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相和謊言
【 謊話的最高境界想來就是如此,那就是你全部說的都是真話 】
——
大致了解過情況,院長便領着主治醫生和一衆專員離開,除了汪蘭外,林平舟還帶來了林家的律師,此時也跟着院長去處理手續,于是便只剩下我和這兩位面面相觑。我站起身來還想着要怎麽自我介紹好一點,林平舟已經徑直走入病房,汪蘭倒是分出空隙來看我一眼,笑着點了點頭。
反正被無視也是意料之中,我聳聳肩,現在我當然不計較這些,我之後會做什麽決定之後再想,在此刻,在當下,我肯定要幫林州行。
我跟着他們身後也進了病房,關上房門,林平舟仍當我是空氣,但也沒出聲讓我出去,汪蘭又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林州行躺在床上裝弱,臉色蒼白又纏着繃帶,可可憐憐的,汪蘭馬上坐到床邊握着林州行的手,神色關切地說:“小州,你不要太傷心了。”
她演得其實挺真,但以林州行現在的心情來說很難忍下也是真的,他抽回手皺眉道:“你怎麽來了?”
汪蘭凄凄道:“我來看看琴姐,送她最後一程。”
林州行冷笑道:“我媽用你來看?看她死透了沒有?”
“怎麽和長輩講話的?!”林平舟厲聲喝道,不僅是我,連汪蘭都被吓了一跳似的哎喲了一聲,但随即反應過來,笑了笑說算了,林平舟卻不滿意,用命令地口氣道,“向你蘭嬸道歉。”
林州行咬着下唇把視線偏向一邊,淺淺看了看我,又移開了。這是讓我說話的意思,于是我趕緊開口道:“林董,意外發生得太突然,林州行受的情緒刺激太大,才暈了過去剛醒,您別和他計較。”我一時情急,也管不上稱謂,林平舟很嫌惡地看我一眼:“你是誰?”
嗯,真是個好問題,我是誰?
我怎麽知道我是誰?!
“哎呀,是小州的女朋友吧?”汪蘭反而先跳出來打圓場,和和氣氣地問我,“琴姐說過的呀,小州談女朋友了。”
眼下我只能點頭,但林平舟的不滿好像并沒有被平息,又問林州行:“你什麽時候談的女朋友?”
“好久了。”
“這就是你之前非要追過去開公司的那個女孩子?”
Advertisement
“是。”
“那琦琦怎麽說?”
“随便。”林州行直接說,“我不喜歡周琦。”
“怎麽不告訴我?”
“你不是不管我死活嗎?”林州行居然會用這種語氣說話是我完全沒想到的,這樣看起來他們父子關系表面上并沒有實際上那麽的劍拔弩張,起碼這句話是十足的埋怨語氣,隐含了很多親昵。林平舟聽了這句話反而臉色緩和下來,在他床邊坐下:“是不是把腦子撞壞了?那都是氣話,爸爸怎麽會不管你。”
林平舟伸手出去,林州行很乖順地讓他爸查看傷勢,可能是醒來後又動了幾下,繃帶下面有絲絲血痕若隐若現,林平舟嘆了口氣,但剛剛的賬沒忘了算,道:“好好給你蘭嬸道個歉,其他事情我去處理,讓你這個小女朋友多陪你幾天。”
于是林州行低聲說:“對不起蘭嬸。”
汪蘭當然很大方地擺手:“不怪你,事情太突然了,哎,可憐的孩子。”
然後他們兩個就走了。
我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他們父子間這個對話太超出我想象了,畢竟林州行對他媽媽都是慣常那副要死不死的冷淡樣子,平常提起父親也都是“他”來“他”去,怎麽當面見了竟然是這樣的狀況。林州行在他爸面前好像個……呃……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也不夠貼切,但是一時間我也沒找到更好的詞來形容,怎麽說呢,誇張點講,林州行在他爸面前,表現的好像個廢物。
可能因為太過震驚,林平舟和汪蘭又都走了,屋裏只剩下我們兩個,我沒有做好表情管理,剛剛的心理活動都寫在臉上,林州行看明白了,有點無語,也有點故意,問道:“我這個人設可愛嗎?”
“啊?”我一下明白過來,“你在他面前一直是這樣?”
