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刻在DNA裏的時間
【戀愛是一種關系締結,而相親是一種市場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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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人際關系大概就這樣了,畢竟算失業了,接下來我和我爸媽說了一下這個情況,按照常規我爸不直接出面,但會派我媽作為代表打電話過來,我們家一向覺得我奮鬥性不足,于是在接聽電話之前我做了一點準備,想了兩三個未來計劃方案,想要應付過去。
讓我很意外地是我媽對我的未來規劃居然沒什麽興趣,說着工作都好說你的能力我們是放心的,你是打算休息幾天嗎?幾個月?一年?
“我不知道,今天才第一天啊。”我打斷她:“你要說什麽就直說。”
“你考慮考慮正事,正好趁這段時間有空。”
哎,我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麽了,果然下一句就是:“好好找個男朋友。”
“這種東西又不是從天上掉的。”
車轱辘話了,一直以來的拖延政策都是很有效的,動機上我一向表達出非常積極的配合欲望,但實際行動上就根本躺平,再問就說在找了在找了等等緣分吧不是不到時機未至啊媽媽!其實,真要說的話,我并沒有抗在拒談戀愛這件事,只是機會真的不多,學生時代還有人追一追,談一段,工作了之後遇到的男人越來越少,偶爾有,也目的性明确,開口就奔着結婚去,他們這些人好像命格裏面刻着一張時間表一樣,總是在喃喃不絕地念一句話。
時候到了,時候到了。
你這個年紀,差不多了。
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誰快差不多了?
“也差不多了。”我媽這次非常難對付,絕對是有備而來:“我們本來不想給你安排,讓你自己找找看看,結果到現在還不行,那就我們來。”
反正這一天總會來,但我的确沒想到是這個時候來,滿打滿算我離三十還有好幾年呢。
“是啊,”我媽也覺得疑惑:“你長得也不差,為什麽嫁不出去啊?”
我哈哈說,那可能性格太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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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媽說:“你随我,我性格也不好,我怎麽結婚了?”
“緣分問題吧。”
“不能再等玄學了,來不及了。”我媽開始規劃:“也不能一談就結婚,總之要相處兩三年,就差不多,太長了不行,太長了就結不了了。”
又是這句,差不多了,哪來那麽多差不多了,人生是什麽水位線嗎,評估标準到底刻在哪顆 DNA 螺旋柱上,怎麽人人都知道什麽叫差不多了,就我不知道?
不過一味抵抗就不行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現代戰争首先是信息戰,我開口打探敵情:“那你們打算給我介紹誰?”
我媽在鬥争上的經驗當然毫不輸我,馬上就說:“你是不是願意相親?”
“你先告訴我是誰啊。”
“你先把态度給我擺端正。”
“那要看你對相親怎麽定義。”我開始拉扯,“如果吃吃飯,認識一下,了解一下,當多個朋友,那當然可以。”
“你得願意結婚。”
“嗯嗯嗯我願意結婚。”我以退為進,“那我也不能和誰結都無所謂吧?”
“我的意思是你要抱着積極的心态去接觸別人。”我媽緩和了一點,馬上又訓道:“別只想着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
這就是基本談攏了,我就又問:“到底是誰?肯定有個具體的人吧?”
誰知我媽不僅不回答,還虛晃一槍,驟然反問:“你那裏就真的沒有什麽合适的人嗎?”
“啊。”我說:“沒有吧。”
“同事有沒有,現在你都辭職了,總沒關系了吧。”
“兩百多個人,我哪能都認識。”
我想起來了,之前我媽讓我在同事中留心一下适齡男青年,但我以不能開展辦公室戀情的理由嚴詞拒絕。
而且我的位置特殊,找下屬談戀愛的話,實在不太合适。
現在這個理由顯然失效了。
“你們公司的副總不是唯唯的老公嗎?他肯定都認識,你讓他給你介紹啊。”我媽記憶力很好,對我身邊提到過的人脈關系簡直了如指掌,這一點上我爸就是個典型的缺席型中國式父親,念了四年大學也算不準我畢業的具體時間,但我媽就很恐怖了,不僅記得我室友的名字,還記得室友的老公。
我正在想怎麽回複,我媽又順着這個脈絡往下講:“讓你老板介紹也行。”
“不行。”我下意識脫口而出,但自己愣了一下,我媽像是也反應過來了,不免反省自己,“好像是不太好哈。”
“你老板結婚了嗎?”
“沒有。”
“還沒女朋友?”
“現在沒有。”
“他怎麽還不找。”
“我怎麽知道。”
“你老板叫什麽來着?”
“嗯?我沒說過嗎?”
