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秦婕妤不知怎的。耳邊的這道聲音溫和又可靠,似乎是只要她把藥乖乖喝了,皇上就一定能看見她,後悔把她丢在這裏受人唾罵,重新恢複對她的寵愛。
這蠱惑般的話語讓她不由自主的把那藥端了起來,一口悶下。
蘇塘看着幹淨的碗底,垂了眼角,道:“咱們去吧。”
外邊很冷,蘇塘便給秦婕妤穿的嚴嚴實實,披上披風,快要把人裹成一個球。
随後,她便帶着蘇塘和秋梨出了長春宮,外邊寒風凜冽,刺骨得冷風像把冰刀,打在一行人身上,檐上厚重的雪不時掉落到地面,宮裏的人大部分都已經去了筵席,這時間堪稱清冷。
秦婕妤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剛走出長春宮時腳步極快,兩人差點跟不上。
秋梨的一邊追着她的腳步一邊一邊小口喘着氣,面前是白花花的雪地,看的她眼睛發暈,再一閉眼一睜眼間,雪地上就出現了一道血痕,她突然頓住腳步,不可置信的擡頭朝前看。
那滴滴答答一路上的血跡盡頭是托着半大身子的秦婕妤,她厚重的背影在風雪中前行,背影看上去狼狽又脆弱,艱難的支撐着,好像下一秒就會倒在雪地裏。
“阿......阿塘!”她瞳孔震顫,呆呆的喊蘇塘。
蘇塘顯然要比秋梨看到的早,她也停在原地,一時間什麽話都沒說,似乎是也被吓着了。
下一刻,她就跑了過去,扯住秦婕妤的袖子顫聲道:“主子,你不能再去了。”
秦婕妤臉色白的和猶如地面上的雪,她擰死了眉頭,想要掙脫,可她早就拖力了,手都使不上多大力氣。
“快回去吧......”蘇塘眼睛裏頓時湧上來濕潤,拉着秦婕妤的手道:“主子,你可能是要生了。”
她知道,她身下疼的幾乎要把她碎裂開來,一汩汩的液體往下流,可她顧不上了,她甚至想,這個孩子流掉皇上會不會心疼她?
“不...不......”秦婕妤使勁搖頭,她想走,但是一走路又是鑽心刺骨的疼。
蘇塘的眼淚已經滾落了下來,她一下一下喘出冰晶般的水汽,“再這樣下去,您和小皇子都會沒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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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天裏冷的秦婕妤的手像一塊冰,握在蘇塘掌心不斷的顫抖,她露出倉皇的表情,甚至有些茫然,會沒命的?
“不,我不想死。”她又瞪大了眼睛,抓住蘇塘的手,
這時候身下的疼痛感才如實落到她身上,疼的讓她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窒息,她終于是面露恐懼,死命的搖頭,全身都在抖。
“阿塘,你救救我 。”她聲音發顫。
秋梨也跟了上來,慌神的不知道怎麽辦好。
直到聽見蘇塘和她喊道:“快去叫太醫!”她才趕忙應了一下,腳步磕磕絆絆的朝着太醫院的方向跑去,留下一路慌忙的腳印。
等她走遠了,蘇塘才扶着秦婕妤往長春宮的方向走,雪下得格外大,秦婕妤緊貼着蘇塘,走的很慢很慢。
那血不斷地随着她的腿往下落,染得白雪詭異鮮豔。
“疼嗎?”蘇塘突然問。
秦婕妤眼睫處都帶着寒霜,她眼眶發酸,張口是一個破碎的音節,“疼。”她又哭,“我是不上勁,真的好疼。”
又冷又疼,可是她不想死,她不該死在這,她肚子還懷着孩子,只要把他生下來,她就能和從前一樣,她那麽可憐,皇上會心疼她的。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蘇塘便随着她停在原地,道:“秦婕妤,我陪你把孩子生下來吧?”
“什麽?”秦婕妤唇都在打顫,眼神四晃。
蘇塘怎麽會叫自己秦婕妤,她怎麽不叫自己主子了?誰給她的膽子?
而蘇塘不說其他,突然笑了笑,在銀松下清淺的笑,看的秦婕妤瞪大了眼睛,這笑太詭異了,她甚至心髒都忍不住慢了一拍,寒風打在身上時,又帶來一陣戰栗。
下一刻,她手上的支撐點便消失了,沒有了扶手,她像是個随風飄搖的蘋草,整個人失去平衡,朝着雪地裏一頭栽了進去,雪地雖軟,但透過衣服傳來的寒意卻讓她牙齒打顫,四肢癱軟。
疼的她撕心裂肺,冷的她全身僵硬,幾乎吞噬了她思考的能力,她甚至都沒有想為什麽蘇塘要這麽對她,抱着自己的肚子在地上嘶嘶的抽氣。
蘇塘蹲下身,手腳快速的解開她披在外面披風,一手抽開她腰間的衣帶,拉開下褲,再把披風裹住她的下半身。
羊水早就破了,此時看上去有些慘不忍睹。
“想活命就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這般說着又忍不住有些莞爾。
秦婕妤雙手抓在雪地裏,十指通紅,叫的撕心裂肺,她從來沒體會過這樣的疼,幾乎是要把她撐破。
蘇塘岔開她的雙腿,寒冬臘月裏,她額間早已出了細汗,但她卻理都不理道:“用力。”
這幾日接生的婦人已經被接到宮裏,她有問過接生的流程,這下雖是有些手忙腳亂,但不至于底氣不足。
寒風呼嘯而過,驚心動魄的喊叫聲劈開空際,惹得四處的雪聳動了輕微,這地方距離舉辦國宴的乾和殿還有一段距離,宮中大半的宮人都不見了身影。
一個小太監打着燈籠往這邊走,便看見一地鮮紅,他手上的動作一顫,那燈籠便落在地面上,面前的畫面讓他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蘇塘察覺到身後的異樣,便轉過頭,面露慌忙道:“去乾和殿找皇上,秦婕妤生了!”
