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位男嘉賓
【如果一個員工從應屆開始進入公司,待得時間越長,跳槽的可能性越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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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先生人長得還是很精神的,我一看到他就基本明白了我媽好感他的理由——是老太太最喜歡的那種濃眉大眼的“周正”款,頭發剪得很短,這年頭難得遇見一個會把襯衫紮進褲腰的年輕男人,但這點應該無傷大雅,起碼說明了他很重視這場約會,顯得很有誠意。
不過稍微有點不和諧的是,基于廖先生的資料裏和聊天中時常提及自己有一米八,所以我沒有想太多,穿了一雙有點鋒利的尖頭高跟鞋,所以在跟着他從地下車庫走上商場的這段路裏,我的視線只好一直與他的頭頂齊平。
“你還蠻高的。”他誇贊說,“是不是有一米七五?”
“嗯……”我很誠實地說,“一米六八。”
“假的吧?怎麽可能。”他堅持說,“你看我就已經一米八了,你比我還高。”
“這雙鞋比較高吧。”我說。
“對,你穿了高跟鞋。”
也許他需要一個臺階下,所以我又說:“女生有時候比男生顯個子一些。”
“是的。”他篤定地說,“所以你肯定有一米七五。”
“……沒有。”
“不可能。”
“嗯。”我妥協了,然後沉默地站在他身後,上了電梯。
後面的飯吃得無風無浪沒什麽印象,但一號男嘉賓就這樣退場了,廖先生主動找到我媽說我們不合适,在我媽升堂質詢我時我堅持我表現的很正常,無懼複盤,再來一次我也覺得我很正常,二姐聽完這個過程之後趕緊放下勺子,她怕笑得太厲害,剛含進去的湯再噴出來。
塗總很關心我的下家,我說正在找,零星也面試了一些,拿了兩個 offer 但沒有去,說實話是沒有想好要去做什麽,畢業的時候直接跟了林州行,并沒有很多選擇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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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反複表達惋惜的老公不同,二姐覺得這個結果是很好的,其實這個話她不是第一次說,但放在現在說意味就更深刻一些,她認為我應該離林州行遠一點,這個時間點越早越好。
流動性不佳,我在獵頭嘴裏也聽過這個詞彙——增長勢頭更好的時候,企業的确會更看重長期效應,但是,一旦規模收縮,員工和企業都會進行更謹慎的選擇,如果有空缺,那麽,一定更看重中短期效應,戰時存糧草,在寒冬,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如果一個員工從應屆開始進入公司,待得時間越長,跳槽的可能性越低,從某種層面講,這是一種值得引以為傲的忠誠,和歸屬感,但更多時候,在資本和人力資源市場的審視下,會換一個名字,全新的名字。
流動性不佳。
沒有跳槽過,沒有被市場檢驗過,職位和薪資标準完全是原司的內部體系中被評定的,并不能作為廣泛的标準,不僅本人容易在這套标準中對自己的位置造成誤判,其他企業在看待能力和薪資匹配時,對于其他公司的內部标準,通常也會有些遲疑。
“林州行就是個跑出來創業的富二代,一天班都沒上過,他再有天賦,管理結果和大公司積累下來的體系化也不能比。”二姐說,“你跟他越久,越是只能在他的公司,就越離不開他,這對你不是好事。”
“你說得對。”我一點反駁的理由和動機都沒有,只能頻頻點頭,“這些話你和他也說過?”
“你怪我?”
“不是。”我無奈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說得也都對。”
“我平時又見不到他。”二姐重新拿起筷子,“說這些幹嘛。”
“說不說都知道的。”亮哥一邊給老婆夾菜一邊打圓場,但很快一個眼色使過來,馬上舉手說:“我有事,出去打個電話。”
“你別不信邪。”二姐拿筷子點我,“你跟林州行不可能,也不合适。”
“我也知道不合适。”我很好奇,“但我想知道你這麽說的理由。”
“事實勝于雄辯,你認識他七年,我認識你們兩個也七年。”二姐說,“林州行的每一任女朋友都是一個類型,總之不是你這個類型,你談過的男朋友什麽都類型都有,但沒有一個類型是他那樣。所以?”她做了個攤手的手勢。
我沒有話好說。
“你說得對。”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林老板除了是那個幾乎快發不出來工資破科技公司的老板,他還是零售巨頭百樂集團林董的公子,唯一繼承人,可是你呢,小清?”二姐最後總結陳詞,“你跟他耗不起。”
我只好再次說:“你說得對。”
我問塗亮亮公司的資金來源到底出了什麽狀況,他說其實他也不是特別的清楚。
亮哥是在當初那個技術總監忽然帶主要團隊離職後才來救場的,林州行有一些忽悠的天賦,換個角度來說他對朋友是不錯的,讓亮哥技術入股,成為合夥人。塗亮亮畢業比我們早,先去了北京,二姐畢業後也跟去了北京,成為我們寝室最早結婚的一個,彼時亮哥很是有點青年才俊的範兒,沒幾年就在大廠做到總監,但加班極其厲害,行蹤飄忽,二姐憤恨吐槽說,這和守寡有什麽區別。
那時候我們偶爾在微信上聊天,我無奈道你別咒他啊。