“雅思考不出來所以出不了國,國內混了個本科,靠百樂喂訂單做公司一旦撤單公司就瀕臨倒閉,這是我。”林州行指了指自己,然後又面無表情地說,“而高中就去了美國,申上 UC Davis,拿到商學院碩士學位即将回國的,是他的另一個寶貝兒子李享之。”
這樣兩相比較,林州行的确廢到有點可愛,聯系到他大學的種種表現,聽在林平舟耳中也一定是人設穩固——因為是百樂公子所以進入學生會直升外聯部長,四年間迷迷糊糊戀愛不斷,畢業後為了追女孩子跑去開公司——完全形成了人設閉環。
我一方面越想越覺得合理,另一方面也更加覺得林州行心思深沉,我原本以為百樂撤單是雪上加霜的巧合,現在看來更可能是他自己故意為之——既然公司現金流受限陷入困境,那不如借題發揮和家裏大吵一架,惹怒父親讓百樂撤單,這樣林平舟就會覺得,這個兒子離了自己是全然不行的,就算不進百樂不在自己眼皮底下,也大可以放心。
以林州行這個人設,說不定林董可能真的覺得周琦和他相配,兩個笨蛋湊在一起一生衣食無憂,林平舟大概覺得這樣安排對林州行已經是很不錯,畢竟身上一半流着自己的血,是自己的親兒子。
我翻起舊賬來:“所以你那麽早就開始拿我擋槍?”
“的确是為了你去的。”林州行說,“我又沒有說謊。”
謊話的最高境界想來就是如此,那就是你全部說的都是真話。
其實我是相信他的,人心和感情一樣複雜,同樣一件事在不同視角看也可能是真情也可能是假意,真相如何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認識這麽多年,我不可能連這點自信都沒有,什麽都可能是假的,可幾年數千個日夜的朝夕相處不會是假的。不過,林州行是能不用翻譯直接開英文會議的人,平時和 Wilson 溝通也是用英語,怎麽可能申不出國,難道說,從高中開始,林州行就已經在謀劃一切?
如果是這樣,那林州行也太恐怖了。
我這樣想了,也這樣問了,但林州行輕輕搖頭,靠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笑了一下:“你未免也把我想的太厲害了。”
琥珀色的眸子染上哀傷的顏色,積壓在心裏從未對人提起的回憶終于被翻找出來:“我上高中的時候,外公的身體就已經很不好了,幾乎一年中大半時間都在醫院,偶爾回來,也圍着一圈護工,房子外面都是蹲着的小報記者。”
“外公走的那天,我還沒有接到家裏的電話,就已經在新聞上看到消息,也是那一天 Wilson 告訴我,我的堂弟其實是我的親弟弟。”
“我媽是什麽時候發現真相的我沒有問過,她連主動告訴我都不敢,或許她還一直覺得她隐藏的很好,覺得這個家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完整的。”
“那外公……”話出口我又覺得這稱呼不妥,改口道,“那林老先生生前知道嗎?”
“他知道的時候也已經太晚,從遺囑上看,他已經盡力做了最後的安排。”林州行垂了下眼睛,“Wilson 教了我很多,一開始我不知道怎麽辦,只是本能地照做。”
“一年一年慢慢想,也就想明白了。”
我看着他問道:“你現在和我說的這麽清楚,就不怕我……”
“你不會的。”林州行很篤定地打斷我,看着我說,“即使你不選我,你也不會。”
被人相信和依賴的感覺總是讓人安心和滿足,何況這是林州行,我點頭說你放心,林州行又說林平舟既然來了,就會着手處理林舒琴的後事,可以安排我先回去,如果我想走的話,明天就可以走。
但我堅定地拒絕了,我說:“我想參加林阿姨的葬禮。”
當天林州行就出院了,住回了療養院,雖然房間空置還很多,但林平舟帶着汪蘭并沒有住過來,而是在臨港的五星包了一周的總統套房。我簡單和劉總說了一下出國之後的種種,請了一周的長假,林夫人車禍離世的消息已經上了新聞,劉總自然也知道了,代為表達了哀悼,但他并不知道當時,我也在那輛車上。
事實上,所有的報道中,都隐去了我和林州行兩個人的情況,只提及司機及副駕的林舒琴因搶救無效死亡。我媽打電話過來時我也沒有說全部的實話,沒說接我的朋友具體是誰,只是提出朋友母親離世要停留幾天,我媽很感慨地說:“應該的,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是林家把我帶回國的,這件事我沒有告訴她,我媽一直以為是我回國時路過香港恰好遇見朋友。我從小雖然不是多麽乖巧聽話的孩子,也不會事無巨細地報喜報憂,但也很少刻意隐瞞,只是這些事無從說起。反而經歷了林夫人的離世,一下子讓我觸動頗深,和家裏的電話打得勤快了很多,連我媽自己都訝異,說:“怎麽又打電話啊?哎呦我都沒有話跟你說了。”
“沒有,就問個平安。”我說,“你們身體健康就好。”
我媽嗤笑道:“你爸不氣我我身體絕對好。”
爸爸的聲音果然遠遠傳來:“哦,又關我事?”
我忽然笑出聲,這麽多天緊繃的情緒終于緩和下來,笑着又說了兩句,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