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體面的告別
【 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的感覺,感覺到此時此刻,仍然被柔軟地愛着 】
過海關的流程的細節都已經交代好,從深圳飛回的機票 Wilson 也幫我買好了,林州行并沒有和我同乘一座班機回去,難得回來一趟,林舒琴自然想讓他多陪幾天。收拾行李的時候我發了好幾回呆,在想什麽自己也不知道,七年的時光至此凝結成一個句點,我忽然覺得我的少女時代,仿佛也至此結束了。
如果讓林州行去做青春幻想的男主角,好像總是缺了點什麽,他不夠強勢,不夠主動,不夠夢幻,很少給人希望,總在刺破真相。但也許我也是個和他半斤八兩的不稱職女主角,不夠熱情,不夠單純,不夠投入。我們倆這場別扭的偶像劇斷斷續續,始終沒有足夠激動人心的章節,連唯一的觀衆二姐都看不下去,可是合不合适是觀衆的事,所有人都能評判,但喜不喜歡,卻只有自己知道。
我想以後無論我們是否在同一個城市,時常聯系這四個字都會是一句空話,如果明知沒有結果,也沒有時間,以我們兩個的性格來說,無論多不舍,都會義無反顧的向前走。
我動身若慢,就會被林州行抛在身後。
微信上有個醒目的好友紅點,只需要看一眼頭像我就已經知道是誰——頭像上的女孩,是我自己,曾經網絡上一張青澀的自拍,居然被人珍藏這麽多年。
我大概猜得到,是林州行把我的聯系方式給了周明祎,于是點了接受,但是告訴他我下午就要上飛機,有什麽事可以等我落地再說。
“敘舊什麽時候都可以,不急。”周明祎說話還是那麽妥帖,“一路順風。”
在香港的最後一頓飯,林阿姨帶我在家裏煮火鍋,粵語叫“打邊爐”,吃得是食材的鮮味,熱騰騰的蒸出煙火氣。林州行還是那個樣子,自顧自的吃自己的,林阿姨給我夾了不少,但很突兀地提到林董,還問林州行:“什麽時候告訴你爸爸你和清清的事?”
林州行含糊地說再說。
林舒琴特意在我面前提,顯然是有話要講,被擋回來了也并不氣餒,又說:“最好盡快說,免得你爸爸有其他安排。”
這個其他安排,顯而易見指的是周琦,哪怕我不知道前因後果,只憑宴會上陸鳴西的話和周琦的反應也能猜到七七八八。林舒琴拿話點我,也是希望我盡快知情的意思,另外也是想看兒子在女友面前的表态,林州行和他爸爸意見相左,林舒琴想知道他的想法。
不得不說我也有點佩服林州行,和自己媽媽說話也能打太極,推了一圈先回到原位,道:“那您覺得呢?”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最終話頭确卻是落在他媽媽那裏,“見了鄧清,覺得她怎麽樣。”
“當然是很好。”林舒琴說,很溫和地看着兒子:“小州,媽媽只希望你選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
林州行的動作罕見地頓了一下,但他再沒有其他更多的反應,只是擡頭朝着林舒琴笑了笑說:“知道了。”
“清清,怎麽了?在想什麽?”林阿姨注意到我有點走神,安慰我說,“你不用擔心他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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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忙否認,林阿姨又說,只要你們好好在一起就好。
我說好。
我走神,是因為在想林舒琴剛剛那句話,我在想林州行聽了這話會怎麽想呢?他會不會想,什麽叫真心喜歡,怎麽定義真心喜歡,就算不糾結定義,找一個真心喜歡的,結果又能怎麽樣,嫁給林董算是嫁給真心喜歡的人嗎?那結果又怎麽樣呢?你真心喜歡對方,對方又是否真心喜歡你?就算找到了真心喜歡的人,又真的能在一起嗎?
情愛這件事永無定論,我想在林州行耳中,林阿姨的那句話既沒有辯駁的理由,也沒有反駁的必要,因為他們兩個看待事情的方式,就根本南轅北撤。
我好像有點理解母子倆之間交流的問題症結在哪裏了——明明說得是同一件事,其實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就像他也懶得向媽媽解釋我們的關系,寧願将錯就錯。作為林舒琴唯一的兒子,他珍惜她的方式,就是接過當初外公和他已經離世的舅舅的使命,盡可能的,幫她隔絕風霜雨雪,讓她偏安一隅,繼續安靜恬淡的,做玻璃罩中的玫瑰。
看了看時間,我打算出發,道了謝起身,林州行還穿着家常的白 T 恤,沒有要換衣服的意思,我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說道:“最後送送我吧。”
“怎麽?”林州行道,“你不會坐飛機?”
