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成為家犬的第二天
于楠這晚睡得并不安穩。
不知是不是海浪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直無法消停,又或許是心中的激動始終平息不下,他一直處于似醒非醒的狀态,腦子裏亂糟糟地想東想西,一會兒害怕穆博延對他故意欺騙的事心中存有芥蒂,一會兒又擔心自己晚上吃多了會長肉,左右都是在為自己的自律性差而悔恨不已。
這種不安被他帶入了後半夜的淺眠中,結合着一整天的記憶融合成了一個并不美妙的夢。
夢的開場很熟悉,穆博延正坐在床上看書,而他在地毯上注視着對方。不過這種安逸又舒緩的畫面并未持續多久,很快中央的男人有了動作,像是被某種動靜所吸引,面上帶着清淺的笑意偏過頭來,嘴唇一張一合地說着什麽話。然而就當他打算起身湊近去聽時,一旁忽然竄過一道身影,先他一步投入了男人敞開的懷抱裏。
穆博延撫摸那個陌生人的臉,又低下頭來與之接吻。
他能聽見唇舌交纏的黏膩聲響,那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一聲聲地砸在他的心上,烙疼了他的眼睛。但他仿佛被無數根繩索牽制住了四肢,只能像雕塑般呆滞地看着,直到衣服被從上一件件扔下,才如若驚醒地沖上前阻攔,可誰知伸出去的不是手,而是短小又覆滿毛發的爪子。
他變成了一只不會說話的狗,扒在垂下的床單焦急跳動,卻怎麽都到達不了那種高度。
他才意識到穆博延說話的對象并不是自己,那種眉眼間所含的情意也不是因為他。他看見那張與照片中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朝他咧開一抹嘲弄的笑容,那種驚悚的感覺仿佛是靈魂被一道雷擊中,使他滿目眩暈地從床沿摔了下去。然而身下早已不是什麽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着底的深淵,下墜的冷風推搡着将他甩進封閉的海水,而他在其中不由自主地掙紮、不停掙紮,直到最終身體缺氧再也動彈不得。
猛然從噩夢中驚醒,于楠邊喘息邊調整呼吸,瀕死的錯覺仍停留在身上,整個人都在發抖。窗外已經漸漸有了亮色,不過太陽沒有露頭的意思,穆博延還在一臂遠處熟睡,面無表情的臉顯得薄情又冷淡,與調教外溫柔帶笑的樣子完全不同。
他不敢閉上眼睛,怕面前再次陷入黑暗時,那種窒息又會找上門來。他聽不見自己的呼吸,只能聽見胸腔中過快的心率,咚咚、咚咚,強力到幾乎要震碎他的骨頭,也無比清晰地提醒他還活着。等雙眸都睜得澀脹,他意識才真正回了籠,不禁覺得這場荒誕的夢過于滑稽,可他一點都笑不出來。
昨天他思緒太過紛雜,到今日完全沉澱下來,他才清晰感受到那種名為無能為力的情愫。
穆博延只是将他當成一只狗而已,他潛意識就是這麽認為的。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不滿足,他厭惡這樣貪得無厭的自己,但無法阻止心中的悲欣交集,明明在意的人就在他伸手就能觸及的地方,他卻隐隐感受到了一絲悲哀,這種無法自控令他極度難為情,像是有兩股力在将他朝不同方向撕扯,一邊心中還沉浸在無盡的歡喜裏,一邊又有無名的恐懼逐漸發酵。
……不該這樣的。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将積攢得原來越多的陰霾往下壓回。他看着穆博延随着平穩呼吸一起一伏的身體,幹脆一拱一拱蠕動着朝前挪去,一點點鑽進對方的毯子下。距離拉近以後,他能清晰感應到對方身上源源不斷傳遞而來的體溫,他一時說不上來心中是什麽感受,有點酸澀,也有點鼓脹,就像是抓到的鳥兒落在手心,但翅膀存在一秒就有一秒會離去的可能。
他仍然覺得很困,就那麽在靜默中看了對面人半晌,視線順着那根牽引繩一路看向男人皮膚下埋藏的青色靜脈,好一會兒才重新閉上了眼。也許是不是被熟悉的氣息所包裹,期間倒是沒再做什麽亂七八糟的夢,就是醒來後腦子昏昏沉沉。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燈看了足有十來秒,這才回想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他下意識偏過頭去看床的另一側,但那裏已經空了,甚至床單上一點溫度都沒留下。
于楠撐着手臂坐起來,身上的毯子就此滑落,露出下方不着片縷的身軀。
外面的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身後的鞭傷還痛得厲害,但他沒有功夫去照鏡子查看情況,匆匆将椅背上的T恤套回身上,光着腳滿屋子到處找人,卻遲遲沒能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直到慌亂下推開了房子的門,正好和尋找的對象打了個照面,對方手中還攥着一截軟管,似乎剛洗完車回來。
“起來了?”穆博延将手掌覆在他頭上,又用指尖一下下順着柔軟的發絲,原本舒緩的眉頭卻在視線向下時皺了起來,“怎麽不知道穿鞋?”
