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葉子掉落在肩上, 再被一只修長的手掃去,飛鳥掠過叢林上空,夜裏路黑, 又是樹高林密,耳廓邊傳來徐徐而來的流水聲, 打擊着河岸不絕于耳。
“皇上, 後面有人跟來。”左衛感應靈敏,一點一滴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跟了一路了。”
李筠打開水囊含了一口水,喉結一滾就吞咽了下去, 再問,“什麽時候?”
左衛與手下人對視了一眼, 有些不确定,“似乎是從咱們出行便更過來了,中途掉隊了一段時間, 但很快就尋着跟了上來, 咱們走了将近兩個時辰, 那人似乎一直沒停,這會還沒追上。”
不遠處樹尖驚出幾只鷹鳥, 看架勢是有不速之客。
可聖上卻捏着那水囊一言不發, 他沒下決定, 只聽溪流湍急, 碧草滴翠落地。
衆人聽命于他。
只見他跨大步伐, 一手抓着缰繩踩着馬蹄,衣袍勾出一道流暢的弧線,利索的登于馬上,絕塵朝着原方向而去。
衆人絲毫不顯意外, 整齊劃一的随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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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塘身子骨并不弱,但她有些暈是真的,在馬車上就能看出來,李筠走的很快,但她大致知道是什麽方向,再加上馬蹄印跡為她辨別方向。
一開始真是有些受不住停了一段時間,她可以忍受,但小馬駒受不了,于是才歇息一會兒讓它休息進食,這之後繼續上路。
一路上護送她的暗衛怕她危險,便主動現身到了她身邊保護她。
她騎馬的動作愈發熟練,她能感覺快要趕到了,這群暗衛都很冷靜也很聽話,他們知道該護着蘇塘,便任勞任怨的随在她身後。
小馬駒嘶鳴一聲,蘇塘便知道它累了,可再跑不久就能追上李筠了,這時候停下......
蘇塘心裏這麽想,但手上的驅使它的動作卻逐漸漸慢了下來,身後的暗衛也随着她停了腳步。
輕嘆息一聲後她翻身下馬,摸着小馬駒濕漉漉的眼睛,将臉貼了上去,輕聲道:“你也累了吧,沒事,我們慢慢追。”
不着急,現在追上他大概也會生氣,是自己不自量力随着他要來,倒也算是麻煩。
她又對暗衛們道:“大家歇息吧。”
這群暗衛不茍言笑,一句多餘的廢話也不會說,這時候其中一位站出來卻突然對蘇塘道:“前方有人朝我們趕來。”
他提醒她注意危險,這裏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他們人不算多,怕是不能輕易停下。
可蘇塘卻轉身朝前方看去,眸中柔光一浮而過。
“暗領你能察覺到,是不是證明前邊的皇上也能察覺到?”蘇塘聽着不遠處傳來的動靜,沒有動作,“算算時間,是他回來接我了。”
“娘娘,這是不确定的事。”
萬一不是皇上,是山賊地皮蛇呢?在這等着他們來屠殺嗎?暗領早在幾日前得了皇上保護宜妃的消息,可沒想到她會這麽剛烈。
蘇塘卻搖搖頭,“他知道我跟着來了,就不會不管。”
她撫着小馬駒的鬃毛,從随行帶着的包袱裏取出一個粗制作的餅,咬了一口,小馬轉過頭要去叼,她便把這個餅給它墊墊胃。
“娘娘......”暗領還想勸。
“大人休整片刻,一會還要上路呢。”蘇塘又取出一個餅扔給他,俏皮的笑了笑。
暗領一臉複雜的接過,皇上的命名他可以毫無保留的接受,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妃……
蘇塘沒看他神色,又去撫慰自己的小馬駒,她覺得它的眼睛是真的漂亮,睫毛又長又濃密,通體潤白柔順,她可不想跑死馬追上人,別說小馬駒,就是她自己的身體也是吃不消的。
耳尖微動,只聽馬蹄聲震耳欲聾的錯落襲入人耳,掀起的塵土從腳邊渾沌滾過,蘇塘捏緊了手上的缰繩,雙目盯緊那個方向。
暗領做好準備,萬一有什麽不測趕緊護着人離開。
可他仔細眯起眼要去看來人的時候,馬背上熟悉的人讓他征了一瞬,憑本能的跪下雙膝,恭敬的低着頭。
風順着樹葉勾勒起女子妙曼的身型,她站在一群人中間,看着他越來越近,他一襲深色圓領龍紋金繡加身,腰間系着赤紅絲縧,發冠玉杈,五官深邃俊美,高挺的鼻梁唇側落下深陷的陰影,隐約見藏眼底的暗光。
他們遠隔百丈遠,卻能撞到她眼睛裏。
蘇塘手上安撫着馬兒,見他停在她不遠處,男人動作潇灑的落地,之後踩碎樹葉而來。
身後不停的傳來跟随而來的馬匹,蘇塘因為這翻滾的塵土還忍不住咳了一聲,旁邊的小馬駒蹭了蹭她的臉,似乎是在安慰她。
“我沒事。”蘇塘笑笑,這才把目光落在李筠身上,笑容變得讪讪。
李筠看着她笑眯眯的模樣,不給她好臉色。
蘇塘沒被他兇到,轉頭去看他身後一大隊人馬,不是之前那麽零零碎碎幾個,她道:“看來皇上早已做好萬全之策,倒是臣妾思慮過多了。”
“那還跟來?”李筠一挑眉,顯然是沒好氣。
“我擔心您呀。”蘇塘這下倒是發自真心了,“宮裏淑妃的暗棋那麽多,皇上要是不小心踩中了陷阱怎麽辦?”