我笑說:“總要正式道個別吧。”
他垂下眼睛,好像在想什麽,林阿姨聽見了便不滿意,伸直手臂拍兒子的頭:“要對女朋友溫柔點。”
林州行像個大號薩摩耶一樣被摁着腦袋,眨着眼睛咧開嘴,虎牙尖尖閃閃發光:“對不起。”
我很大度地說:“原諒你了。”
林媽媽替我補充:“下不為例。”
林州行很敷衍地點點頭。
“我和你們一起去。”林阿姨笑眯眯地去換衣服,臨走前摸了摸我的頭發,很愛憐地說,“不知道珊珊什麽時候才會長成這樣的大姑娘。”
我心頭一熱,回握住阿姨細軟的手指:“會的。”
吃一塹長一智,林州行正要乖乖坐副駕,卻被林舒琴拖出來,嘴上說着小情侶最後相處相處,還說清清啊我留他陪我幾天,你不要不舍得。
舍得的,我笑着說,這有什麽不舍得。
不知道是哪裏一語雙關了,林州行很突然地看我一眼,然後用很輕的,只有我一個人聽得見的音量了重複了一遍我剛剛說話的語氣。
他說,舍得,這有什麽不舍得。
是啊,我勉強笑了一下,然後看向車窗外。
這有什麽不舍得。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不是很用力地拽了一下,十指相扣掌心合攏,我有些詫異地轉過頭,看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很溫柔地望着我,然後不慌不忙地移開視線,但一句話沒說。
我也沒說話,慢慢靠在他肩上,只覺得這人很輕微地抖了一下,呼吸一滞,好像也不是看起來那麽自然,我心裏有一點點好笑,但是馬上,又有很多難過。
說實話,我忽然有一點點感激林州行,感激他沒有用一貫懶洋洋的姿态面對我們的告別——雖然他也嘗試拒絕,但不管怎麽說,他還是上了這輛車,在最後的最後,不再掩藏自己的溫柔。也許真的成為他女朋友就是這樣,牽着手安靜地靠在一起,不用說太多多餘的話。我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的感覺,感覺到此時此刻,仍然被柔軟地愛着。
“是你把我的聯系方式告訴周明祎的嗎?”我開口問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林州行淺淺點頭,我又說,“你希望我和他複合嗎?”
“是誰都行。”林州行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笑了笑,很溫和地,不帶任何揶揄語調地祝福道,“找一個合适的人,過得開心點。”
說完他便松開我的手,我也不再靠着他的肩膀,默默直起身子。
我想這就是我們之間,最隐晦、最體面的告別。
兩側的景色在不斷褪去,道旁栽種的常綠樹木被拉成長長的殘影,北大嶼山公路是香港 8 號幹線的一部份,連接通往大嶼山赤鱲角香港國際機場的機場路以及通往市區的青嶼幹線,這個時段路上車輛不多,車速越來越快,但我們都沒有察覺。
林舒琴坐在前面,輕聲細語地同司機聊天,說起最近的天氣,司機同她很是熟稔,想來她常年獨居在香港,又有身體不好的理由,往來的親友寥落,因此和管家、司機、保姆都關系親密,沒什麽架子,細碎的說話聲夾雜着軟軟的輕笑,我有些走神。
忽然看到前面有一輛亮藍色的小卡車,載着滿滿的一車水泥管,剎那間我的心髒“砰”的一聲,跳得很響。
人會有所謂第六感之類的東西嗎?在危險到來之前,就本能地感到恐慌,事情發生的過程也許只有五秒鐘,可是這五秒鐘在我腦子裏卻好像放慢了,在那個瞬間我想大聲尖叫,我想拼命搖晃司機和林州行,告訴他們前面那輛車的車速不對,剎車,快踩剎車!!
眼前的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我死死攥住安全帶,只聽見刺耳的剎車聲和一聲驚聲尖叫,然後是鐵皮相撞的巨大力量。水泥管破不開前窗的鋼化玻璃,全部碎成雪花狀的裂痕,安全氣囊彈出時我感到有人撲了過來将我護在身下,滴在臉上的不知道是淚還是血,巨大的震蕩下我什麽都反應不過來,我想開口叫一叫林州行的名字,确認他的情況,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卻只聽見急速的喘息聲,有人叫着我的名字試圖拖動我的身體,可就這一下卻頭暈惡心得天旋地轉,我下意識想說不要,我想吐,讓我待會兒,讓我自己待會兒,可就這樣恍然間,我失去了所有意識。
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