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們就這樣飄在海上挺好的
覃夢嬌變了!
當然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他們這樣,杵在人生中間段的人。
馮坤宇看着覃夢嬌将船艙裏的小長發桌挪到一旁,然後把沙發扯出來變成了一張床,将櫃子中的被子拿出來聞了聞,整齊地鋪在了簡易的床上。
她将被子鋪得整整齊齊,又将枕頭拿出來拍了拍,“除了出海打漁為生活所迫的人,其實很少有人願意在海上過夜。烏漆麻黑的海和白天,完全是兩個世界。”
“那你會不會覺得害怕?”馮坤宇問。
覃夢嬌笑出聲來,似乎他講了個什麽笑話,“恐懼來自未知、孤獨感和想象力,剛好這三樣我的感知能力都比較低,我屬于無知者無畏的那種潑婦。”
馮坤宇跟着笑了起來,坐到沙發床上,很不舒服,但是總比十年前什麽也沒有的好。
兩人靠在窗邊,望見外面,游艇的外側有幾盞燈,雖然微弱但是在夜裏已經足夠用了。
夜晚的海并非覃夢嬌說的漆黑一片,是很深的墨色,層層疊疊,離得越遠顯得越深。
“要是明天就世界末日了,我們就這樣飄在海上挺好的。”
馮坤宇又開始了他的恐怖言論,覃夢嬌覺得他一定是居安思危過了頭,總是喜歡在危險的環境,想象出更加糟糕的狀态,就好比十年前,他要在一艘破的舊游艇上看《深海恐怖來客》。
“好什麽好,蔚藍還有我股份呢!現在好不容易開始掙錢了,你跟我說世界末日!”覃夢嬌掄起拳頭,做了一個要揍他的姿态,不過也只是裝裝樣子,并不打算真的動手。
她的現實和俗氣,總能破壞氣氛,本來後面馮坤宇還想說,若是最後世界只有他們倆,就像亞當和夏娃,說不定能在海上建立他們的伊甸園。
但現在再說這些話,覃夢嬌肯定會翻白眼,什麽伊甸園,都比不上舟山群島廟子湖碼頭公路上的蔚藍民宿。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躺着,馮坤宇見她還在手機上回複五月一日要定房間的客人,無奈道,“離岸都這麽遠了,竟然還有網。”
“科技改變生活。”覃夢嬌又說道:“去年五一的時候,來島上玩兒的人特別多,網上好幾個平臺我們的房間都被搶光了,估計後臺沒設置對,有兩個顧客定到了同一時間,但是只剩下一間房了,有個男的特別兇,和我還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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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吵贏了嗎?”馮坤宇都能想到她吵架的樣子,兇巴巴的,據理力争,沒有邏輯但是能氣死人。
覃夢嬌自己也笑了,說道:“沒有贏不贏的,最後我免費讓他和孟正住了員工寝室,和氣生財嘛。”
孟正是住店裏的,老梅姨和玉玉的家都在廟子湖,但是到了旺季也會住店裏,所以一樓的兩個房間,都有兩架高低床,方便他們休息。
馮坤宇看她将玉玉的微信挨個推薦給剛才聯系的人,将手機扔到了一旁,靠在窗子上,看來工作是處理完了。
兩個人靠在一起聽着外面,海發出窸窸窣窣的高低不平的低吟,像那種老電視收不到信號時的“雪花”聲,比海岸安靜許多,很舒适。
覃夢嬌突然覺得,馮坤宇說的如果明天就世界末日了,那他們就這樣飄在海上,也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一想到剛剛起步的蔚藍、可愛的阿珠、還有她充滿期待的未來,就舍不得了。
