹底,嗓音微啞,半閉着眼睛道:“怎麽醒得這麽早?”
我專心聽電話,沒顧上理他,這人的手摟上腰身,模模糊糊地又說:“昨晚弄疼了嗎?”
我一聽差點吐血,臉色急變,使勁向他搖頭,我的意思是大哥你別說了,卻被他理解成否認,居然繼續說:“那你叫那麽大聲。”
“別說了!”我用氣音大叫着捂住他的嘴,“你知不知道我在打電話!”
林州行的瞳孔睜了睜,驟然放大,應該是被我這下子的突如其來弄得徹底清醒了,我心想幸好,幸好電話那頭是二姐,雖然尴尬得想死,但還能搶救一下。
是二姐的話就沒事,但也不能說完全沒事,二姐聽完這一段怎麽會毫無反應,大聲問道:“小清,你旁邊是誰啊?”
她存心笑我,我當然不回答,二姐自顧自笑了一陣,忽然說:“我要跟林州行講句話,你開免提。”
我不明就裏的照做,就聽見二姐響亮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語氣是恰到好處的揶揄。
“林老板。”她客客氣氣地稱呼道,“這樣聽起來,你技術好像不行啊。”
“柳唯!!”林州行掙開我的手驟然暴起,我完全摁不住他,從來沒見過林州行這樣急火攻心要吃人的樣子,二姐恐怕也怕林州行順着網線爬過來咬死她,果斷挂了電話。
“拜拜!”
林州行吼道:“給她打回去!”
“你聽我說。”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我趕緊說正事,“林董昨天連夜拉起行政和人事加班,把整體結構大換血,我和李享之,範總姚總劉文全被撤了,幾個重要點位和大區老總也換了人,估計很快就要發全司公告了。”
林州行果然驟然冷下來,皺了皺眉:“李享之是個挂名無所謂,但姚叔和範思麗的任免是需要董事會決議的,他憑什麽這麽快?”
看起來林州行并不意外,只是覺得突然,林平舟出手直接淩厲,在有的人還在想着明天再說的時候,他已經雷厲風行的走馬換帥開始拔掉釘子,寧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失去職位,姚叔和劉文對公司的直接影響力就很小了,我說:“決議已經拟好但是沒有公布,所以二姐趕緊打電話給我們,他應該會即刻召開董事會。”
林州行馬上說:“現在周武這個情況肯定會缺席,剩下的幾個獨立董事都是他的人,他是想搶在這個時候搞肅清。”
林州行雖然是股東,但是林平舟并不允許他進入董事會,股東對公司的人事任命并沒有直接權利,由此一看,此事就算提前知道,也無力回天。
林州行想了想,摸出手機給亮哥打電話,亮哥精神抖擻,表示他已經提前想到了,并且蘭堂昨晚的确接到了百樂的合作方電話,要求停掉一切的常規數據監測和服務行為,關閉所有對外接口,他已經組織技術人員連夜加班照做了,但是林總,那個小口子還在,你放心,你的賬號仍然是最高權限。
林州行笑了下,你知道我要問這個?
當然,那不是我們早就藏好的嗎?
那就好。
看來林平舟縱使是一路摸爬滾打上來的,也不免對新技術一知半解,蘭堂向用戶提供的的确是一體化獨立部署系統,完全可以脫離環境在企業內部自運行,關上所有“保險箱”和“防盜門”,但林州行可是制鎖的人,想給自己留下一把不着痕跡的鑰匙,太容易了。
說完了公事,林州行突然又說:“你給我管好柳唯。”
“你閑的吧?手那麽長。”既然不是公事,亮哥也毫不客氣,“我老婆又怎麽惹你了?”
“你問問她自己,怎麽說話的?!”
“哎!”亮哥誇張地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親愛的爸爸一個電話,我們兩個都從半夜加班到現在?你倒是睡得好,應該的,應該的,你是老板嘛,哥們給你分憂,唯唯說你兩句,就當扯平了吧,怎麽樣?”
林州行臉色陰晴不定地挂了電話,然後陰森森地看着我,問:“你覺得呢,柳唯說得對嗎?”