于楠這才察覺到雙腳有些涼,他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繼而墊腳去親吻男人冒了點青渣的下巴,“先生早安……我現在就去穿。”
“去吧。”穆博延沒攔着他,等他慌慌張張地順着樓梯跑沒了影後,轉身去廚房煎雞蛋。這邊油煙機剛開沒一會兒,身後就傳來一串淩亂的腳步聲,于楠臉上還帶着沒擦幹淨的水,頭發都翹起來一排,不修邊幅的樣子看得他一陣好笑,“這麽着急做什麽,刷完牙了?”
“刷完了。”于楠張開嘴,等他來檢查。
穆博延伸手在他的唇角處點了兩下,然後一路向下蹭過對方的脖子,抓住了還未摘下的牽引繩一端,“去把桌上的水喝了,中午我們回市區。”
于楠有些失望,他突然覺得在這麽偏遠的地方呆着也挺好,不會有任何外人過來打擾。但事實只允許他這麽幻想,他明天還要上學,穆博延也要重新投入到工作當中,他們都有各自需要忙碌的事情。他依依不舍地挪去把水喝完,又重新挪回男人腳邊跪下,臉頰貼着他的腿蹭了蹭,想要多創造出一些有關這裏的記憶。
穆博延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趕他去廚房門口,免得被油濺到。于楠只好退後一些,在門旁眼巴巴地瞧着他的背影,又在對方端着盤子出來後膝行着跟上。
剛洗完的車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晾曬,但熨燙過的衣服倒是幹了,吃完飯後穆博延便拎着他去附近的海灘轉了轉。這個時間還沒開始漲潮,許多貝殼都随着水浪被送上了岸,于楠挑着有眼緣的撿了一些,回去放清水裏洗幹淨打算用于收藏。等到了出發時間,穆博延才想起一件事來,“跳舞的評分下來了嗎?”
還在向袋子裏裝紀念品的于楠愣了一下,這才想到被遺忘了許久的手機。他雖然不是離了手機就不能活的典型現代人士,但也時不時會手癢地看看新聞或是論壇,像這麽長時間不碰電子産品實屬罕見。他在床頭櫃上找到那個跳出低電量提醒的長方形物件,點進班級群翻了一下昨天的消息,不出意外地将結果告知對方:“我們班得了第一名。”
“很棒。”穆博延随口問:“學校有什麽獎勵?”
回了零星的幾條消息,于楠把手機揣進兜裏,因得到了誇獎而臉上帶了盈盈笑意,“是一張溫泉集體招待券。”他歪了歪頭,“不知道您那時有沒有空……雖然說是以班級為單位的,但實際上是一張包場券,只要不超過招待所的最大接待數量就可以了。”
穆博延拒絕了,“好不容易有和同學一起放松的機會,想和我出門可以另挑時間。”
于楠聞言也不失望,腼腆地望向他,雙眼閃閃發亮。那副乖順的樣子看得穆博延心有點癢,想到下周還要帶小朋友去參加程卓的婚宴,便伸手在對方後頸上捏了兩下,“上車吧。”
那套裙子也被洗好放進了提袋裏,于楠一想到它昨天遭受了什麽,就止不住臉紅地縮起了脖子,眼不見心不煩地将它擱置在腳邊。他本來以為在市中心吃過午飯後穆博延就會把他送回家,結果車子卻開到了他所陌生的道路上,一直到一家從外看不出內部格局的低調店面前才停下。
穆博延沒有和他解釋的意思,他也不敢随便開口問,只在對方下車的時候跟了上去。等從正門進入到寬敞的大堂後,于楠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家只做私人訂制的服裝店。這裏的一切設施都很簡潔,從吊燈到沙發坐墊都有精挑細選的痕跡,不顯得張揚也不失富麗堂皇,接待處旁的顯示屏上流動着最近接受預約的設計師名單,其中幾位有着國外高級時裝設計師認證,光是從資料介紹就知道這家店的檔次有多高。
他不由得放輕了腳步,生怕把腳下的地磚踩壞似的。
他認為這不是他該來的地方,他覺得自身與這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這種不自在讓他對穆博延寸步不離,看着對方和沖他們微笑的接待微微颔首,又一路跟着男人來到樣衣間,直到稀裏糊塗被裁縫拿着尺子往身上比劃,才遲鈍地反應過來穆博延是準備給他做衣服。
“先生,我、我不用這些……”他吓得磕巴起來,他知道憑他現在打工賺取的薪水,拼個十年八年都買不起這裏一件像樣的衣物。他不知道其他主奴是怎麽相處,或許主人給寵物購買調教用品是常事,但生活上他不敢得到太多的關照,收到昨天的禮物已經足夠讓他高興了,像這種過于昂貴的東西只能令他無措。
“不會把你留在這兒抵押的。別耽誤別人工作,聽話。”穆博延拍拍他的側腰,“還是說你不想陪我出席宴會?”