漸漸地馮坤宇閉上了眼睛,感覺有些困倦,他躺了下去,手還搭在覃夢嬌的肚子上,輕輕地揉着她的腹部,很軟。
突然馮坤宇好像有點琢磨出來了,覃夢嬌到底哪裏變了。
她好像對未來生出了許多希望。
這種希望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朝氣起來,願意和自己講一些經營上的瑣事,探讨孩子和喜歡的歌。
覃夢嬌感覺他的手實在有點熱,也不喜歡他搭在自己的肚子上,拿開之後也躺下了,沒幾分鐘就陷入了睡眠。
因為第一天兩人海釣實在沒有什麽收獲,所以第二天從上面的露天休息區換到了船艙後面,兩個人都不服氣,決定釣一條大魚回去。
結果一上午,別說小黃魚了,根本一無所獲。
不禁讓覃夢嬌懷疑起來,玉玉是不是給他們找錯了地方。
馮坤宇駕着船,又往前開了二十來分鐘,雖然看起來與剛才那地兒并沒有什麽不同,但兩人都相信,好運一定會很快降臨。
然而并沒有。
“風和日麗,遠離漁船,看來釣不到魚這事兒,是怪不到天了。”覃夢嬌收拾着東西。
馮坤宇看着可憐的幾條小魚問覃夢嬌要不要,覃夢嬌搖了搖頭,說這種個頭的小黃魚在島上,都是用來喂貓的。
見時間差不多了,兩個人也不覺得喪氣,決定返航。
回到蔚藍的門口,馮坤宇看見覃夢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将他拍的照片洗了出來,貼到了牆上,前臺圍了十來個阿姨,正七嘴八舌地說着什麽。
馮坤宇突然說道,“還是要在院子外面種上花,才好看。”
覃夢嬌沒管他說的什麽花,站在門口對馮坤宇說道,“你一會兒自己趕車去機場哦,我這裏要開始忙了。”
“我知道,那我一會兒走就不和你告別了。”
馮坤宇張開了手,覃夢嬌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他,“之後我會問問漁民,哪裏可以釣到大魚,下次你來的時候我帶你去。”
“好。”
馮坤宇聽着前臺那邊的音量越來越高,看來玉玉是要頂不住了,他長話短說道:“一會兒我把相機留在房間裏,你自己研究研究,要是不會的發消息問我,也可以等我下次來教你。”
覃夢嬌放開了他,然後擠進了人群最後站到了前臺後面,才搞清楚這群阿姨,因為旅行團定的旅店不好,所以她們找到了蔚藍,希望能夠以團購的價格開六個房間。
梁玉玉小聲趴在覃夢嬌耳邊說道:“她們給的價太低了,我都以淡季最低價算的,還和我講,希望我便宜點。”
覃夢嬌立馬表明了自己是蔚藍老板娘的身份,沒有理會她們要繼續講價的述求,只說先帶大家看看房間,再看看陽臺外的風景。
有一部分人跟着覃夢嬌到了二樓,覃夢嬌帶她們去的都是面朝海的那一邊,說道:“各位姐姐,我們這個房間五一的時候都是定五六百的,國慶的時候最貴一千都定過的,現在這個價格真的是最低的了,你們應該也看過其他家的吧,現在看了我們家怎麽樣嘛,價格真的不能再少了。”
回到前臺,剛才講價的人還在磨,可也有一部分人有些動搖,最後還是以覃夢嬌說的價格,定下六個房間來。
等覃夢嬌安頓好他們,馮坤宇早已經離開了。
晚上登記吃飯的住客旅客,就只有那對小情侶,兩個人在客廳用餐,覃夢嬌見女孩幾乎沒有吃兩口,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而男生似乎沒什麽胃口,和顏悅色哄着女孩吃東西。
梁玉玉見覃夢嬌在看他們,小聲說道:“他們倆好像吵架了,我早上去接他們,下船的時候這女孩就一直在哭,哄了一天了還沒好。”
這對情侶很年輕,二十出頭,覃夢嬌感嘆道:“年輕人的愛情真美好,滿心滿眼都是對方,對方有一點小情緒,都是天大的事兒。”
“夢嬌姐,愛情還分三六九等啊!年輕人的愛情美好,中年人、老年人的難道就不美好了嗎?”
