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不同于柏舟的驚悚和惶惑,賀南澤面色平靜,看起來比這麽多年的任何一天都要柔和。
大概這才是賀南澤真正的性格。
賀南澤确實輕松,這個秘密他壓抑了太久,即使是身為心理醫生的辛夷,也不能給他幫助——黎啓對他的背叛,他對柏舟的背叛,是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在賀南澤重生之前就已經顯露雛形。
賀南澤的父親是被賀老爺子和潘明暗地裏協商後除掉,換來了賀南澤接手賀氏時潘明的忍耐蟄伏。
而賀老爺子告訴賀南澤:他父親用命給他換來了賀氏,而賀南澤只能接受。
再後來,為了保住黎啓,潘明殺了柏舟。
這一次,他的命沒有換到賀氏。
黎啓說的是對的——最不該死的是柏舟。
賀南澤開始沒日沒夜地做噩夢,夢到柏舟帶着證據來見他,他穿過馬路,推開玻璃門,走到賀南澤跟前:“賀總!”
夢裏柏舟臉色帶着運動後的紅潤和細微的汗水,他奇異地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每個小細節都記得這麽清楚。
柏舟微笑着張開了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因為他嘴裏開始吐血,然後在賀南澤眼前倒下。
空留下一個震驚的眼神,漸漸失去了光亮。
賀南澤一次又一次地從夢中醒來,再睜眼到天明。
夢裏的柏舟想說什麽?
直到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樣漫無目的地躺在床上熬過時間,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黎啓說:“賀總啊這都幾點了你怎麽還不來公司?九點半我們有個會要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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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黃粱一夢初醒,于曙光乍現回頭。
賀南澤先調查了柏家公司的情況,發現自己仍舊晚了一步,便只能計劃從賀氏資助大學生項目開始潛入黎啓的計劃。
他一個人開車去了柏舟後來住的公寓樓下——純粹是抱着一絲希望試試。
他在樓下對着那一扇小窗看了許久,心裏卻更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個罪犯。
即使重來一次,他對柏舟的傷害也已經造成,人命關天,他還不起。
他只想把這一世的柏舟保護好,等到他可以保護自己了,他就可以離開。
感謝老天沒有讓他去十八層地獄受處罰,而是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充滿生氣的柏舟。
他近乎貪婪地盯着柏舟的臉,直到柏舟被他吓到後露出了一個僵硬的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的表情,搭配着有些發紅的眼圈,他心裏又苦又甜:原來他以前是這個樣子的。
他前世認識柏舟是在幾年後,那個時候柏舟已經修煉成面癱,即使後來兩人同居,他也極少見到柏舟除了緊張羞澀之外的神色。
原來他曾經是個表情這麽豐富的人,藏不住一點兒情緒。
他不敢多待,生怕下一秒控制不住自己在柏舟的眼前痛哭失聲。
直到坐到車裏,他才敢放任自己一聲一聲虔誠地呢喃:“謝謝你……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有了償還的可能。
時光推移,柏舟漸漸從那個穿着T恤短褲留着易碎斜劉海眼神豐富的少年郎成長為西裝襯衫用發膠固定頭發用淡漠僞裝自己的青年。
他越來越像前世賀南澤熟悉的那個柏舟。
更讓賀南澤驚恐的是,重生而來,所有的他記憶力的和人命有關的事情,無一例外地全部發生了——哪個明星車禍,哪裏發生地震,哪個人破産自殺……甚至最後一個,他嘗試過幹預,那個人沒有破産,可是那一天他失足跌下樓,傷到了頭部,當場身亡。
他難以想象讓柏舟再死一次。
那個人死後三個多月,是柏舟的生日,賀南澤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柏舟喝了太多酒,等他回過神,柏舟已經在車上睡着。
晚上十點,賀南澤開車載着柏舟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心裏一個念頭揮之不去——死了吧,死了就不用再害怕了。
等他踩住剎車的時候,離立交橋圍欄只有不到半米。
他滿頭大汗地清醒過來,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柏舟一陣後怕,終于意識到自己不太對。交警過來敲窗戶,他只說自己剛才晃神,誤把油門當剎車,交警懷疑地盯了他半天,開了張罰單走了。
賀南澤不敢再做多餘的事,戰戰兢兢地把柏舟送回家,給辛夷打了電話。
他知道辛夷幫不了多少忙,但也夠了——他只要柏舟活下去,哪怕一命換一命。
天知道他看到柏舟在雨裏突然站住,被車撞倒時的恐懼和無力感。他絕望地跪在柏舟跟前,想:自己做了這麽多,只是想他活下去,如果柏舟依舊出事,自己是為了什麽重活一次?
