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枝桠的雪被風吹落些許, 随着松木的雅香落下雪地,長衫,肩頭, 發縷。
細碎的光暈從燈籠醬紙撲朔而出, 洋洋灑灑落在面前女子身上。
一行人頓在原地, 都看着眼前這幕心尖微跳。
寒冬臘月裏,她的雙睫已經帶了霜白,而下眼眶卻帶着濕潤水珠, 臉頰是紅撲撲的,細瘦的身子在冷風下發着顫, 清綠色的宮裙曳地,染着鮮紅的血跡, 外衣被脫下, 單薄的身子只留下一件衣裳,勾着曼妙的身姿。
但她懷裏抱着一個極小的孩子, 那初生的嬰兒哭聲斷斷續續的, 被血色的衣衫包裹住, 她似乎是完全不會哄,只一個勁的把孩子貼近自己取暖。
雪水在她身上化了, 沁透了薄薄一層布料, 深淺可見。
烏髒的血腥味刺的人胸腔泛嘔, 只被清冷的血氣沖了些許。
“皇......皇上......”小福子愣愣的喊,他目光一頓,落在一旁亂七八糟的屍體上, 他慌忙的垂下眼睛,心驚肉跳。
秦婕妤,那是秦婕妤。
他只瞧了一眼, 那副猙獰的面孔抽搐的不像個人樣,但眉眼間依稀能看見秦婕妤的模子,再加上蘇塘姑娘在這,和那哭哭啼啼的小嬰兒,身上一陣雞皮疙瘩,這發生了什麽事是顯而易見。
蘇塘抱着小皇子看面前的人群,淚水幾乎模糊了她全部的視線,她只能感受到地面的冰冷,刺鼻的血腥。
以及懷裏像是在亂找什麽的嬰兒。
宮人們噤若寒蟬,直到李筠邁着步子往前走,靴子在地面上踩處出一個個深陷的痕跡,吱吱呀呀的聲響由遠及近。
蘇塘要低頭行禮,身上便被套上一件溫暖厚實的大氅,侵入鼻尖的是從不曾聞過的沉穩香味,以及被橘色的光勾勒出的寬大身形。
她不擡頭看他的臉,只把懷裏的孩子又往裏攏了攏,啞着嗓子憋着哭聲道:“皇上,主子她.....”
那聲音好似快要斷氣,她全身都在發顫,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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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李筠沒有動作,小福子便趕忙走上前,跪下身小心翼翼的探秦婕妤的鼻息,只覺呼吸一窒。
“皇上。”他哆哆嗦嗦道:“......人沒了。”
底下的宮人背脊發汗,那血水刺的眼睛疼,秦婕妤的死狀也是頗為吓人,讓人忍不住心裏泛嘔。
蘇塘聽了這話,淚水滾滾的落了下來,頹然的坐在地上,神情不知所措,眼眶下是一片通紅,張着口不斷的喘氣。
小福子雖然心裏都已經發了毛,卻趕忙對皇上說:“這是小皇子吧?蘇塘姑娘,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秦婕妤怎麽會在這生下了小皇子?”
這一連串的疑問拋出來,小姑娘卻一個都答不上來,呆坐在原地流着眼淚,懷裏的小嬰兒都抱的松了些,于是哭的更大聲了。
蘇塘似是被這哭聲叫醒了,抱着小皇子匍匐在李筠腳下:“主子說來找您,主子來找您......”
她似乎只會說這麽兩句話,別的再問都問不出了,聲音又低又啞,抖的幾乎聽不出來原話,讓人心尖忍不住跟着一陣酥麻,鼻尖發澀。
她似乎在秦婕妤死去的打擊裏還沒緩過神來,滾燙的淚水落在雪面上,她終于是忍不住露出些哭聲。
“她......”
蘇塘剛說完一個字,不遠處便來了兩個身影,是去而複返的秋梨和急忙趕來的盛太醫。
秋梨尋到太醫院時直奔長春宮去了,但宮裏頭的人說蘇塘還沒回來,她又急又怕,趕忙又轉頭去尋,可等好不容易在雪地裏把人尋到,便瞧見眼前這一幕,她膽子小,當即就膝蓋軟了,跪下身子。
瞳仁在不斷的發顫,竟連行禮都忘了。
腳邊的少女還保持着那樣的姿勢,李筠忍不住蹲下身,扶她起來,她的手腕很冷,卻很細滑,懷裏抱着自己的兒子,長相尚還有些不堪入目。
“走,去長春宮。”
總不能在雪地裏這般審問。
小福子喚過身側的幾名宮女太監,心頭悚然的把涼透的秦婕妤擡了起來,蘇塘也站起了身,眼神恍然的盯着秦婕妤的臉。
等到回了長春宮,便亂成了一團,誰能想象剛剛那般活蹦亂跳的秦婕妤,鬧着要出去一趟便沒了性命。
只留下一個嬰兒,在蘇塘懷裏哭啼。
李筠坐在炕席上,底下是一溜煙跪地的宮人,筵席那邊很快得了消息,出了這種事自然是辦不下去了,散盡之後衆嫔妃便往長春宮來。
屋裏的炭火被燒的噼裏啪啦作響,但終于是暖和些,小皇子終于不再哭了,安安靜靜的睡在蘇塘懷裏。
蘇塘和旁人一樣,也跪在前頭,她眼睛裏的淚水像是流幹了似的,此時眼看着有些灰白的茫然,像是說話都說不利索了。
她剛剛擡眼望見那碗藥還端端正正的放着,想必廚房的藥渣也沒人清理。
秦婕妤這幅境地,旁人伺候也确實不盡心了。
李筠瞧她這幅模樣,沒由來沒有先逼問她,倒是點了秋梨。
“怎麽回事?”