見玉玉擡杠,覃夢嬌也擡杠起來,“對啊,中老年人這麽膩歪,會被認為是吃太飽了。”
兩個人在前臺不厚道地笑起來,看見老梅姨提着吸塵器要去三樓,覃夢嬌才想起來,馮坤宇給她留了個相機在樓上,她懶得上樓,讓老梅姨一會兒帶下來。
誰知老梅姨剛上去一會兒就下來了,除了相機外,還有一張便簽。
“夢嬌,這個字條壓在相機下面,我想應該是老板給你的吧!”
覃夢嬌接過來一看,上面寫道:
修行的事兒,是騙你的。我舍不得你。
梁玉玉雖然看不懂說了什麽,但是就憑借這幾個字兒,就覺得老板和老板娘之間的情趣,其實不比那對小情侶少。
不過覃夢嬌自己沒什麽反應,“切”了一聲,将字條扔進了垃圾桶。
她就知道,馮坤宇嘴裏的真話,和海裏的淡水魚一樣,根本沒有。
回到家下面,看見了二樓的房間亮起了燈,她從房子旁的樓梯上去,剛好碰見房東的兒子沈航正在陽臺外晾衣服。
“夢嬌姐,你回來啦!”
“嗯,你媽媽身體怎麽樣啊?”
沈航将自己正準備晾的褲衩子扔回盆裏,走到她面前,“糖尿病和風濕都需要慢慢養,估計他們要在舟山市多待一些時間了。餘瑤姐和阿珠回來嗎?”
“沒呢!他們買了明天早上的票。”覃夢嬌說道:“你忙,我先回去啦。”
“夢嬌姐,你一會兒有空嗎?我上來看看燃氣竈有什麽問題。”
沈航個子比覃夢嬌高一個頭,哪怕是襯衣牛仔褲的普通打扮,在他身上也很清新脫俗。
“你今天才回來,早點休息吧!明天看也行。”覃夢嬌說。
“我明天還要打掃一下店裏,可能沒時間。”
“哦,好吧。那我等你。”
這邊的民居普遍不高,周圍住着的都是漁民,到了夏天家家戶戶都曬着海貨,空氣裏都是鹽的味道,不像蔚藍那邊是商業區很熱鬧,全國各地的口音都有。
沈航家的房子是十幾年前的,在當時也算是比較好的民居了。她推開門就是客廳,裝修風格很有年代感,地板像是萬花筒一樣的瓷磚,配上墨綠色的皮沙發,搭着她平時看電視時蓋的鵝黃針織毯,很混搭複古。
平時家裏都是餘瑤在整理,走之前還專門收拾了一番,她離開幾天覃夢嬌也很少在家,除了回來睡個覺,幾乎沒動過家裏的東西。
客廳的右邊是廚房,她進去晃了一圈兒,順手洗了半夜起床喝水的水杯。
沈航沒一會兒就上來了,覃夢嬌又洗了一盤子小番茄請他吃,沈航拿了一顆塞進嘴裏,并沒有咬破,藏在腮幫子裏鼓了起來,像只倉鼠。
“甜的。”覃夢嬌自己吃了兩顆,笑道:“你媽說你不愛吃酸,看來是真的。”
沈航這才咬破,果然很甜。笑道,“我記得小時候,島上的水果都很酸,尤其是李子。”
覃夢嬌看他的樣子似乎很好騙,二十六歲的人了眼神如半大孩子一樣。
她猜想,以沈航媽媽那麽節儉的個性,肯定買的水果都不怎麽好,所以才會酸。
沈航看着覃夢嬌倚在冰箱上,嘴裏含着一個小紅果,頭發披在肩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他心跳得厲害,背對着她打開了竈臺下面的櫃子,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