“沒有。”
好像真的沒有,林州行這個人,在我媽這裏好像一直是個背景板,從來都沒有正式出現過,是同學,是老板,是一個社會性角色,而不是一個認識的,具體的人。她認識我帶回家過的男朋友,也認識我抱怨過的難帶下屬,認識我的室友和閨蜜,但她不認識林州行。
“那……也無所謂。”我想了想說,“反正也是前老板了。”
我有心向我媽展現友好态度,于是完全合作的接納了她推送過來的微信名片。我媽認為自己是一款非常為他人負責的丈母娘,雖然手上掌握着數位适齡男青年的優質資源,但堅持要我挨個接觸,有序洽談,堅決不搞廣撒網式、魚塘式相親,秉承着一對一高端服務的理念,我添加了第一位男嘉賓,微信名叫“廣志”,頭像是大海。
這位男嘉賓的開場白是:“您好,我是廖廣志。”
尊稱為您大概事出有因,他是我媽從家裏的公司物色過來的,認為其閃光點主要在于勤奮踏實,和老板的女兒相親會是什麽心态?連我都拿不準該用什麽态度,如果回複不用稱“您”,說“你”就好,其實就已經有一種不自知的優越感,如果略去不講,又好像理所當然一樣,我想了一會兒,只好先自我介紹說:“嗯你好,我叫鄧清。”
對面秒回:“知道的哈。”
然後又問。
“小姐姐喜歡吃什麽?有什麽忌口?一般什麽時候有空?”
這套話術熟練得如此絲滑,給人一種很詭異的感覺,像劣質天鵝絨毯子似的,看起來順滑,躺下去又毛紮紮的,說不出哪裏不對,初次見面總得給陌生人足夠的禮貌,于是我試圖忽略這種感覺,為了調節氣氛發了數張表情包,然後說:“你選位置就可以了,我剛離職,空閑時間比較多。”
這位廖先生又發了一串調研問卷似的問題,我耐着性子回答了幾個,實在耐心得有限,最後只好試圖委婉:“問這麽細啊?”
“我得了解您嘛,不溝通怎麽了解,是不是?”
“見面聊吧。”
對面這回收手了,回了一個 OK 的手勢。
塗總強勢回歸,在朋友圈大發定位,表明自己飛機已經落地,公司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這一趟是去找錢了,看塗總如此高調,抱着一種祈福的心态紛紛點贊,其中還有不少這一批離職的同事。但也有人仍然憂心忡忡,王瑤就發微信問我說:“姐,下個月不會發不出工資吧?你都走了,總能透露點內部消息吧?”
“還不至于。”
“可是財務說賬面上就只剩十幾萬了。”
“塗總不是回來了嗎?”
“好吧。”
如果還沒有錢進來,就再裁掉三分之一,林州行當時是這麽決定的,第一次的名單是我拟的,實在難以取舍,在辦公室坐到半夜。作為技術研發型公司,結構本身就十分扁平化,研發中心和産品中心占了大部分,職能部門人員極少不能再減,最終名單人數不夠林州行是不滿意的,直接把花名冊拉過來用鋼筆劃掉名字,我看着心痛,倒不是說都有多麽深刻的個人感情,只是可惜,這個人性價比真的不錯,這個人培養了兩年終于出了成色,這個人負責核心代碼部分……
“但是。”林州行說,“總得先活下去。”
“等緩過來了,再找回來吧。”他又說。
“誰也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我皺眉道,“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那就是機緣問題,不可惜。”林州行扣上鋼筆,收走了那份花名冊,“你既然這麽難做,下次這份名單我來出。”
我就在第二批名單上,難怪他要自己出。
塗總不食言,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帶着老婆約我吃飯,這個說法其實不夠準确,更準确的說法是塗總的夫人柳唯女士攜家屬邀我吃飯——我們不僅是大學的室友,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柳唯女士是個美人,是那種書香氣的漂亮,喜歡盤發,眼睛是細長的鳳眼,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江蘇人,連名字都是非常經典的江南風情款,可巧的是我們同寝還有一個叫劉薇的。
這兩個人的名字讀起來幾乎一樣,只是音調的區別,所以一開始在寝室我們就好像四個做牙齒矯正的人,叫人的時候下大重音在音調上,非常費勁,最後就決定算了。每個寝室湊齊後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排年齡順序,于是排名第二的柳唯以後統稱為二姐,離譜的是一周後輔導員也開始這麽叫,我們認為她大概也覺得劉薇和柳唯連起來十分繞口吧。
但二姐是很活潑的人,和外表相比不說大相徑庭也可以稱之為毫不相幹,她約我的時間好巧不巧和廖先生的約會撞在同一天,秉承着先來後到的公平原則,我拒了他們,二姐不可置信:“是誰?總不會是林老板吧?”
“不是,是相親對象。”
“你居然去相親?!”
“試試。”
“太不可思議了,你居然會去相親,這飯非吃不可了,我等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