直至今日,賀南澤終于松了一口氣,前世柏舟的死期已過,他也終于放下一顆心,可以去做另一件事,等那件事做完,他才真的了無牽挂。
賀南澤離開後,辛夷再次進來,觀察柏舟的微表情。
柏舟不相信賀南澤說的事,但是他相信賀南澤。
除去賀南澤是自己的外甥來說,賀南澤和柏舟是她很感興趣的案例,即使這個案例可能會永遠封存,也不妨礙她想要研究他們的心情。
柏舟現在确實很矛盾。
他以為自己是個替身,結果不完全是個替身。
自己替自己?太奇怪了。
他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漿糊,明明知道自己依舊有些問題想問,卻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線頭——那個一拉,就可以讓他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的線頭。
辛夷一直饒有興致地看着柏舟,柏舟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發呆,可惜她想不到柏舟在想什麽了。
柏舟最後還是放棄了,反正賀南澤一時半會也不會再來看他,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可以慢慢想。
他轉頭想喝口水,吓一跳:“小姨?!”
辛夷有些受傷——她一個大活人,坐了這麽久,居然沒被人發現。
“你在想什麽?”她笑眯眯地問。
柏舟愣了一下:“沒什麽。”
他躲開了辛夷的視線。
辛夷一愣——柏舟在拒絕和她溝通。
柏舟确實在拒絕,對他而言,辛夷是賀南澤的小姨,是賀南澤的心理醫生,而且一開始,辛夷都在偏向賀南澤。
他尊敬敬重她,卻不代表他會對她敞開心扉。
辛夷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她有些尴尬——她是專業的心理咨詢師,卻在一開始就擺錯了自己和柏舟的地位。
她悄悄起身,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如果你願意的話,聯系我。”
她離開了,柏舟拿起名片看了一會兒,把號碼存進了手機。
做完這件事,他放下手機,才放任自己的思緒炸開。
有那麽一瞬間,柏舟焦躁地想要掙紮尖叫,可是吊着的腿和隐隐作痛的胸腔喚醒了他的神志。
他最後頗有些生無可戀地癱在病床上,像一條翻不了身的的鹹魚。
他突然有些想他爸了。
他想自己是怎麽落到這個地步的——以前的他,好歹還是有一兩個能說說話的朋友的。
他爸死後,有幾個人斷了聯系,他那個時候一心打工掙錢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哪有空去想為什麽。
現在想起來,階級這個詞确實存在。
後來他開始上進了拼搏了,又和一些人斷了聯系。
日久天長,即使再見面都找不到話題。
本來後來可以發展一些亦敵亦友的人,可他總是和黎啓見面,又滿心滿眼地看着賀南澤,不去刻意經營,成天挂着面癱臉拒人于千裏之外,導致他到了現在,居然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房。
柏舟想了想他爸可能有的反應,突然有些心虛。
這日子過的。他自嘲地想。
他大四那年過生日前,賀南澤帶他去吃飯,兩人談話間賀南澤突然想起來眼前這個孩子生日要到了,随口問他生日怎麽過。
柏舟自己其實沒有怎麽留意,聽到他問還愣了一下,随後讷讷道:“應該還是會在圖書館看書吧?”
他的表情有些無措和茫然,賀南澤心裏好像被一只手揪了一下,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語氣突然變得溫和:“過生日不邀請好朋友一起吃飯嗎?”
柏舟想了想,更加茫然地說:“我好像……沒什麽朋友……”
他心裏劃過去一個念頭,不是很愉快地感覺,便下意識地忽視,擡頭正好看見賀南澤有些愣怔和難過地看着他,突然眼前一亮:“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請我?”
柏舟開心地笑,為自己想到這個主意有些激動:“對!我過生日的時候,可以請你吃飯嗎?”
賀南澤沉默了幾秒,才近乎溫柔地開口:“好啊,到時候聯系。”
然後那一年賀南澤生日的時候,他被賀南澤邀請去吃飯。
柏舟後來總是感激當時的自己,因為即使後來他和賀南澤幾乎沒有私下刻意約見過,至少生日的時候,他們總會見一面。
現在回想——當時他一閃而過抓不住的想法,其實是:我怎麽會沒有朋友呢?
只是對那個時候的他來說,有賀南澤居然已經夠了。
他記憶中賀南澤一直是個很強大的人,他每次出事了受委屈了都會去找賀南澤,而賀南澤也從來沒讓他失望過,他很難想象賀南澤這樣的人會因為一個他不愛的人的死亡而患有心理疾病,即使這個人是因為他的失誤又為他而死。
那個柏舟不會是那個唯一的原因,只是可能恰好是最後的那根稻草,而自己又陰差陽錯成了賀南澤補償或者尋求心理安慰的對象。
這簡直比替身還傷人。
之前不知道真相的時候,柏舟覺得心裏憋着火沒地發,現在知道真相了,柏舟覺得那簇火更旺,并且依舊沒地發。
他從沒有這麽迫切地想要遠離賀南澤。
——不知道辭職報告賀南澤簽了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從這邊再往下走蠢作者就要開始胡謅了——說的好像之前不是胡謅是的。
看得下去看不下去的小夥伴們都謝謝你們。