于楠狐疑地盯着他瞧,“……什麽宴會?”
“我一位朋友的婚禮。”
他知道只要與自己有關的事,于楠都不會拒絕。果然經他這麽一講,原本還渾身都表示抗拒的男生立即軟化下來,腳步明明已經不由自主跟着裁縫走出去了,還不忘小聲嘀嘀咕咕,“可是這裏的衣服真的好貴。”
見他總算老實地過去配合測量了,穆博延閑逛似地在衣架見挑挑揀揀,把幾件順眼的拿下來放到試衣架上。不等他湊出合适的一套,一旁的門被從外推了開來,從中走進一位哈欠連天的綠發男人。
“這個點才起床?”穆博延頭也不回,随意地打了聲招呼。
“我還在倒時差,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臉上還帶着鮮明的床印,看上去像是在自家一樣懶散,指着他控訴道:“要不是Linda給我打電話說你來了,我還能多睡三小時四十八分鐘。”
這位就是這家服裝店的老板,一名叫莊瓯的Beta,初高中和穆博延做過六年鄰居,又在大學畢業後出國留了趟學,拜了位著名的高定設計師為師,身價如今也不容小觑,常年活躍在各大時髦前線,穆博延櫃子裏的大部分正裝都出自他手。
“我可是記得你上周就回來了,什麽時差需要倒這麽久?”穆博延發出一聲嗤笑,很嫌棄他腳上穿的粉色拖鞋。
“我嬌貴不行?誰像你們這種粗魯的Alpha,跟蟑螂一樣生命力頑強。”莊瓯翻了個白眼,懶得多和他廢話,挑剔地看向遠處還在擡着手臂的于楠,“又瘦又小,年齡也不大,臉蛋只能說還行,真不像你會喜歡的類型。Linda告訴我你帶了個Omega時我還以為她看走了眼,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穆博延聽笑了,“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什麽類型。”
“我還不懂你?”莊瓯切了一聲,掰着手指一一細數起來,“個子稍微高一些,性格活潑開朗,籃球打得很好,一到KTV就成麥霸,大眼睛雙眼皮深眼窩,最好眼角邊還有顆痣。”
穆博延頓時斂了笑容,一言不發地看向他。
“哈哈哈,瞧你那什麽臉色。”莊瓯也不怕他,反而因他吃癟的模樣樂津津地伸了個懶腰,“要知道我的檔期可是排得很滿,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計較他這副丁點大的小骨架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被顧客挑選的設計師,而是他通過體型來挑顧客,身材不好的人平常都懶得多看一眼。
穆博延可不是悶聲吃虧的主兒,他本來沒打算提多麽過分的要求,但看在損友故意找罵的份上也不再客氣,“那麽按照尺寸給他準備晨晚禮服各一套,順便把鞋子也配了。配件不要特別張揚,你看着安排。”
莊瓯愣了好一會兒,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是不是沒聽清?我說我的檔期排得很滿。”
“又不是不付你錢。”穆博延選擇性無視,“晚禮服下周五我會過來取,晨禮服可以多給你點時間。”
“你他媽……”莊瓯終于爆出了一句髒話。他和穆博延幹瞪眼片刻,“你是認真的?”
穆博延明白他在問什麽,笑而不語。莊瓯卻煩躁起來,他咋了下舌,從走近的裁縫手裏拿過填寫好的表格,又隐晦地瞥了眼踟蹰着沒敢上前打擾他們對話的Omega,忽然壓低了聲音,“本來這事兒沒打算告訴你。我這次在國外遇到了羅嘉時,聽他意思是有回國的打算,你自己看着辦吧。”
穆博延皺了下眉,“這和我有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