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林平舟的自白
【 他說得對,我沒法反駁,林州行擁有的并不歸我所有,從這個立場上來說,我的确只能和林平舟站在同一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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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舟的股東大會來的猝不及防,突然就發起第一次私有化投票決議,打得我一時有點懵,我的臨場反應一向不怎麽樣,遲疑半天選了棄權,林州行搖頭點評我說,錯了。
“你應該投贊成票。”林州行說,“這個時候不要暴露我們的立場。”
“棄權也不行?”
“不行,他會疑心,會來試探你。”
“那萬一真的通過了……”
“不會的,姚叔會投反對票的。”
“姚叔不怕被林董發現嗎?”
“姚叔本來就是明牌。”林州行說,“他是外公的老部下,人人都知道,如果他不反對才有問題。”
“你又沒有提前告訴我,你的問題。”
“是,鄧總沒有問題。”林州行笑眯眯地說,“我的問題。”
就像林州行說的,棄權也是不行的,很快我就被林平舟找去,用的一個什麽理由并不重要,也許是和南海韻美有關,也許沒有,總之當我坐在林平舟的董事長辦公室裏面時,他說的都是一些毫不相幹的事。
他問了我幾句當初當副總時的事,又問了幾句現在南海韻美一些不痛不癢的業務話題,最終毫無痕跡地拐到了林州行身上,忽然問我:“你見過他媽媽嗎?”
“見過的……在香港。”我想了想說,“但沒想到那麽快就會發生……發生意外。”
“小州和他媽媽像,是很重感情的。”林平舟示意我把煙灰缸推過來,磕了一下抖落煙灰,“他在乎你,所以費了這麽多的心思逼我點頭讓你進門,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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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董,我……我不明白您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感慨一下,我原本以為你是那種金絲雀一樣的女孩兒,最開始是不太同意,但是你不錯,你證明了你自己。”林平舟看着我道,“我給你的機會你都抓住了,副總你做的不錯,總經理也可以,比享之還要好。”
“嗯……謝謝,謝謝林董賞識。”
“想要更大的舞臺嗎?”林平舟似笑非笑地說,“你是個有事業心的女孩兒。”
我不知道要怎麽回答,攥緊了指節,林平舟并不強求,笑了笑說,“你慢慢考慮,我等你答複,百樂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總不會像他媽媽一樣,甘心一輩子當一支被握在掌中的玫瑰花吧?”
“我的确需要考慮一下。”我也微笑起來,“我會盡快的。”
“你讓我當雙面間諜?!”我失聲叫了起來,連連拒絕道,“不行,真的不行,我沒有這個心理素質。”
“又不需要你安竊聽器飛檐走壁。”林州行輪流揉捏着我的手指哄我,聲音柔柔的,“你只要學會打太極,把他穩住。”
“就算我告訴他我願意背叛你,難道他就會相信嗎?”
“他的确不會相信,但他會認為你是某種可能性。”林州行說,“只要你始終讓他有這種感覺就行。”
“說具體點,我要怎麽辦?”
“你不是最會上班嗎?”林州行笑了起來,“那你就正常上班,下次投票的時候,記得贊成。”
我沒有想到的是,在下一次投票還沒有到來之前,林平舟會再次找我,這次不是在辦公室,甚至沒有帶司機,林平舟自己拿了車鑰匙,正準備遞給我,我抱歉地說道:“對不起林董,我不會開車。”
“那好吧,我來給你當一次司機。”林平舟挺随和地說,“以前你跟着小州的時候,也是他開嗎?”
“嗯……是。”說起來有點慚愧,“一直沒去學。”
“抽點時間去學,時間是擠出來的。”林平舟甚至開起了玩笑,“小鄧啊,不能當千金小姐,要學會給老板分憂,明白嗎?”
“林董您說得對。”我連連點頭,“有機會我馬上去學。”
結束這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坐上車之後我仍然覺得雲裏霧裏,不過認真論起來,比起莫名其妙,不如說是突如其來。林平舟此前一直把我當成空氣,一下子變得這麽親切親昵,完全是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點倒是和羅海韻很像——當他們需要你時,是馬上就可以熟絡起來的,而你甚至沒有矜持和拒絕的機會和理由。
也許這就是一種上位者的自信吧,他們擁有的夠多,便從不擔心尴尬,因為本質上人的反應總是會受到利益衡量的影響,無論哪種結果,都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我暫時不知道目的地究竟是哪,只覺得車程很遠,逐漸離開高架行駛在開闊的郊外,行道樹已經不是漂亮的觀賞植物,而是換成了高大的落葉喬木。林平舟開口講起他自己來,他說許多年前他初到廣州的時候,就對南方城市的綠化驚嘆不已,和他們那裏比起來,南國簡直四季如春,冬日短暫,幾乎沒有秋天,但潮濕多雨,令他很不習慣。
林董是北方人吧?