秋梨這時候也逐漸緩了下來,她仔細想想卻是沒那意外,秦婕妤今天那般大動肝火,又托着身子在風雪裏疾行,本就到了快臨盆的時候,這時候出了事也不是很難想到。
于是她便一五一十的說:“今個主子聽是年宴到了,便想去看看,奴婢們又攔不住,便只好跟着去,誰知半路上主子肚子就開始往下落紅,奴婢和蘇塘吓壞了,奴婢便去太醫院請盛太醫……”
這後面的話她便不說了,但她不說,衆人也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秦婕妤羊水破了,在風雪裏生下小皇子,人沒撐過來,便去了。
蘇塘一言不發,像是失了魂似的。
那邊盛太醫卻問了句,“落紅?”
李筠瞧他,眼落疑惑。
盛太醫立刻彎腰道:“臣前些日子給婕妤娘娘把過脈,胎兒雖看上去有些虛弱,但倒也不至于落紅一說,便是在外滾一圈也只有羊水破了,怎能走個路便落紅呢?”
這話讓衆人眼神一驚,都面露不置信。
“安胎藥可有及時吃的?”
“有的。”秋梨也心跳快了半響,出聲道:“主子出去之前便喝過一碗安胎藥。”
“別的呢,有吃過什麽東西嗎?”
“主子中午吃了一頓飯菜,下午時便什麽也沒動過口了。”
秋梨努力回憶着,可她剛說完這句話,便驚了一下,那藥是蘇塘熬的啊……
“那安胎藥……”盛太醫又問:“可還有殘留?”
可話都說出來了,總不可能說沒有吧,她心跳極快,朝着那藥之前擱置的地方看了一眼,她沒想到宮人居然都沒收拾下去。
一聯想到上次那瞧瞧在安胎藥裏加東西的人,她心髒就猛然吊起。
她們這些不生事的宮女,怎麽總是要背這些黑鍋?
盛太醫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碗安胎藥,他得了皇上的準許,從宮人手上接過那只碗,先是放在鼻尖嗅了嗅,接着又擡起一根手指,貼着碗壁沾取了剩餘藥漬舔了舔。
霎時間神情一變,倉皇失措。
“皇上!”
他聲音滿是震驚,接着才道:“這藥裏加了一味東西,故而使得秦婕妤生的極早,極快。”
他剛要解釋,小福子便來傳話說衆位嫔妃到了長春宮,李筠擡起眼簾,還是把人放進來了。
出了這種事,宮裏的這些人都有幾分嫌疑。
入了殿內,小福子先是竊竊私語說了些前話,便有找不痛快的出來了。
江美人道:“有人害了婕妤姐姐?那藥是誰煎的,還不趕緊出來嚴刑逼供?”
奇怪的是秦婕妤的人沒一個說話,李筠很快道:“閉嘴,你是當朕不存在麽?在這指手畫腳?”
江美人臉色頓時一變,跪下道妾身不是......
李筠不理,轉過頭示意的看了一眼盛太醫,讓人繼續說。
盛太醫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這才道:“這藥裏加了一味紅花,紅花固有活血通經,散瘀止痛的功效,但孕期女子卻食它不得,有掉胎的風險,想必是婕妤娘娘懷胎九月有足,又走了那段路,便破了羊水,可同樣這紅花也起了功效,定是在二皇子殿下出生之時大出血水,才喪了命。”
這般,秦婕妤的死因便找到了。
蘇塘覺得自己可以出來說話,身旁的秋梨卻道:“皇上,這安胎藥是阿塘熬的,但阿塘定然不會害主子,有人想把這名頭嫁禍在她頭上,請皇上明查!”
“平日裏阿塘待主子極好,她若是想害主子,又怎會在主子被韓美人那般欺淩時照顧了主子一晚上。”
“阿塘不會害主子!”
“這法子明顯是栽贓陷害,皇上明查。”
“皇上明鑒。”
這話此起彼伏的從長春宮諸人口中說出來,平日裏蘇塘給他們的照拂極多,尤其是秦婕妤懷孕以後,若不是蘇塘對他們那般好,他們怎麽挺得過來?
又有秋梨起了頭,他們便一個個争先恐後的為蘇塘說道。
李筠見女子的眸光漸亮,她懷裏還抱着二皇子,柔弱的像是迎風搖曳的柳條。
她擡起頭,眼裏的淚珠随着呼吸滑落,她一字一句酸澀道:“奴婢請皇上,還主子一個公道,查出背後害婕妤娘娘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兩章!可能是三章,好吧我承認我昨天鴿了,今天(到淩晨)一定有本來預計要寫的量的!看見你們一個個說養肥我心都抽痛起來15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