“朕知道是誰。”
李筠看她臉色幾分蒼白,說話聲不禁放輕了一些,似乎是想讓她安心。
已經将近兩個時辰,想必她是滴水未進,連吃食都沒沾過一點,明明颠簸幾下就會暈的,怎麽這樣一言不發的跟了這麽長時間?
“是?”蘇塘上前一步,她連夜趕路,沒看宮內的視角,這時候确實是好奇的緊。
她那張巴掌大的臉湊近了他,身子近乎是快要貼上他的胸膛。
李筠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再斂起神色回答她,“賢妃。”
蘇塘不明白,但李筠很快給她解釋,“賢妃利用自己腹中胎兒争搶的時候犯了太後的禁忌,太後不喜,私下賜了她絕育湯。”
賢妃是恨太後的,所以甘願做了淑妃手裏的棋子。蘇塘這才恍然,又覺內心一陣涼意,這淑妃真是對內宮裏每一個人的人心都利用到深處。
利用賢妃對太後的恨,避過皇上每一個耳目加害太後。
李筠見她眼底驚嘆的神色,轉目對暗領道:“宜妃娘娘身子不适,将她送回去。”
半響蘇塘并沒有反駁,只是精神恍惚不知道在思索什麽,暗領輕輕點了頭,俨然遵守皇上的命令。
李筠看了一眼蘇塘,轉身正要走,蘇塘卻突然出聲,“不。”
男人眉峰并攏,正要溫和的訓她兩句,蘇塘卻有條有理的和他道:“皇上以為淑妃會怎麽回皇宮,她一個毫無兵力的弱質女子,沒有傳召誰都不會放她入宮的,賢妃現在還在禁足。”
蘇塘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自我回答道:“她手上一定有一股咱們都不知道的兵力,可她的外戚是個文官,她又是個深宮婦人,她是怎麽接收到這股勢力的?臣妾猜她費勁心思要隐瞞的不是洛美人的死因,也不是利用賢妃的心計,而是她自己的身世。”
蘇塘打斷李筠正要說的話,“我知道皇上您一定有所察覺,甚至比臣妾知道的還多,但臣妾想說的是光靠兵力對皇城沒用,淑妃一定知道自己手下藏在宮裏的人都被您控制了起來,強攻很難奏效,再說您這般戒備,宮裏一定留了軍隊把守。”
見她說的有條有理,旁邊的暗領有一瞬間的呆滞。
李筠接着點頭,“巫醫來自苗疆一代,先帝的舒妃便來自苗疆。”
“是了舒妃。”蘇塘一拍手掌,立馬會意,“先帝當年寵愛舒妃,休棄先皇後之後一直沉迷于酒池肉林,還是先皇後逝去以後他才幡然醒悟,之後立了當今太後不久舒妃便死了......”
“是母後。”
“所以淑妃一早便隐瞞了自己的身份入宮,借着您的寵愛一步步往上爬,至始至終只有一個目的,為舒妃報仇。”
李筠颔首,他當初給她取封號‘淑’一字便是在警戒她,切勿學那舒妃,但那時候他還尚且不知淑妃真實的身份。
可只怕是因為這麽一個封號,給她逼急了。
蘇塘被這真相弄的有些回不過神,腦子清晰後才發覺自己緊緊抱着李筠的雙臂,似乎是生怕人跑了,她索性也沒松開,緩了一口氣後才道:“皇上,硬法子不行,那自然是軟法子,您之前将淑妃送去的是寒露寺對嗎?”
莊太妃……
李筠被她一提醒,不消片刻便立刻明白過來,借由莊太妃入宮,除了重病的太後,誰敢攔着?
想到此處,他一豎深眸,冷着語調對下面的人道:“立刻啓程去寒露寺。”
甘露寺到京城有一段距離,離着行宮不遠,這時候若是趕過去,說不準能在半道上截獲人。
他下了命令,卻被女子纏住手腳。
見她堅決的目光裏夾雜着一絲害怕被他丢棄的神色,他有些頭疼,可卻微垂着眼認真的和她說:“你可知你跟上來是什麽後果?”
這句話的意思很多,總覺心裏有些悶沉,問出的每一個字都有些艱難。
“我知道。”
蘇塘卻彎了眼,輕輕朝他笑了笑,明媚溫柔,她沒有松手。
李筠拉起她的手腕。
好,不放你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是計劃,說不定計劃趕不上變化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