“誰大早上聊這個!”我紅着臉掀開被子跳下床,順便敲了他一枕頭,抱怨道,“這下我又失業了。”
“不。”林州行從床上支起身子,揉了揉被弄亂的頭發,糾正我說,“你忘了南海韻美。”
對哦,我這才想清楚,我現在在百樂本來就是挂職,主崗是南海韻美的總經理,豐海的持股比例高于百樂,羅海韻才是董事長,只要她不撤我,林平舟也沒有辦法。
林州行坐在床上想了一會兒,然後讓我去見羅海韻,林平舟發力太快,如今這種局勢,不借羅家的勢,恐怕撐不住,他自己要回一趟香港,讓 Wilson 把手上他媽媽和外公還留存的所有産業都盡快出手,林平舟已經搶下起跑線,他也要賭上一切,梭哈進場。
而且,無論再怎麽穩住輿論,高管大換血的消息一出,百樂的股價必然動蕩,林平舟為了穩固投資人信心,勢必會全力抗住股價,甚至逆勢上揚一段時間。這樣不但對林平舟的資金池是一種消耗,而且這個時候林州行進場看空,收益會更大,但風險也已經更大,遠超他現在手上資産的總額,甚至數倍不止。
我恍惚覺着,就好像電影裏登上了駛向遠洋的巨輪那樣,在一片看似繁華熱鬧的歌舞升平中,升起遠方籠罩着的巨大的冰山的陰影,誰也不知道我們是否來得及跳水獲救,又或者,粉身碎骨。
周家父女倆獨自離開,在回去的游艇上也并沒有看見汪蘭、李享之和 Haley,這個女人心中有盤算,并不急于公開林平舟的私生子醜聞,大概打算捏在手裏伺機而動,林州行手裏有點路子,查出來李享之追着女友暫時飛回美國去了,而汪蘭,也要去香港。
而我帶着林州行給我的談判底線,獨自去約羅海韻。
羅海韻沒有約在辦公室,這讓我有點不自在,說實話無論是對上羅海韻還是林平舟,我還是更習慣用上下級的關系來定義和對話。在更加寬松和真假摻雜的社交場合,我遠不如林州行那樣游刃有餘。
他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可是我不是,就如同這家很貴很難訂的餐廳,雖然我已經是第二次來了,但仍然很難适應,拿捏不準自己對羅海韻是否要像當初林州行那樣謙卑。
羅海韻大概看出了我的無所适從,反而笑了笑說:“你就當我們兩個是聊得來的朋友,或者當我是一個姐姐,好嗎?出來吃飯,就不要叫我羅總了。”
“好的,韻姐。”我稍微放松了一點,主動提起道,“聽說您喜歡這家店的和牛。”
“有心了。”羅海韻含笑道,“這家店的主廚可是以不設菜單不接受指定而出名的呢。”
我略去細節,直接笑道:“總有辦法。”
“州行确實很會想辦法。”羅海韻慢悠悠地喝紅酒,“也很招人喜歡。”
所以這就是默認是林州行為她想的辦法,是林州行為她用的心呗?還真說得沒錯,當然是林州行想的辦法——我哪有這個人脈這個本事呢?
我心想羅海韻這招化勁真是用的了無痕跡,瞬間就讓我覺得自己只是個傳聲喇叭而已,難怪林州行神經兮兮地說他害怕,這女人真是借力打力的高手。
“是。”我幹巴巴地賠笑,“他出差了,不然肯定親自來。”
“小清,你真大方。”羅海韻放下酒杯,眉眼含笑,問道:“你不擔心嗎?”
我收起臉上笑容,淡淡道:“工作上的事情,我從不疑心。”
“未必只是工作。”
她這話說得很自在很輕松,句句意有所指又蜻蜓點水,說林州行陪她騎馬打高爾夫,吃松露潛水摸海參和鮑魚,去澳門賭場一擲千金,大部分我知道,也有一些林州行或許提過,但細節模糊,和羅海韻的相處,他從來都說的很少。
羅海韻講了一兩個無關痛癢的小趣事來誇獎他,說他禮貌可愛,溫和耐心,我深知林州行本性并非如此,因此心中波瀾不顯,笑了笑說:“韻姐,在我眼中看來,這也是工作。”
羅海韻冷了片刻才回答:“你說得也對。”
“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粵海天地店吧?”羅海韻突然道,“而是在這裏,是不是?看到臺上的鋼琴我才突然想起來。”
“嗯是,那時候羅總您還不認識我,我不好意思貿然去打招呼。”
“是不好意思還是不方便?”羅海韻含笑道,“畢竟州行也在,只是他沒向我介紹。”
在她面前,他不認我,她是這個意思嗎?我一時不語,羅海韻反倒過來勸慰我說:“當時我們的确在聊合作,你別多想。”
“其實早就想合作了,只可惜和林伯父有些誤會,一直也沒能和州行聯絡,再說這些年,大家都當他要和周琦訂婚。”羅海韻笑道,“誰知道回了趟香港,突然就帶回來了一個你。”
羅海韻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含義十足,原本以為林家上下一心,和周家姻親穩固,沒想到林州行忽然跳出棋盤,這盤棋也就活了。
微妙的局面被我一個外來者打破,自此之後,各方都動了起來,如今回想,林、周、羅、陸四家動勢,在那一場看似無事發生的游輪晚宴,已經初顯端倪。
而我本人,卻懵懵懂懂,後知後覺,入局甚久都不知道自己早已身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