他原地頓了好幾秒,才跌跌撞撞的大步往乾和宮跑,一路到了大殿上,那處管弦竹絲之身如仙境,歌舞升平的融融暖意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秦婕妤生了!”他朝着守門的小太監道,雙目瞪大,連呼氣聲也是急促的,顯然是奔跑來的,“皇上,秦婕妤要生了。”
傳話一步步到了李筠耳裏,沒驚動國宴裏的任何人。
他神情微征,面前是楊太傅朝他敬酒,再垂了眸,對小福子道:“嗯,朕過會再去看。”
他再一口喝下酒,渾然無任何波瀾。
——
那一聲聲叫聲讓人耳朵震疼,秦婕妤整張臉都猙獰的可怕,她喊的嗓子都啞了,才聽見那一聲嬰兒的哭啼聲,低低的哭,也虛弱的可怕。
呱呱落地的孩子聲音在一片寂寥的風雪中異常空靈,蘇塘抹開他臉上的血跡,看上去有些醜,連着肚臍的臍帶還尚未斷,她脫下外衣,小心的裹住。
秦婕妤吊起的心猛然放松了下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但身下還是不住的疼,咬咬牙尚能堅持。
可是下一刻,她的嘴便被人一把捂住。
她瞪大了雙眼,瞧着面前熟悉的面孔,心髒再不住的跳動起來,那個向來對她忠心耿耿的人死死的捂住她的嘴,她一點聲音都發不出,雙目眦裂,大腦空白一片。
蘇塘低着頭,她鼻尖微紅,看上去有些無害。
“想等皇上來?他不會來的。”蘇塘緊捏着她的下巴,輕笑,“你以為自己還能惹得誰的憐惜?今日是國宴,你就是死在這他也不會掃了興。”
秦婕妤想猛地撲騰起來,她不相信,她不相信皇上會不管她,這個賤婢胡說胡說......
可是下一瞬她就感覺到身下一陣洪流,疼的她睚眦欲裂,就連想要撲騰的四肢都失去了力氣,能被人肆意擺弄。
“你确實馬上就要死在這了,知道為什麽生的這麽快嗎?”蘇塘把她的醜态看在眼睛裏,道:“那藥裏放了催産的東西,不止讓你生的快,也讓你死的快。”
身下的痛感不斷的增加,她能感覺到她的血的流失的速度,一股無與倫比的恨意拔地而起,一瞬間侵蝕了她的心,不敢置信被背叛以及被欺騙的憤怒燒的如火烈般,讓她全身發麻,雙眼充血。
秦婕妤張開嘴狠狠的咬她的手背,幾乎要是想把她的手咬下一塊肉來,可是她早已沒了力氣,那樣瘋狗咬人般的陣仗不過是讓咬破了表層,露出些許血絲罷了。
喪家之犬。
蘇塘甚至用另一只手摸秦婕妤的頭,溫和道:“感覺恨嗎,但還不夠,二皇子是我接生的,我是你生前最疼愛的宮女,你猜他會不會未來無比感激我?我這副皮囊如此得皇上喜愛,若是有一日我飛上枝頭,他還該叫我一聲母妃?”
秦婕妤擡起手想殺死她,可是她早已察覺到自己全身脫力,連呼吸都逐漸困難,死亡感像是掐住了她的喉嚨,把她溺進深水裏,窒息的讓她魂驚魄落。
“不是覺得我們是賤婢麽?現在死在你看不起的賤婢手裏,心裏難受嗎。”
“但是,你應得的。”
她看到蘇塘眼裏的淡漠,一瞬間她怕了,随之而來死亡般氣息讓忘記了其他,她甚至忘記了要怎麽掙紮。她害怕了,一瞬間害怕的情緒大于恨意,她甚至求救的看蘇塘,眼睛滾落下淚水。
秦婕妤擡起手,想摸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後一塊浮木。
不,我錯了,救我,求你救我......
但是她全身發僵,下一瞬間,她失去了所有力氣,咬着蘇塘的手松了下來,再無呼氣聲。
良久良久,只能聽見嬰兒無力的哭喊,或許是在緬懷生母的離去?
無比詭異。
蘇塘緩緩擡起手,拂了拂秦婕妤凍的發僵的面容,瞪大的眼睛便被強行閉上了。
面容扭曲的駭人。
她抱起一邊啼哭的嬰兒,看着自己滿身的鮮血,不知不覺眼眶有些發酸,聽着細小破碎的哭泣,風雪略過屋檐的聲音,她嘆了一口氣。
再之後,聽着身後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她終是流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