對,一個小地方,不是省會,林平舟說,廣州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國際大都市,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想象不到那個時候的廣州和其他城市的差距有多麽大,對一個只會讀書的窮小子,又是多麽大的沖擊。
“你知道我剛剛畢業,進百樂的第一年,就是小州的舅舅,上一任小林總剛剛回國就任百樂總裁的那一年。”
“啊,是嗎?”
簡單表示驚訝以示禮貌,但這一段故事我在雜志上看到過,然後就是林舒華意外離世,而李澤平邂逅了當年尚在公司挂着虛職的林舒琴。
“那時候我一天工作十三個小時。”林平舟卻說,他口中的視角并不相同,“我沒有你這麽好的運氣,在一線門店待了整整三年,然後升上區域,可是還是沒有被看到。直到我帶隊去開拓北方市場,連拿三個重鎮城市,才終于見了當時的林董一面。”
“就一面,不到五分鐘,他誇了我一句小夥子做的不錯。”
“那時候是在醫院,他來看我,因為當時我們為了搶地盤和當地的零售商打架,那麽長的西瓜刀,直接砍在我胳膊上。”說着林平舟甚至一把撸起袖子給我看,我的确看到一道觸目驚心的扭曲疤痕,猙獰可怖,下意識“嘶”了一口涼氣,然後才意識到極不禮貌,馬上捂住嘴,“對不起林董。”
“沒什麽。”林平舟朗聲笑道,“這是勳章。”
“華哥留過學,理念很先進,調結構很有一套,他們林家一家都是文明人,文明人能管好公司,也會玩資本,不是林舒華,百樂很難這麽快在香港上市,但他們這一套在那個時候的北方是行不通的,一個地界有一個地界的生态。”
“我沒日沒夜的幹,吊瓶都吊了多少次,針頭一拔還是往公司跑,但當時也不止是為公司賣命,我是不信邪,誰說南方企業過不了黃河?誰說強龍壓不住地頭蛇,老子偏做出來給人看!現在百樂的門店最遠到了黑龍江漠河,還有誰敢說我們不是全國性企業?還有哪個大零售商敢宣稱和我們劃江而治?”
“大洪水那年,還有雪災那年,除了我們百樂,還有哪個商超能保證自己二十四小時營業?太難了,根本不可能,但是我們做到了,我那個時候連軸轉不睡覺,一家店一家店的去一線指揮,水都淹過大腿根了,只能把鞋提在手裏,褲腳全卷起來,跟着我的那些區域老總,平時人模狗樣的,也全變成插秧的了。”他說得有趣,我也跟着笑起來,林平舟笑着笑着又說,“等我當上百樂副總的那一年,我才真正認識小州他媽媽。”
“以前沒見過嗎?”
“見過,當然見過,你不知道舒琴年輕的時候有多美,誰見了都挪不開眼,在慶功酒會上她陪着父親出席,一襲長裙。”林平舟陷入了一些回憶,神色也悵然起來,忽然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說,“就像那些香港電視劇裏面的女主角走出來了一樣,我第一次看見真人,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她天真,她嬌氣,她任性,那也都是應該的,大小姐就應該是這樣的,那個時候我就想,如果我能有那麽一絲一毫的機會,我一定拼盡全力護着她,讓她一輩子沒有煩惱,永遠當個快樂開心的千金大小姐。”
可那個時候,他只是百樂的一名普通中層,就算是拿下北方城市的功臣,卻依然連上去向她敬杯酒的機會都沒有,林平舟神色懷念,似在嘆息,好像對亡妻深情一片,我幾乎都要相信了。
可汪蘭是怎麽回事,李享之是怎麽回事?林意珊又是怎麽回事?林舒琴還活着時,被不管不問冷落在香港那麽多年,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李享之只比林州行小幾歲而已,明晃晃的出軌二十幾年,林平舟這樣說話,不覺得格外諷刺嗎?
他也只口不提自己那個早逝的弟弟,于是我強迫自己從方才激昂澎湃的歲月故事中掙脫出來,讓大腦冷靜一些,林平舟現在和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博取同情嗎?
“我從來沒和小州說過這些,他也不愛聽。”好像能看透我心思似的,再開口時林平舟語氣淡淡,“和下面人也沒法講,人到了年紀就愛回憶過去,見諒了。”
“沒事的林董。”我當然要這麽說,“我很願意聽。”
“是嗎?那我們兩個投緣。”林平舟突然說,“其實你和我當年很像。”
嗯?
怎麽說?
“小州是不會理解的,但是我一定是最明白的,能在任何一個地方站穩腳跟都不容易,享之現在還搖搖擺擺的,你已經立住了。”林平舟繼續說,“但是他們林家人是不會明白的,他們生來就什麽都有,小州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嗎?他不用!他結個婚就有老爺子留好的股份給他了,随便找一個女人就能解決的問題,換成別人要奮鬥多少年?”
他說得對,我沒法反駁,林州行擁有的并不歸我所有,從這個立場上來說,我的确只能和林平舟站在同一邊。
但我也沒辦法出聲同意,于是笑了笑作為回應,接下來只好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