後來是我去找的亮哥,一定程度上前技術總監的離職是我和林州行的共同疏忽,他是學金融的,我是學檔案的,我們都不懂系統開發,對技術人員的依賴性太強,監管程度也不夠,才導致前總監能夠拿着整個團隊作為要挾。但亮哥來了,還帶來了家屬,成功頂住了那一段時間的真空期,二姐對這個安排是滿意的,起碼加班沒那麽多,回家能看到人了,誇了一遍林州行還有點用。
然後她起了心思,問我,林州行有女朋友嗎?你收進來算了。
沒有,應該也沒空,其實我也是,這幾年我們都是單身,空窗到我媽急着給我相親的程度。離開校園就是離開了象牙塔,人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愛情便成了其中可有可無的那個部分。
亮哥負責技術,我負責業務和渠道,管理和財務作為公司命脈,當然是林州行自己握在手裏。SaaS 系統開發動辄半年起步,服務的用戶也都是超大型企業,賬面雖然盈利,但資金流轉極慢,這些我非常清楚,但不間斷的會有一些短期資金進來周轉,保證了現金流的健康,具體細節就是我不清楚的了。
林州行用塗亮亮的名義另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做大宗商品,來養科技公司的日常開銷,這個事情我雖然知道,但那家公司我完全沒有參與。未必有立場去有些什麽不開心,但若說毫無芥蒂,也是不可能的。
那頓飯吃到很晚,趁二姐去結賬開發票的功夫,亮哥咬了一根煙在嘴裏,我們站在店外等,亮哥用眼神詢問我,我笑了笑說沒事。
“你比你二姐真是好說話多了。”亮哥快樂地點燃煙卷嘿嘿笑,誇我,“脾氣也好多了。”他忽然收起笑意,挺真心地感嘆了句,“小清,你和州行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能怎麽回事。”我知道亮哥指的不是工作上的事情,“二姐不是說了嗎?我們不合适,就這麽回事。”
“男的和女的看事情不一樣,什麽叫合适,處對象考慮個什麽合不合适?”亮哥吸了口煙,一揚下巴,“你看我和你二姐合适嗎?”
我故意逗道:“合适啊。”
“只要喜歡了,看上了,有毛不合适的?啊?”亮哥道,“那個電視劇裏頭的話怎麽講的,我偏要勉強!”
反而是我一下子被逗笑:“沒想到你是趙敏,二姐是那張無忌。”
“姓柳的那就是缺心少肺,等她開竅黃花菜都涼了。”
“但是小清,你知道嗎?”亮哥忽然又說,“我覺得州行選在這裏開公司就是因為你。”
“他說的?”
“我猜的。”亮哥搖搖頭,“我其實不比你更了解他,而且男人之間,不聊那麽多。”
“你想過沒有?”亮哥繼續說,“你也知道他的啓動資金是家裏給的,但百樂的總部在深圳,他們家在香港,這裏也不是我們上學的那個城市,抛去客觀條件不談,這裏有什麽?”
“這裏只有你。”
我想過,我當然也想過,但有些事情你知道的,時機不對就是不對了,我們每天在電梯遇到,然後我抱着文件走進林州行的辦公室喊他林總。我們可以一同應酬、開會、吃工作餐,但我們已經再也沒法在任何場合順理成章的去試探,去詢問,長久而成的默契被用到了奇怪的地方——我想我們都認為,先開口的那個人,是輸家。
就像我最開始說的那樣,我和林州行的距離,已經被卡在一個安全距離,誰都不能輕舉妄動。
“你的意思是我們小清要追着他跑咯?他姓林的憑什麽啊?”二姐結賬回來一把攬住我的肩膀,順便把老公紮紮實實瞪上一眼,“還抽!”
塗總在煙灰缸把煙碾滅,郁悶道:“難道你們較勁一輩子。”
“那不至于。”我說,“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反正也離職了,以後沒什麽聯系了,也許下次再見面就是他結婚……”
“你一定要比他先結婚,到時候我灌死他。”二姐馬上接口,一想到這個場景就激動地雙眼放光,“相親十個,不,二十個!還怕找不到一個好的,大街上兩條腿的男人滿地跑啊!”
“亮哥,他和家裏是怎麽回事?”我想了想,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說實話如果深圳那邊能伸手管一下,公司也不至于這麽難捱,但最後兩個月,常聽見林州行打電話和那邊吵架,說是吵架也不是很貼切,林州行聲音不大,也不激烈,但臉色總是很難看。
“我也不清楚具體什麽原因,只知道鬧得兇。”塗總搖頭,“他的家事,你都不好問,我更難插嘴。”他糾結了一會兒,還是說,“我告訴你吧,其實不在于深圳那邊,而是貿易那邊。”
“嗯?”
“我們被套住了,有兩艘船的貨卡在碼頭兩個月不能出手,價格一直起不來,這樣就壓了三千萬。”亮哥嘆口氣,“小清,我真的也知道這麽多,州行一向謹慎,但誰知道會突然打仗?”
每個月運營開銷加員工薪資不過幾百萬,壓了三千萬活錢,難怪被卡了脖子,但事到如今,我又能說什麽,也只能試圖開個玩笑:“以後多看點國際新聞。”
“公司就算緩過來了,你也不會回來了。”塗總笑了笑,是肯定句,偏偏加了後兩個字,“是吧?”
“對。”我說,“我不會回來了。”
林州行既然打算放過我,那我一定不能辜負他。
我總說要離職,終于成真,很難說我是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天,等我們懸而未決的關系有一個結果,我在想,也在等,想了這幾年沒想清楚,也算單方面等了幾年,我不知道林州行是不是在等,但起碼這次是他難得主動,給了我們一個結果,沒有誰非誰不可,我們都可以有新的生活。
我終于能放下自己都不肯承認的所有幻想,讓林州行從我的生活工作和人生中,完全退場。
放棄總比堅持容易,當然是輕松的,所以我離職的那一天,心情是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